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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6、夜雨誰人未眠

夜很涼。

木窗微掩,透著風聲,滲著雨沫。

屋子不大,但勝在雅靜,正是回春堂後院裡的一間。

床上一人緊閉雙眼,緊抿嘴唇,沉沉睡去,沉的像是已經死去。

而床沿邊上,則趴著個人,白飛飛抵著手肘撐著臉頰,正靜靜地瞧著床上睡著的人,若尋常歇息倒也罷了,可這床上的人眼睛一閉居然已睡了六天五夜,雷打不動,若非氣息猶在,恐怕所有人都會覺得他死了。

他太累了,燕狂行太累了。

就連平日裡餵飯都得撬開他牙口,才能送進去。

白飛飛瞧的出神,許是記起來什麼,這才起身將被子揭開一角,一言不發的換著傷口上的藥,那樹大夫配的藥藥效倒是不錯,幾天下來,已有七八成傷口結了血痂。

等做完這一切,已是過了小半柱香了。

秋風颯颯,吹的窗紙呼啦作響,很涼。

白飛飛壓好被子,縮了縮瘦弱的肩膀,裹了裹身上的寬袍,再抱起一件灰襖,儘管她已洗過一次,可這衣服上面仍散發著淡淡的血腥味,揮之不去,彷彿已與每一寸融為一體。

明淨的目光在昏暗中閃爍,她靜靜地注視著床上仿若少年白頭的人,想到了先前那個大夫的話,下意識伸手撫向背心,哪怕過了這麼久,也仍能感受到些許痛楚。

秋水似的眸子泛起波瀾,不知為何,她忽覺的後背有些發燙,一抹滾燙自她撫過的掌傷處蔓延開來,然後襲遍全身,連那些涼意都吹不熄,最後化作兩抹嫣紅爬上臉頰,散至脖頸。

“汴京?”

但這些最後都被一聲不解疑惑的自語衝散。

白飛飛向藥房夥計打聽過,這個江湖,沒有所謂的沈天君,亦無雲夢仙子,更無柴玉關,這個江湖,這是個陌生的江湖。

京城之地,除了當年由明化暗的“迷天盟”外,便是以“金風細雨樓”和“六分半堂”為尊,兩股勢力不但在京城如此,便是江湖也被其一分為二。前者管制天下各教各派,在武林中聲望極重,後者則是掌管著江湖各路綠林豪傑,但凡是在江湖上討飯吃的,所得一切,便需分出三分半給“六分半堂”,但同時當他們遇到麻煩,也會得到“六分半堂”六分半的力量支助。

近年來,隨著“迷天盟”的殘存勢力日漸被二者蠶食,天下間未曾歸入名門正派的江湖人基本上便是投入了這兩家。

除外,京城還有譬如“神侯府”以及“蔡京派系”之類的勢力,可謂是龍潭虎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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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正想著,一聲碰撞令白飛飛猛的回神,原來是窗戶被吹開了。

涼風瞬間吹了進來,豆粒大小的焰苗立時搖曳扭曲著,幾快熄滅。

秋時,多雨的時節,這幾天來,微雨不停,時大時小。

她起身把窗戶合住。

等回身的時候,藉著昏暗的燈火,就見燕狂行不知何時已睜開眼睛,正看著她。

四目相對。

白飛飛怔了怔,半晌,才道:“你醒了!”

燕狂行應了聲。“嗯,我睡了多久?”

“過了今晚就六天六夜了。”白飛飛見狀走到桌旁,倒了一杯水,遞到了燕狂行面前。

燕狂行吶吶道:“還真是睡的夠久的!”

他伸手想要接過,可如今睡了一覺,渾身似散架般痠軟無力,不等抬手,那茶杯已到了嘴邊。燕狂行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但都被那杯水衝了回去。

“天還未亮,你再睡會吧!”

白飛飛放下茶杯,語氣清冷。

燕狂行搖了搖頭。

“睡不著了!”

他遲疑了一下,復又開口:“這裡對你來說可能會很陌生……”

不等他說完,白飛飛便接過了話,她神情顯得有些平靜,至少看著很平靜,一雙眼睛平靜的望著燕狂行,望著他的眼睛。“這世上我已無親人,無論到何處都是一樣的!”

燕狂行緩了緩氣息,眼中映著一張秀美絕俗的面容。

“砰!”

風雨又吹開了窗戶,秋風拂過,鼓盪著白飛飛身上那件寬大的袍子,勾勒出一個瘦弱無比的身子,青絲掠過耳畔,如雲如霧。

看著沉默如石的白飛飛,燕狂行呼出一口氣,輕聲道:

“風太涼,歇息吧!”

末了,他又添了句。

“別再睡地上了!”

說完,合住眼睛,如又睡去。

沒多久,燭火熄了。

燕狂行身畔多出一張捲動的被子,緊挨著他,繼而歸於無聲。

風雨依舊,夜靜無聲。

他們已經睡去,哪怕是裝睡或是假睡,但至少都已躺下。

可這世上仍有很多人未眠。

一座隱於風雨中的樓裡,燈火未熄。

“咳咳……”

病懨懨的狐裘公子正靠坐在一張鋪著雪白虎皮的藤椅上,倚著窗,聽著風,看著雨。

他面前還坐著兩個人,一個便是“回春堂”給燕狂行診傷的樹大夫。

“四十一處外傷,掌傷十八處,拳傷七處,刀傷兩處,另外還有十四處利物的割傷,五臟受損的內傷,還有未盡的毒傷,睡了已經六天五夜了麼?看來他是真的很累啊!”

樓?偌大京城,提到樓,最先讓人想到的,自然而然便是“金風細雨樓”的那四座樓。

透過窗戶,穿過雨簾,映著燭火,依稀可見雨中仍有三座高高聳起的陰影輪廓,赫然是三座樓。

“但是……”

狐裘公子看向一旁另一個人,那人年輕英朗,額心有顆黑痣,斯文儒雅,身形瘦長,高的出奇。

“公子,江湖上近兩月以來所發生的仇殺、暗殺、廝殺以及紛爭中,都沒有發現滿足那位公子相貌特徵的人,連他揹著的那位姑娘也不曾有,連那匹瘸馬亦是如此!”

此人舉止得體,連聲音都很清朗。

狐裘公子笑了,剎那間似冬雪化春風,眉眼中蘊積的不可一世的寒傲,立時柔和如水。

他笑了,也咳了。

一邊笑一邊咳,手帕半掩著嘴。

“竟然連一點線索都沒找到!”

許是笑夠了,也咳夠了,狐裘公子那張臉又變得波瀾不驚,寒傲如雪,眼眸凝如冰魄,又似兩朵綻開的寒焰。

“聽花無錯說,六分半堂這段時日在苦水鋪的勢力已經轉移到了破板門那了!”

“六個分舵,四百多個弟兄就這麼沒了!”

“古董現在就躲在苦水鋪麼?”

先前儒雅男子道:“花無錯已去擒他了,相信很快就有訊息!”

言至於此,樓中已是無聲。

燭火搖曳,夜雨淒冷,卻不知又有多少人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