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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魏忠賢之死 第〇三五節 一條道走到黑

徐純朝這一聲大喊,彷彿吹起一陣凜冽寒風,讓不知多少人被這寒意襲得渾身打顫,不由自主地哆嗦起來。

就連堂堂錦衣衛指揮使駱養性也慌張得連說話聲音都結巴起來:“徐……徐……徐純朝,你……你……你說什麼?魏……魏……魏忠賢他怎麼了?”

徐純朝倒是已從震驚中反應過來,挺直了腰桿,朝駱養性作揖道:“駱指揮,魏忠賢已在屋內自縊而死。”

駱養性聞言,用力晃了晃腦袋,努力使自己清醒過來,立即快步向前走進屋裡,卻又急速退了出來,彷彿那屋子裡並沒有吊著已死了的魏忠賢,而是關著一頭斑斕猛虎。

此刻駱養性心裡已是一團亂麻:自己接到的聖旨,是要一個活的魏忠賢回京,而魏忠賢卻在自己眼皮底下上吊自殺了,這樣的罪過——往小了說,是自己職責有失,未能阻止欽犯畏罪自殺;往大了說,則要揹負起逼死魏忠賢的罪名……

他魏忠賢是什麼人?失了勢的九千歲!九千歲再怎麼打折,那也得是千歲老爺,天下多少雙眼睛緊緊盯著的人。而這樣一個人,居然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死了!

而死了的魏忠賢畢竟還是魏忠賢,朝廷裡閹黨的勢力依舊十分龐大,萬一他們群起而攻之,那上奏皇帝要求懲處自己的奏章都能將駱養性給淹死了。到時候新任皇帝未必能抵擋住紜紜眾口,說不定立即就會派人將這套剛穿上、還沒捂熱了的麒麟服,給駱養性扒了去。

駱養性一想到這裡,更是心神恍惚,在院子裡背著手、低著頭原地轉了兩圈,第一件想到的事情居然是殺人滅口,只聽他說道:“魏忠賢死了,這件事情事關重大,不能走漏風聲。驛站當中一切人等,一個都不能留,統統給我殺了!”

躲藏在屋子裡面看熱鬧的姬慶文聽了這話,禁不住渾身一凜——所謂驛站當中的一切人等,自然也包括自己在內,那當然也就在需要殺了滅口的範圍之內。

這讓他張皇失措地往李巖身上看去,卻見李巖也望著自己,眼中放出的目光卻平靜了不少,攤開手掌向下壓了壓,示意姬慶文稍安勿躁、靜觀其變。

果不其然,駱養性話音剛落,便有人勸諫道:“駱指揮,魏忠賢樹大招風,再怎麼隱瞞,都是隱瞞不過的。只有在上奏時候想辦法避重就輕,不至於將這口黑鍋背在自己身上,才是萬全之策。”

這人的聲音姬慶文十分熟悉,就是方才那個盤問自己的錦衣衛李元胤。

只聽李元胤繼續說道:“這其實也不難。只要上奏之時,駱指揮將來到阜城驛

站之後所做的事、所說的話一概略去,只說看到魏忠賢時候,他便已經畏罪自殺。那魏忠賢便是提前畏罪自殺,自然也就沒有什麼責任會落到駱指揮的頭上。”

駱養性聽了眼睛一亮,說道:“好,李元胤你說得好。光憑這幾句話,本官就要重重賞你!這樣,徐純朝附逆魏忠賢,他指揮僉事算是當到頭了,我這就提拔你做新任的指揮僉事,回去就給你下文書。”

李元胤當即拱手作揖道:“多謝指揮大人栽培。不過徐大人也是忠貞之士,還望駱指揮不要為難他。”

駱養性臉色一沉,並不想答應,然而李元胤剛給他出了個好主意,不能當場就駁了他的面子,只能點頭道:“好,我聽你的。”

又伸手一指徐純朝道:“我不處置你,自然有御史言官彈劾你。你也別跟著我回京師了,就守住這個破驛站,不要亂走,懂了嗎?”

