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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漁陽鼙鼓

長安篇

太上女皇身子不好,興慶宮現在還燃了炭火,九龍鼎燒的通紅,宮殿裡暖意融融。

上官持盈的眼疾,早已經痊癒了,她垂了目,身旁跪著的阿監在低聲稟告著俗務,她只是靜靜地聽著,並不多發一言。

阿監稟告完,掃一眼四周,迅速地拿出一封密信,獻給上官持盈。“南方來的密函。”

上官持盈終於抬了眼皮,不動聲色地接過,迅速開啟蠟封。煙紅淚工整的小楷映入眼簾。

她細細閱過,把那封密信投入炭火。

“把引線扯長一些何妨?”六年前,煙紅淚對她說。估計他也沒想到,他自己會變成那根牽引的線吧。一牽六年,是不是該有個撤回來的時候呢?

她不急,在瞬息萬變的深宮,只有不急,只有躲在陰影裡慢慢等著的人,才能瞧到最後一齣戲。

“前日裡那樁事,做的如何了?”

“稟殿下,已經按殿下吩咐,將憶美人的孃家由賤民入官籍。在長安置辦了宅子,在渭水置了良田百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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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皇上可曾過問?”

“稟殿下,皇上從未問過憶美人原籍”

“這幾日的賞賜,可都送到了?”她品茗,慢悠悠地撥開漂浮不定的茶葉。

“稟殿下,殿下的賞賜都送到了,每日都賜了皇后與憶美人珍珠一斛,各式首飾衣裳,憶美人的不論從式樣還是份額,都高於皇后。”

“皇上頒賜的昭容封號,司禮監可曾囉嗦?”

“司禮監覺得不合體統,但並不敢抗旨。”

“先於司禮監頒賜昭容”

“諾”

門外有人通報;“憶美人覲見。”

這是憶美人第一次見太上女皇,她的手甚至都在輕輕顫抖著,新裁的華麗的衣裳並不能遮掩她的侷促,還好她有一張孩子氣的面孔,緊張的紅暈看上去反添嬌媚。

她心中明白自己在這宮中找到靠山了。她去過了自家的新宅,高大的房舍,華麗的擺置,比當初主家的宅院還要豪華得多。

那些原來在她家貧賤之時,一粒米都不借給他們的親族們,不知何時全都聚了過來。母親穿了珠光耀眼的新衣,再也不使喚她淘米洗衣。

他們的主家,原本把他們當做牲口的主家,竟然對她跪倒,高高在上的老爺夫人奶奶們,跪在她腳下請求她的寬恕,連正眼都沒看過她一眼的主家小姐,竟然畏懼的發抖著,她可以想象她臉上那複雜的表情。

她為什麼要原諒?她甚至想要感謝他們。若不是進宮,她又哪裡又有今天?

現在她有了靠山,再也不用在皇后的擺佈下過那有今天沒明天的日子。

她跪下去,匍匐在地,怯怯地向太上女皇請安。低順的眉眼,像一隻溫柔的貓。

若唐明真也能如此聽話,又何能落得那般下場?

“憶”她再一次默唸這個名字,她已是十分喜歡這個稱呼。

殿門外傳來隱隱的鞭聲,是侍衛在擊九節金鞭,聲音由重玄門傳至玄武門,又傳至望仙,丹鳳二門。向崇陽殿傳去。

是戰報。

契丹幾年一連兼併了數個周邊的部族後,胃口似乎被撐大了,去年年中就吞掉了整個北胡。這個大周邊境小小的屬國,一下子變成心腹大患。

十日前,契丹王帶了北胡騎兵,連夜越過長城天險,直擊涼州城,城中守將寡不敵眾,城破。又一路南下,破漁陽,慶州。

戰報傳至長安,京師震動,從前朝至今,已經有近百年的太平盛世,雖然中間不乏改朝換代,但終究是權貴們的窩裡鬥罷了。盛世中的人們久未聽過戰亂。

崇陽殿一片黑壓壓站滿了文臣武將。上官錦年從未見這幫瞌睡蟲老頑固哪次早朝這麼精神過,一堆人打雞血一般唾沫四濺地辯論著,主戰主和站成涇渭分明的兩個陣營。

文臣學士搬出那發了黴長了毛的經綸道理,臉紅脖子粗地慷慨陳詞,恨不得一口氣上不來直接蹬腿。武將沒那麼文藝範,直接操他娘的你大爺的,脫了鞋脫了褲子向對面砸去。

“沒見過世面的東西。”上官錦年也懶得喊停,唐明真生日忌日都在一個月堆著,他弔喪悼亡成天不見天日的,難得瞧見樂子。一手拖了下巴,看猴戲。

他是先奪了兵權,再搶了天下的人,十歲會騎馬就被前朝先帝那個狗娘養的扔到漠北去帶兵,跟流放差不多。從死人堆裡爬出來,他硬是練出一支雄獅,一支暗衛,漠北到長城,長城到長安,哪裡沒有踏過他的鐵蹄。(順便還帶回家一隻唐明真)。

這幫幾十年如一日,天天呆在長安,摟著滿堂姬妾中飽私囊混吃等死的傢伙們,出了個屁大的事,就嚇的踩到自家尾巴一般。沒得治。

終於,兵部侍郎大人脫了鞋襪的臭腳味充斥了整個崇陽殿。嘔。。。

上官錦年終於喊停。

“親征涼州,二十日後啟程。”

