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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織造提督 第〇六二節 料青山見我應如是

“什麼樣的人?居然會能有這樣的面子?”姬慶文本來就是一個好奇心強的人,聽楊青山這樣介紹,自然是要打破砂鍋問到底了。

只見楊青山微微一笑:“虞山先生錢受之先生。”

“錢受之?”姬慶文沉思了一下,又道,“這人有這麼大的本事,可惜我來蘇州也算有些日子了,竟然還不知道有這樣一個人。”

楊青山卻是一臉的疑惑:“姬大人不是孫承宗老督師的門生嗎?受之先生是東林領袖、文壇盟主,又怎麼會不知道他的大名呢?哦,莫非是大人是從北方來的,不知錢先生的表字——錢受之的大名,上謙下益……”

“原來是錢謙益啊!”姬慶文脫口而出道。

楊青山聽姬慶文話語之中似乎有些不太恭敬,臉色立即難看起來,說道:“怎麼?似乎姬大人對錢先生有些不以為然?”

還真被這楊青山說中了!

錢謙益的詩詞文章,姬慶文無論是在穿越前、還是在穿越後,都沒有讀過;卻知道他“水太冷”、“頭皮癢”的這兩個典故——雖然是東林黨的核心成員,卻是一點血性和骨氣都沒有,比起史可法、倪元璐、黃道周幾個人,骨頭可是軟多了。

然而姬慶文雖然心中有數,可這些事情現在畢竟沒有發生,又見楊青山言語之中對錢謙益十分推崇,便也不能把話說破,矢口否認道:“不,不,不是這麼一說。只不過我一向知道錢先生以道德文章著稱於世,卻不知他在商會居然也有這樣的影響力。”

楊青山道:“蘇州商會大多敬仰東林黨人。錢先生是閹黨之亂後,碩果僅存的東林宿老,最近又在領導復社運動。他能出面說話,蘇州商會當然要給他面子了。”

楊青山這幾句話說得非常誠懇,可姬慶文心中錢謙益陰鷙懦弱的形象依舊根深蒂固,不是僅憑這個萍水相逢、不知底細的楊青山這幾句話便能扭轉過來的。

然而姬慶文回頭看看這一車的綢緞,又想起庫房裡也被綢緞塞得滿滿當當,而自己確實沒有更好的將這些綢緞銷售出去的辦法了,便只能輕嘆道:“那就只好去求求這位錢先生了。可惜我同他沒有什麼交情,不知楊公子能否替我們引見引見?”

楊青山聽了這話,才覺放心,便說道:“我一個後生晚輩,有什麼能耐替錢先生和姬大人之間居中引見?姬大人既然是孫承宗老督師的學生,那便也是東林黨人,有這層身份在,錢先生是不會不見你們

的。”

“呵呵!”姬慶文心中罵道,“這個錢謙益好大的譜,我也是堂堂五品朝廷命官,又是皇上的欽差,想要見一個錢謙益,居然還要看他的心情。”

卻聽楊青山又道:“錢先生文章是好的,人品也是好的。可惜就是氣量有些……姬大人去求他的時候,記著說話要留些分寸,有什麼話要客客氣氣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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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慶文道:“我知道,我是去求人嘛,自然是要低聲下氣了、低三下四了。”

他這話中帶有幾分揶揄,可楊青山卻似乎沒有聽出來,微微頷首道:“姬大人有這樣的態度,那我就放心了。”

他抬頭看了一眼太陽,說道:“時辰不早了,在下還有些事情,就不叨擾先告辭了。哦,我取了姬大人這麼許多綢緞,所謂‘來而不往非禮也’……我手裡這柄紙扇雖不是什麼貴重之物,卻也是我親手繪製的,就留下給姬大人了吧。”

說罷,楊青山抱著綢緞朝姬慶文躬身行了禮,便轉身往織坊門外而去。

姬慶文趕緊對這楊青山的背影說道:“這些綢緞,不是換來了錢謙益的門路了嗎?這把扇子你還是拿回去吧。”

楊青山聞言,回頭莞爾一笑,腳下卻不停步,眨眼間便已從姬慶文的視野中消失不見了。

楊青山離開了有一陣,卻見李巖躲躲閃閃走了過來,見姬慶文依舊呆呆站在空無一人的庫房門前,李巖便輕咳了兩聲,問道:“姬兄,現在時辰也不早了,要不我們先去吃飯,等酒足飯飽之後,再另想辦法?”

