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
陸初容開啟那張疊的整整齊齊的花箋，那是她慣用的細蕊合歡箋，只有她宮裡有，內務府特意孝敬的。
那多少相伴的日日夜夜，二人曾坐於一張榻上，或打趣說笑，或耳鬢廝磨，她以為他的一切自己都看在眼裡。
卻不知他什麼時候悄悄給孩子擬好了名字，還端端正正的折了，一直帶在身上。
伴隨著腹中疼痛，她眼眶驟然一紅：“沛，陳沛……還，還真是個男孩女孩都能用的名兒。”
小雙子低聲道：“皇上說，沛乃水源豐沛之意，水乃萬物之根，萬始之源，有水方生豐土，生作物，生部族，盛大恆遠，生生不息……”
陸初容緩緩閉上眼睛，不知為何，眼角滾下淚來。
又一陣疼痛來襲，她抓緊了那張花箋：“好……我和孩子，會等他回來……”
*
是夜，從朝聞殿連發八道聖旨，終是催得陸康出府。
江北王府門口，數支火把亮如白晝，以大理寺卿陳維為首的眾人恭敬立於門前。
陸康出府的時候身著錦袍，整頓衣冠，甚至還面帶微笑。
“搞這麼大的陣仗做什麼？”
陳維快步迎上前去，低聲在他耳邊說道：“實在是聖意難為啊王爺，您看……”
在他身後，來自各府的馬車幾乎要將整條長街堵死，其中不乏士族大夫，和朝廷百官。
他們或是和江北王結怨已久，或是對他深惡痛絕，如此狀告，罪證確鑿，這才逼的大理寺不得不出面請陸康過去。
“皇上說了，這些刁民好不講理！如此也是逼不得已，還請王爺莫要往心裡去。”
陳維袖手嘆氣，噴出一口白霧。
眼下正值深秋，入夜之後霜露繁重，連帶地磚都凍的梆硬，走在上頭甚至還能聽到清脆的迴音。
陸康接了側妃遞上來的大氅披上，轉而看著眼眶通紅的側妃道：“哭什麼？本王不過就是去走個過場，於本王，於他，面子上都好看些。”
“是……”側妃掩面，悄聲說道：“這些卑鄙小人，平日裡往來府上就屬他們勤快，如今卻反咬王爺一口，其心可誅！”
陳維訕訕，沒錯，他也是‘卑鄙小人’中的一個。
這次以蘇珅為首的彈劾聲勢十分浩大，從士大夫，到老百姓，無不參與其中。
當然，這裡也不乏陸康黨羽，見風向不對，即可見風使舵的。
若在以前，他們有此舉動，要麼被滅口，要麼被打壓，如今見各自安好，更給了自己十足的信心，看來陸康真是窮途末路了。
他們甚至還口耳相傳：看來皇上要剿陸康，勢在必行！
不知現在當個牆頭草還來不來得及？
當然來得及，你看我！蘇珅昨天拿到我上交的罪證還誇我是乖寶寶！
幾乎所有人都以為江北王失了京城之勢，兵馬又被派往嶺南，自己還被禁軍困足，此番必死無疑！
當他們聽聞大理寺終於要來提審陸康的時候，迫不及待的圍上前來，準備做那改天換日的見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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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替本王記住他們，”陸康悠哉悠哉的整理了一下大氅的緩帶，一邊掃過眾人：“本王要讓他們親眼看到自己最後的下場，有時候，為臣，為君者，不過就是為了一個青史留名。而這青史，從來都是活著的那個才能書寫。他們將來的青史如何精彩，本王就不得而知了，你說，是不是，陳大人？”
陳維垂首點頭：“王爺英明，下官雖不知今後青史會如何精彩，但下官知道，王爺的青史一定是別人望塵莫及的。”
“哈哈哈！”陸康爽聲而笑，忽而抬手，重重落在陳維肩頭。
他身邊的人已經警覺起來，並將手按在刀劍之上，但收到陳維的眼神後又不敢輕舉妄動。
“陳大人啊，你今日親自來請本王，就不怕本王讓你的青史也同樣精彩？”
“那還真是下官之幸！”陳維呵呵笑道，又做了個請的手勢：“時辰不早了，再不走，該下霜了。”
“走！”陸康點點頭，帶頭下了臺階，回頭又對側妃叮囑道：“回去吧，關好房門，安安穩穩的睡一覺！”
“是……”側妃雖是個婦道人家，但也知曉今夜勢必會有大事發生，陸康的命運，她的命運，便在今夜註定。
跟陳維一起下了石階，陸康突然道：“陳大人知道嗎？貴妃娘娘像是要生產了。”
“哦？”陳維大驚：“聽聞推遲了好些日子，終於生了？”
“尚未，本王也只是聽說，興許今晚就有好消息。”
你禁足府上就能聽到這等宮中秘事，說你手眼通天真是一點也不為過。
陳維道：“希望貴妃娘娘此番能一舉得子，明日王爺回府，便要做外公了，哈哈哈！”
“是啊，本王早就做外公了，但從未像這次這樣期待。”
他呵呵一笑，鬍子顫動，踩著上馬凳，登上大理寺的馬車。
他又道：“皇上對本王如何敬重有加自不必說，日後有了這孩子，咱們兩家更有了一層血濃於水的情分啊。”
“是，下官先恭喜王爺。”
“哈哈哈！”
放下車簾，陳維臉上的笑容蕩然無存，轉而翻身上了馬車，對攔路眾人呵道：“大理寺辦案！閒雜人等退讓！駕——！”
皇宮，朝聞殿。
今夜無風，無月，夜色如墨。
小餃子站在朝聞殿的廊下，看著細碎的銀霜緩緩從天而降，抿抿嘴，神色嚴肅。
陳元灃已經在朝聞殿坐了數個時辰，他在等，他也在等。
直到一位宮人快步從後宮而來，小餃子才精神一振，迎了上去：“貴妃娘娘怎麼樣了？”
“還沒生……”
“是沒生出來？還是沒到生的時候？”
那宮人道：“應該正在生，奴才見太醫和穩婆都進去了。”
小餃子將人打發了，快步進殿向陳元灃彙報。
男人獨坐皇位，殿中漆黑一片，只餘蟠龍柱上，月華明珠，微光縷縷。
“知道了……”
小餃子忍不住搓搓胳膊：“皇上，這殿中清冷，要不然，還是移步暖閣？”
“不必。”
“那……奴才給皇上搬暖爐來？”
“多事……”
小餃子不敢多言，他知陳元灃內心煎熬，在沒有結果之前，他寧願用肉體上的折磨來麻痺自己。
可他也同樣煎熬，正要出去，傳話的暗衛已經從黑暗中一閃而入：“誠如皇上所料，陸康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