鴉雀無聲。

上官錦年才不怕什麼契丹北胡,相反,他一向都喜歡別人把這天下掙來搶去的,有人搶的東西才是好的不是。

他只是十分留意那座城鎮,涼州。十七年前,他把那座城屠了個乾淨順便還撈回來一隻戰利品。

整個唐氏的墓地,都在涼州城。

唐明真是為了報親族之仇死去的,他不想讓她在乎的東西遭了荼毒。他一直想把唐家的骨殖遷到長安,也算是了了她的遺願。

自己遭不遭報應就不管了,反正唐明真已死,沒人敢再向萬歲爺索命。

他心下又有些悽悽然了。

“散朝!”(燻死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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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二爺看到花翻的瞳色時,也有些詫異。他思索了一會,說:“這是魔族在向同類求救。”

“如果這天下沒有第二個唐家後人的話,便是白澤的亡魂收到了侵擾,在尋求庇佑。”他拿手遮了花翻的雙目,念了一段咒語,片刻後,暗紅消退。

“不會的,唐家的墓葬全在涼州,那裡都快到北胡了,誰會去那麼遠的地方。”她的心已經懸了起來,唐家血仇未報,如今亡靈又何故受到侵擾?。

“可能是先人的墓葬最近遭了什麼凶煞。”

“。。。你祖墳才被挖了!”

“我幾時說你祖墳被挖了?”煙紅淚冤枉。“不過你這麼說也沒錯。”

會是誰?

不會是上官錦年,花翻在外頭活了這麼多年都沒人找,足以可見上官錦年這六年來連唐明真的墳都沒挖開過。裡頭有沒有人都不知道。

那又會是誰?唐家在這世上還有別的仇敵?

蘇揚與漠北,萬里之遙!她憂心如焚又奈何!

花翻心中煩躁,一腳踢開那扇剛剛被柳湜踢得奄奄一息的門。

門外,是又一場宴席,醉的媽都不認的男男女女勾肩搭背,哥哥妹妹小心肝亂叫著。

難怪嘛,這裡是蘇揚,酸臭文人栽到煙花巷裡能有什麼好事,一段段惡俗的姦情史罷了。

花翻一腳踢開門, 就聽見一片花痴聲,廳堂中所有的目光全掃到她身上。去路被堵得死死的。

“花翻娘子,來這邊坐坐!”某男一把推開懷裡的美女。

“ 花翻娘子,這裙子顏色真鮮!”某男喝的站都站不穩了還會星星眼流口水。

“坐坐就坐坐。”,她冷笑一下,一腳踹了堵路的醉鬼一個窩心腳,旁若無人地坐上那張梨花木大圓桌,拿了酒壺猛灌一氣,剩下的全潑在那個左擁右抱的公子頭上,起來就走,順便把那繡滿仕女的桌布一扯。所有人都驚叫著灑了一身湯水,再沒人堵她的路了。

潯陽江畔夜涼如水,花翻也沒有清醒過來,腦子就沉得像在水缸裡泡著一般,腳像踩著棉絮一般。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好像隨時都要一頭栽到江裡去餵魚。

她還像舊時一樣,滴酒不沾,一喝便醉。喝不得酒,她做的這是哪門子歌妓啊?以為自己是金枝玉葉?

她想到對酒的憎惡史,可以追朔到十歲那年,與上官錦年成親的那天。被迫喝下了許多辛辣的酒,當眾哭的昏天黑地,煩的上官錦年只好一直對她說“快完了,快完了”。

多坑爹的詛咒,一切果然很快就玩完了。

江畔燈火通明,她扶上闌干,去看河中的自己,妖豔的紅裙紅妝,眉頭微微皺起,唇角不見笑容,臉龐再也不時常掛著淚水 。

她想,老天爺要是出了什麼岔子,讓上官錦年見到了現在的自己,也是“縱使相見應不識”了吧。

她曾經小獸般的溫順,白痴般的天真,全部還給了上官錦年,一絲不留。

不管遇到了什麼天大的事,她都不能再依靠他,不能再像曾經一樣,八爪魚一般撲向那個溫暖的懷抱,什麼都不管。

她嫉妒她自己的曾經,在上官錦年的羽翼下,沒人敢動她一根頭髮,是誰吃錯了什麼藥敢去挖她的祖墳?

離開上官錦年,她才一次次知道了什麼叫無能為力,什麼叫不知所措。她是一個被扯斷線的玩偶,用了六年,去學會自己走路,自己活下去。

眼眸又開始異樣,她彷彿聽得到親族的哭泣。

“我要去涼州。”她醉了又沒傻,怎麼會看不到煙紅淚一直在三丈外跟著。

涼州與蘇揚是萬里之遙,她是一無所有。但逃開的話,又算什麼呢!

“我想把親族的骨殖遷到蘇揚,他們守著我,就會安穩了。”

六年來她學會了生存,學會了保護。唐明真那個小廢物哪裡會這些。

“ 我不去。”

“隨你。”

“你以為我會像話本裡演爛掉的那樣,明明說了不去,到時候還是收了包袱乖乖跟去嗎?”

“你想多了”

“那我去吧”

“。。。。”

兇險又如何呢?反正她不會再像從前那樣,動輒哭的稀里嘩啦,好像全世界都欠她一樣。(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