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太不正常了。
康熙拿著太寄來的信反復推敲, 總覺得漏洞百出,說什麼“讓大師動搖需要時間”,這字裡間透出的意思, 不就是不想回宮?
康熙越琢磨越覺得是這樣, 有些坐不住地挪了挪屁股。他都想立即動身把太抓來了, 他要出宮, 總得有人負責監國的,偏偏以前負責監國的就是太!
這是什麼死循環, 他要抓太回來,就得出宮, 他要出宮, 就得太在宮裡監國。
“……”康熙憋了半天,摔下信惱道, “傳索額圖覲見!”
太這什麼意思, 不是因為想逃每天的早課吧?
…………
索額圖接到傳召時, 正在偷偷給自己老爹寫信。他實在太苦了,每天膽戰心驚,就怕聖上什麼時候察覺出不對, 到時候青福觀怎麼辦?太怎麼辦?他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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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聲嘆氣地跪在索尼的牌位前, 將厚厚一沓訴滿不安的信燒了,索額圖又往邊上挪了挪,輕手輕腳地將旁邊的神龕開啟, 露出裡頭的三清像, 點好香:“善男在此虔誠祈禱,願三清天尊保佑青陽大師,早日飛昇……”
索額圖恭敬地拜了三拜,然後帶著滿滿的祝福, 將香火插上。
正默唸第二遍“保佑大師早日飛昇”,輕管事匆匆趕來:“老爺,聖上召您入宮覲見。”
“……”索額圖的心狂跳了幾下,惶恐不安頓時漫上心頭。
他的思維幾乎不受控制地奔逸起來,一會兒回想起曾經父親將索家交給他時的囑託,一會兒想象自己若是失勢,明珠那惡徒得意猖狂的嘴臉……以至他大難當頭,突然生出一種忿忿的情緒:都是沒了兒,找明珠取經去啊!召我覲見幹嘛,我又沒經驗。
平生第一次冒出如此犯上的想法,索額圖自己都嚇了一跳,趕緊站起身:“將老夫的朝服拿來。”
哎,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甭管突然入宮是因為什麼,反正伸頭縮頭都是一刀,船到橋頭自然直吧……
索額圖進宮前,康熙還在苦苦思索,這個監國之位,有哪個兒以擔此重任。
老大急躁,老三腦時有時無,老四夠穩,但沒有監國的經驗……前前後後捋了一遍,康熙煩心地想著,這些兒,隨挑出一個來監國,朕都不放心,不如挑兩個出來,好互制衡。
左思右想,康熙決定讓老四暫監國,老八從旁輔助。
索額圖進宮時,康熙已經將旨意降過了,進門就聽康熙冷冷地說:“朕真是養了個好太啊,幾次三番請不回來,還要朕親自去請。”
“聖上,聖上息怒!”索額圖的腿當場就軟了,但他順著康熙的話想了一下,發後面能還要面對更加令人腿軟的局面:聖上親自去請,不一定能把太帶回來吧!
索額圖的心哇涼哇涼的,在心底流下了悲傷的淚水……
自熱河宮至秦淮,康熙的儀仗足足走了數日。
期間,康熙想了很。他又是惱怒太一味固執,非說不招到大師無顏回宮,內心又頗受觸動:王祥臥冰求鯉,老萊綵衣娛親,太如此孝順,一心想完成朕託付給他的事情,朕是否不該太過潑他冷水……
矛盾著矛盾著,儀仗到了地方。
太監打起車簾:“聖上,前面的路,馬車過不去了……”
“怎麼,有百姓攔駕?”康熙蹙著眉,雖說見心切,但仍是做好體察民情的準備。
太監小聲:“不是,那巷太窄了,馬車過不去。”
康熙:“……”
康熙:“???”
雖說不是第一次見大師,但這卻是康熙第一次來青福觀,萬萬沒想到,大師的道觀居然是這個條件?
