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走遠，陳夫人依舊心有餘悸：“你說那些做什麼？母親不是告訴你，在宮裡說話要謹小慎微……”
“女兒沒說錯，何必謹慎，再者說來，皇上和貴妃善惡分明，斷不會憑幾句話就責備女兒。”
陳夫人拿她沒辦法，與她一邊往房裡走一邊說道：“皇上和貴妃人品貴重，你父親也時常說起。只是眼下……皇上專寵貴妃是板上釘釘的事了，對你又有什麼好處？你也不能真就無恩無寵，伺候他們一輩子吧？”
“也算不上是伺候，貴妃娘娘待女兒也如姐妹一般。”
“母親知道，只是……”她不免有些難過：“年前你父親說，皇上有意送你出宮，是你自己不願，怎麼？怕出宮後要躲躲藏藏？這你倒不用擔心，我和你父親……”
“母親，並非如此。”陳雲歌輕聲而笑，指尖拂落昨夜落在假山上的那層薄雪：“女兒只是覺得出宮後總不能一輩子倚仗爹孃，總也要嫁人生子，只是，嫁於陌生之人，非我所願，賠上性命生兒育女，也非我所願。”
陳夫人道：“可這女子總歸要走這一步，若你也能遇到良人，夫妻和美，便不會這樣想了。”
“良人，良人能不叫我生孩子嗎？”她苦笑道：“女兒打小怕疼，母親又不是不知。再者說來，所謂良人誰又能保證他日後不娶妻納妾？不辱我欺我？與其為了那個看不見的未來，倒不如選這條看得見的前路。”
陳夫人聽了女兒的‘謬論’，一時間也有些啞口無言。
陳雲歌又趕忙挽了她的胳膊，親暱笑道：“母親怕什麼，以女兒和貴妃娘娘的交情，日後咱們每年都能多多相見。”
陳夫人無法，拍拍她的手道：“你既如此想的，那就都依你，不過人在宮中，還是要小心為上，單是這朝華宮的另一位，雖毀了容貌，但也不是好相與的。”
陳雲歌看向德妃所住的方向：“無妨，貴妃已經打算讓女兒搬離朝華宮了，日後，這朝華宮，就與冷宮無異……”
也便只因朝華宮裡還住著一個她，那些宮人在她面前不會有所懈怠，但在德妃面前卻是能託懶就託懶。
蘇夫人一路行來，這大過年的，宮室也未打掃，破敗也沒修繕，甚至連張喜慶的窗花都沒張貼。
這要放在以前，她早就大發雷霆，但今時不同往日，她甚至連多看一眼那些宮人的勇氣都沒有。
唯恐在他們眼中看到奚落和嘲弄。
“初一那天還好好的，你爺爺和你父親進宮來給皇上太后請安，都好好的……”蘇夫人將手放在暖爐上頭搓了搓，又去看女兒道：“也就是在前兩日吧，皇上叫你爺爺入宮說了話，你爺爺回去又跟你父親說了，我這才知道，原來那姓錢的小賤人竟咬死了你……”
蘇妍雪憑窗而坐，臉上依舊纏著厚厚的布帛只餘一隻眼，一張嘴可以視物，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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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也沒指望她能成功，”她的嗓音依舊沙啞滯塞：“不過，但凡有點盼頭，總歸要試試，反正用不著我動手……”
“什麼！”蘇夫人大驚失色：“真，真是你指使她去毒害皇上？”
“我只是告訴她，要想把陸初容拉下來，得給皇上一個由頭，誰會想到，她竟蠢到要去毒害皇上來嫁禍陸初容……”
蘇夫人聽聞真是又急又氣：“可，可這小賤人現在一口咬死，毒藥是你給的！也是你叫她去做的！”
“隨便她吧，我如今都已經這樣了……皇上若殺了我，倒叫我解脫……”
“你糊塗啊！”蘇夫人怒上心頭，一時間還真不知該從何處說起，原地轉了兩圈才道：“你得找皇上喊冤去！不能認了！你認也就罷了，再牽連了蘇家！更何況，你父親還想今年春日選秀再送你妹妹入宮。將來若得寵，她還能照應你一二！”
蘇妍雪驟然扭頭看向自己的母親，僅剩的那只眼睛像不屬於她一般，帶著由內而外的死氣。
“你們送我入宮不算，還要再陪上妹妹！你們知道我在宮裡過的什麼日子嗎！我對蘇家而言！不過就是一個籌碼！沒用了，丟棄就是！我認了！但你們不能讓妹妹也這樣！”
“你，你別激動，別激動，別一會掙破了傷口……”蘇夫人好生安撫她道：“你放心，你父親原本要送她來的，但因錢貴人咬死你要弒君，皇上趁機責難蘇家，此事八成是成不了的。”
蘇妍雪冷笑：“錢貴人怎麼說，還不是陳元灃說了算？”
“什麼？”
“他當然想拿了我的把柄來要挾蘇家，讓爺爺和父親不敢違逆他，否則，弒君之罪，足夠我們蘇家步陸康後塵了。”
“你，你說，是皇上？”
“他不想選秀，想立陸初容為後，朝中所有反對的聲音都是以爺爺為首，只要拿住了蘇家，他還有什麼好顧慮的？”
蘇夫人這才惶惶然，怎麼也想不到，那個看似眉眼常帶笑，讓人覺得過分和善又十分溫柔的少年天子，竟有這樣的手段。
不過想來也是，他能在陸康手下活到現在，又把陸康扳倒，其手段又豈是她一個婦道人家所能想的？
“不過母親也不用害怕，爺爺和父親自會經營好蘇家，皇上也並非真就會和蘇家撕破臉，只要各自過得去，大家面子都好看就行，至於我這德妃之位……”
她冷笑道：“至死，也就這樣了。”
蘇夫人忙道：“你可千萬莫要自怨自艾……你放心，你的容貌，母親會想盡一切辦法！只要人活著！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啊？你可千萬別想不開啊！”
德妃搖頭道：“母親放心就是，女兒死了反叫他人暢快，就是苟延殘喘，女兒也不會讓他們稱心如意！”
蘇夫人聽她這話本是放心的，也知道女兒心氣高，不會輕易言死。
但讓她沒想到的是，後來，在那本該百花鬥豔的春日裡，蘇妍雪第一次由太醫取下包裹滿臉的布帛，第一次看到自己被毀的容顏後，當晚便吞金自盡。
卻也是，香消玉殞隨春逝，從此幽夢不還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