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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高家堰上的陳演(上)

齊粟娘回到草堂子,下了轎,進了後院見著陳演,心中一定,滿心的悶痛與悲傷無助再也抑制不住,扯著他便是一陣大哭。

陳演嚇了一跳,顧不得齊強在旁,抱住齊粟娘問道:“粟娘,怎的了?”見得齊粟娘抽抽噎噎說不出話來,眼睛看向齊強。

齊強苦笑道:“她要接回來的那個丫頭,被連震雲看中了,當時就……這個……收了房了。”看得齊粟娘止不住地淌眼淚,忍不住勸道:“妹子,這事兒於那丫頭說不定是個好事。連震雲是個靠得住的,又知根知底,即便你把那丫頭接了回來,再選一個也不會比他強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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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演一邊扶著齊粟娘坐下,一邊沉吟道:“連震雲精明厲害,肯定是要向上的,他還沒有娶妻,蓮香過去若是能做嫡妻——”與齊強對視一眼,苦笑道:“是做妾?”

齊強點了點頭,伸手從几上的水壺裡倒了杯水遞給陳演,笑道:“妹子,你就別哭了,我知道你想替蓮香尋個人家單夫獨妻嫁了。但你想想,蓮香是個丫頭,又是罪臣抄家抄出來的,就算你接回來,除非找個窮家白戶,陪送百金的嫁妝,否則也就是個侍妾,如今能做七品官的偏房,已經是連震雲給你面子了。”又笑道:“難不成你是看好了,打算把她帶回來給演官兒做小老婆?看你傷心成這樣,不知道的還以為你丟了個金人。”

陳演哭笑不得,齊粟娘哭著啐了他一口,一邊從陳演手裡喝水,一邊哽咽道:“老太太臨去前, 我還答應了她替蓮香找個好人家嫁了,轉個身就沒名沒份做了個侍妾,我求了半天,連震雲才答應讓她做偏房。他對蓮香又有幾分真心?今兒一個蓮香,明兒還有一個桂香,後日裡不知還有什麼香,連震雲哪裡又是個靠得住的夫君,再遇上個厲害的正妻,蓮香還怎麼過日子?”

陳演放下水杯,舉掩替她拭袖,嘆道:“你雖說得有理,只是也別太操心,俗話道清官難斷家務事,是好是歹,都是自個兒過出來的。她將來就算不得寵,只要安分,連震雲想來也不會虧待他。”

齊強笑道:“演官兒這話說得對,連震雲身邊的女人自然不只她一個,想要得寵,沒得點心機手段可不行,還不如安分呆著,總短不了她吃穿便是。”

齊粟娘聽得兩人這話,越發傷心,連震雲若是正經看待蓮香,哪裡又會在許家便強佔了她?現下便是求了偏房的名份,將來若是無寵,便只能仗著連震雲壓得住後宅,不亂了規矩。否則,失寵的妾還能有什麼好日子過?宮裡失寵的下等妃嬪她見得多了,雖是餓不死,也不過是行屍走肉,這世裡女子身不由已,直叫她心冷心寒,有物傷其類之痛,將來不知何時,誰說她也不會落得這樣的下場?陳演和齊強皆是她這世裡最親近之人,她卻不能說明白心裡的悲傷,只能奔回內室,關上門,倒在床上大哭。陳演與齊強面面相覷,陳演待要守在房門外哄她,卻被齊強一把拉走,“你勸也沒用,她想明白了自然就好。回來時,我遠遠看著連震雲臉色不好,還不知道怎麼回事,現在看我妹子這憋屈勁,依她的性子必是當時就甩臉子給他了。你別太慣著她,有些人能得罪,有些人不能得罪,連震雲這個人……”

陳演慢慢點頭,“他城府極深,志氣不小,確不是個可以輕易得罪的,這回……聽說連古玩帶田產,不下五十萬兩,我看公文上寫的卻是散碎銀千兩,下田百畝,他拿著這些錢與權貴結交……”看向齊強,“齊強哥,你這回來是不是也想替九阿哥籠絡他?”

齊強沉默半晌,點頭道:“確有這個意思,這一年我跑遍了江南七省,除了尋些貨路子,準備在京城裡大開鋪面,便是和漕、鹽上的人打交道。漕上九大幫,江蘇幫為首,又是鐵桿的太子黨,淮安管糧,揚州管鹽,白花花的銀子都進了太子的毓慶宮。江蘇幫主老了,兩個女兒都是太子的侍妾,定是說不動的,江蘇幫將來總是要落到連震雲手裡,李四勤雖是和我好,真有事時只會聽連震雲的,連震雲他又——太精明了些——”苦笑嘆道:“我來了這些天,都沒尋到開口的機會……”

兩人在齊強房裡慢慢說話,不知不覺時到晌午,陳演腹中咕咕作響,齊強頓時笑了出來:“你是被我妹子慣壞了,到了時辰就要吃飯,我這幾年在外頭跑,吃一頓就能頂一天……”話音未落,他的肚子也叫喚了起來,齊強愕然,打了個哈哈,苦笑道:“我來你們家也半個月了……”

陳演哈哈大笑,拉著齊強起身,“粟娘一晚沒睡,讓她休息吧,我們外頭吃去,買些飯菜果品帶回來給她吃。”說罷,便起身向後院門走去,齊強跟著出了房門,衝著中門方向大叫:“安生,安生……”

陳演笑道:“你不用叫他一起吃了,他大清早地就來問了我,想去茶鋪子裡聽書,哪裡又會回來?”