徐純朝面無表情地拱了拱手,說了個“是”字。

駱養性又對李元胤說道:“你方才盤問的那幾個舉人,就怕他們知道了內情出去亂說,要不先帶回詔獄裡看管起來,等風頭過了再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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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慶文在屋裡聽了這話,不由得心頭一緊,卻聽李元胤又道:“指揮大人思慮周全,屬下佩服。不過朝廷眼看就要開科取士,要是誤了他們兩個的前程,他們鬧將起來,怕是不好收拾。屬下方才詢問那兩個舉人時候,叫他們待在原地不動,這裡發生的這些事情,他們應該並不知情。而且據屬下觀察,他們也不是什麼書呆子笨人,知道自己前程要緊,絕對不會過來摻和的。”

李元胤先是吹捧、後又分析,一揉一搓說得駱養性不住地點頭稱是,說道:“有理,有理。好了,事不宜遲,你這就叫幾個兄弟,將魏忠賢的屍體拿下來,趕緊送到京城裡去。還好老天爺幫忙,現在是冬天,要是夏天碰到這倒黴事,魏忠賢這閹狗的屍首不出三天就臭了!”

說著,駱養性扭頭便往外走。

院子裡的錦衣衛們卻忙活起來,抬屍的抬屍、趕車的趕車、警衛的警衛,不出一盞茶功夫,就將魏忠賢的屍體從房裡抬了出來,放在一輛板車上,又蓋上幾層席子,迅速出驛站往北方而去了。

姬慶文聽外頭沒了動靜,這才松了口氣,說道:“李兄,都說這裡是是非之地、是漩渦中心,沒想到這道坎兒居然這麼難跨。現在錦衣衛都走了,我們弟兄總算是平安無事了吧?”

李巖也是驚魂未定,寒冬臘月裡展開摺扇不停地往臉上扇,說道:“還多虧那個叫李元胤的錦衣衛,看來他也是忠

義之人。要是沒有他,我們這關也不好過啊。”

姬慶文點頭道:“那是,也不知道錦衣衛指揮僉事俸祿銀子多不多,要是有機會,我可要多給他幾百兩銀子,就當是買命錢了。”

李巖卻道:“錦衣衛這樣的要害部門,又是指揮僉事這樣的大官,俸祿雖然不多,卻從沒聽說靠俸祿過活的,姬兄的銀子可以省了。不過眼下我們還沒有真正脫險,還是趕緊走吧。”

於是姬慶文同李巖離了屋子,便吩咐多九公、杏兒和黃得功立即整理行李、驅趕馬車,趕緊離開這座腥風血雨尚未平息的阜城驛站。

驛站驛丞和他手下的那些兵丁,昨天夜裡白蓮教徐鴻儒、周秀英來襲的時候就不知逃到哪裡去了,因此姬慶文找不到人銷房,在房內留下幾兩銀子,算是賞錢,便趕忙跳上已準備好了的馬車,往驛站外而去。

未離驛站,卻見徐純朝一動不動地矗立在驛站門口,好似一座泥塑。

徐純朝的經歷遭遇,姬慶文已了然於胸,一點也不想同他在起什麼瓜葛,便低聲吩咐趕車的多九公,快馬加鞭先離了此處再說。

卻不料似乎在半夢半醒之間的徐純朝突然開口說道:“兩位公子,在下臨死之前有幾句話要講,不知兩位願不願意聽上一聽?”

“什麼?你要死?”姬慶文聽了脫口而出,“你想自殺?這又何必呢?”

李巖也道:“徐大人,魏忠賢不是什麼好人,死了也就死了。相信你跟隨他也有些難言之隱,他現在死了,你不也得了解脫了嗎?”

徐純朝道:“多謝兩位的好意。在下不是是非不分之人,知道魏忠賢是個奸臣。然而他對我有救命之恩,這恩情我不得不報。可天下之人,又有幾個知道在下的苦衷呢?世人只知道我附逆閹黨,回去之後不知有多少人要彈劾我,現在死了也是一了百了。”

姬慶文勸道:“徐大人何必如此?常言道不見棺材不掉淚、不到黃河不死心。可為人處世並不是一定要見了棺材才掉淚,到了黃河才死心的,沒必要一條道走到黑。徐大人不是庸碌之輩,只要脫下官服,隱居民間,未必就沒有安身立命之道。”

徐純朝臉上忽然露出詭異的笑,說道:“說好了聽在下說話的,怎麼兩位公子說起來卻沒個完呢?在下只有一句話要講,兩位聽過了,就立即出發趕路,不要誤了科舉時辰。”

這話又激起了姬慶文的好奇之心,說道:“什麼話?請講。”

徐純朝道:“兩位要是缺錢,請到白雲觀後院挖地三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