姬慶文答道:“辦法已經有人教我了,就是不知道好用不好用……”

李巖有些驚訝,忙問:“是什麼辦法?不如姬兄說出來我們探討探討。”

於是姬慶文便將楊青山介紹的錢謙益的事情,同李巖一五一十講了。

李巖聽到錢謙益的名字,倒比姬慶文要興奮得多,連稱他是文壇領袖,想要趁此機會結交他一下。

姬慶文卻有些顧慮,說道:“求人的嘴始終是不太好開口。既然李兄對這個錢謙益這樣有興趣,不如李兄過去求他,我在旁給你敲邊鼓如何?”

李巖臉皮要比姬慶文薄得多,聽了這話,立即打起了退堂鼓,支支吾吾就是不肯答應,卻見姬慶文手上拿了把扇子,便故意將話題岔開,問道:“姬兄,你從來不用扇子的,今日怎麼也拿了一把?”

姬慶文低頭看了一眼手裡的東西,說道:“這就是

那個楊青山給我的……”

李巖劈手奪過摺扇,展開一看,瞪著眼睛問道:“姬兄,你說這把摺扇是誰送你的?”

“楊青山啊?怎麼了?”

李巖卻指著扇面道:“怎麼可能?姬兄沒看見這扇面上的落款,寫著‘河東君’這幾個字嗎?”

姬慶文偏過頭看了一眼:“這有什麼奇怪的?說不定是這個楊青山附庸風雅,給自己取了個別號叫‘河東君’……”

李巖“噗嗤”一笑:“也虧得姬兄自詡風流,來江南這麼許久了不知道‘河東君’是誰嗎?”

“是誰?我真不知道……”

李巖有些生氣了說道:“姬兄是在捉弄我嗎?柳河東都不認識嗎?她是江南名妓,姓柳,小字如是。她今日自稱‘楊青山’——這‘楊’字正對了個‘柳’字;而‘青山’二字則取自辛稼軒的‘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一句,正是她名字的出處啊!”

姬慶文這才恍然大悟,轉眼之間卻又悵然若失起來——自己穿越之前,經常看電視裡演的狗血劇,女扮男裝得那樣明顯,別人卻沒法識破女子的身份,那時候還罵過編劇弱智;可今天柳如是這位出了名的美女站在自己面前,自己不也沒有識破?不也成了弱智了嗎?

李巖見他這樣一幅失魂落魄的樣子,忙問道:“姬兄,你在想什麼呢?”

姬慶文自失地一笑,整理了一下語言,說道:“我以前看《木蘭辭》、《梁祝》,總以為花木蘭、祝英臺身邊的男子都是睜眼瞎,卻不料……”

李巖笑道:“姬兄下回留意就是了。”

說著,他一邊將摺扇還給姬慶文,一邊說道:“聽說這個柳如是個奇女子,文采卓著,身為一個妓 女,竟能同錢謙益詩詞常和。既然她說錢謙益有辦法能夠讓蘇州商會收購我們的綢緞,那想必此言不虛。姬兄有心思糾結這個柳如是,還不如考慮一下怎麼說動錢謙益吧?”

姬慶文接過摺扇,在寬敞的院子裡繞著走了兩圈,卻道:“與其在這裡空想,還不如去拜訪姓錢的一趟。他不也是東林黨嗎?聽說東林黨都是為國為民的正人君子,我向他陳明利害,想必他也會出面勸說蘇州商會的吧?”

李巖卻幽幽地說道:“那可就未必了,東林黨是東林黨,可東林黨人可就未必都是正人君子了。至於錢謙益這位東林領袖麼……只有見了他的面,聽了他的話,才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