齊強氣笑道:“這小崽子,過得比我還自在舒坦……”說話間,突聽得內室門一響,齊粟娘紅腫著眼走了出來,看向兩人道:“菜材早備好了的,坐半刻鐘就有,別去外頭吃。”說罷,轉身進了灶間。

陳演和齊強雙目對視,俱是一笑,邁著老爺步回了齊強房裡,蹺著腳,喝著茶等著吃飯,不多會兒,灶間裡的飯菜香味兒便飄了出來……

沒幾日,天氣入了三伏,江南地界皆是又潮又熱,齊強單穿著翠藍葛紗衣,搖著著柄紅骨細撒金金釘絞骨川扇兒,沿著河邊的柳蔭進了閘口,也不需要通報,直向堂上而去。

日近晌午,堂外大榆樹上的知了拚命叫著,堂內李四勤沒精打彩坐在左首頭把交椅上,上身脫得赤精,用力撲拉著一張大蒲扇子。

正中交椅上,連震雲穿著一身玉色紗絹單衫,繫著五彩鸞絛兒,微敞著前襟,聽著連大河給他報下茶禮單子,“一副玎鐺七事,兩副金絲冠兒,四對金墜,六般果羹茶品,八盒雀舌茶餅,十匹閃緞,二十匹織金雙喜大紅緞。大當家,這是蓮姨奶奶的茶定禮。”又開啟一張大紅描金單子,“一副金釧,兩對金墜,三般果羹茶葉,四盒雀舌茶餅,十匹妝花緞,這是給後街桂姐兒王姑娘的茶禮,照著蓮姨奶奶的例減半,閃緞子換成了妝花,少了玎鐺七事、金絲冠兒和織金雙喜大紅鍛。”收了單子,“若是大當家合意了,過七天是好日子,分別送過去,喜日子定在七月初三。若是還想添幾樣,過幾天有常州漕船帶私貨回航過境,上頭有不少京城來的好東西。”

齊強嘖嘖連聲,一邊搖頭一邊上了正堂,一屁股坐在李四勤身邊,笑道:“連老大是打算一天抬進來兩個?我的乖乖,我妹子要知道了,不鬧騰個兩三天我就不姓齊。”

李四勤見著齊強,頓時來了精神,豁開嘴笑道:“我大哥娶幾個,幹你妹子什麼事?她有什麼好鬧的?還嫌不夠熱麼?”掉頭叫道:“奶奶的,上來幾個人,給老子扇風!連大河,趕緊把事兒說完,我好回園子裡的卷棚涼快去。”

齊強笑道:“ 上回打許府裡回來,我妹子一進門就開始哭蓮香,我和我妹夫說盡好話都沒用,躲在房裡直哭了半日。要不是心疼我們倆餓著,怕是要哭上一整天,連老大這會兒還要多娶一個,我妹子那裡能咽得下這口氣?”

李四勤哈哈大笑,“連老大的姨奶奶和她八杆子打不到一塊,她生這門子閒氣做甚?難不成是掃了她家的臉面?”把手中的蒲扇子遞給身邊的幫眾,一邊作勢叫他用力扇,一邊轉頭道:“大哥,一個是偏房姨奶,一個是侍妾,到底分了高低,這日子還是隔開些好罷?”

連震雲看向連大河,“把蓮香的茶定禮加一倍,讓人抬著繞縣城走一圈。”微一沉吟,“晚三天抬桂姐兒進門。”

連大河連忙點頭應了,齊強笑道:“連老大的大喜日子,縣裡必有不少女眷來賀,可是委了雲府裡的相奶奶打理?”

連震雲點頭道:“我沒有一個女親眷,正為難這事兒呢,相奶奶一聽我要娶親,就讓雲大人來和我說了,她替我照應女眷。她現在日日過府和她們一道操持。女眷的貼子也是她在送。”轉頭對連大河道:“趁著齊三爺在這兒,把請貼給他,縣大老爺那裡,我親自去送。”

齊強知曉連震雲嘴裡的“她們”是他兩房侍妾,便也不在意這些女眷往來之事,笑著伸手接過描金紅請柬,道:“我妹夫家裡這幾天不用去,汛期快到,他昨日奔高家堰上巡堤去了,怕是要四五天後才回,”

連震雲一愣,“他如今也不是河丞,還管這些事兒做什麼?”

“我妹夫是個死心眼,就愛這河道上的事,再說,縣下民生安泰他總要管吧?洪水一衝,什麼安泰都沒了。我妹子怕他沒日沒夜折騰,跟著去照管,把我這親哥哥踢到你們這兒來了。”

李四勤哈哈大笑道:“放心,你就住後頭院子裡去,前頭十幾間房就住了我和大河、大船,酒肉更少不了你的。”又道:“這話說得是,洪水一來,俺都只有望風而逃的份。”

李四勤看看天色,已到晌午,站起道: “走,後頭涼快吃飯去。”連震雲還在理事,齊強和李四勤慢慢轉向後院,李四勤笑道, “你妹子不在,你還不趕緊去月鉤兒家?怎生這般老實?”

堂外大榆樹上蟬叫聲越發大了,齊強大力扇了扇手中的紅骨細撒金金釘絞骨川扇兒,苦笑道:“上回她不是要葛紗麼?我哪裡敢和我妹子提,過陣子再說罷。”(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