他再一探頭,整個人都驚了:周圍全都是馬車,還有人正從馬車上下來,都是一副習以為常的樣。越過馬車往裡看,是毫無美,雜亂聚居的屋宅,院裡還晾著各種衣物、醃貨,顯然不能是道觀。就是說,青福觀還得在這些簡陋民居的包圍之中……
康熙這次出巡,並未掩藏身份,但沒有驚擾百姓的打算,同往常一樣,只帶了三百人馬。周圍的人到底還是看出儀仗的不同,趕緊紛紛下拜,神情激動。
康熙卻難得沒有心思樹立自己仁君的形象,他看著這些層次不齊的屋宅,心中一痛:這是麼艱苦的環境!保成從小錦衣玉食地長大,如今卻因為朕的一句話,就在這種環境硬撐到在,還不願放棄!
索額圖被呼聲打斷思緒,納悶地捲簾詢問:“怎麼停這兒了。”
侍衛:“到了,前面的路馬車過不去。”
索額圖:“???”
爹!!!孩兒不孝,竟不知您住在這樣的地方!誰又能想到呢,看大師刮油水那熟練的樣,還當青福觀的條件好……
雖然原因不同,康熙和索額圖卻都懷揣著同樣的情緒。兩人從馬車上下來,一步一步地往狹窄的小巷裡走,目光深深地在周圍的一草一木上刮過——這就是我兒/爹住的地方嗎?
順著逆向的人流,康熙順利地找到了青福觀,從比都城隍廟不知小了少倍的大門往裡望,康熙一眼就看到了一道正背對他,手中拿著鏟,給庭院裡的果樹鬆土的背影。
那男兩手握鏟,動作熟練,遇上板硬的土塊拿腳幫忙踩著鏟勁。陽光照射下,汗透衣衫,不知是聽到了什麼,那男微微轉身,抬起沾著土的手,宛如一個勤勞、普通的勞動人民一般擦擦腦門上的汗——
康熙:“——”
雖然那不是保成的臉,但身形、小動作,分明就是他從小看到大的保成。
康熙一陣眩暈,往後一倒。
“啊呀!聖上!聖上你撐住!”索額圖一把扶住康熙。
這一喊,整個觀的人都紛紛投來視線,康熙勉強支稜起來,推開索額圖,越過人群,一把抓住保成的手:“保成,你怎麼這麼委屈自——怎麼還胖了呢??”
不能的,是這障眼法把臉特意變胖的嗎?
“……”胤礽本還有些驚慌,就遭親爹長刺扎心,“……我臉藏不住肉怎麼了!”
好氣啊,他明明有在努力了的,身上的肉都減了,就是臉上的肉特別難減。從前他的下頜線麼幹淨利索,輪廓硬朗,在那銳氣愣是沒了。雖然不算胖,但氣勢上就比從前瘦削的樣弱了許……
“你,你,”康熙更加眩暈了,“你剛剛自稱什麼?”
胤礽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下,直到看見青陽帶著魔祖牌掛件從院匆匆趕過來,開始疏散人群,底氣頓時又溜了回來:“我!”
索額圖在旁邊默默地往後縮,半遮住臉,努力縮小自己的存在。
“……”康熙的身體晃了晃,閉了閉眼睛,死死盯住胤礽,“怎麼回事,你是不是中了什麼妖法!怎麼這幅模樣!”
康熙越說越大聲,帶著驚怒之意。這是太,未來要承國命的太,看看在他是什麼樣!腿上、手上、臉上,都是髒兮兮的泥。
陳圓圓看熱鬧不嫌事大,雖然康熙看不見她:“誒誒,怎麼說話呢?是不是暗罵我們方丈是妖道啊!”
鰲拜接到訊息,第一時間衝了回來,佔據看好戲的有利位置。就連索尼搖搖晃晃的飄了回來,顯然是趕來看戲。
“算了,再瞞瞞不住了。”青陽嘆了口氣,一隻手卻是死死拉住羅睺,魔祖都把弒神槍拿出來了,槍尖在康熙眼前威脅地指來指去,“就直說了吧。”
“我來說。”胤礽深吸了一口氣,以平生最大的勇氣,看向康熙,親自對過去告別,“我決定,拜入青陽大師門下,入道修仙,從此仙道貴生,無量度人。”
康熙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瞪大:“…………”
這衝擊太突然了,饒是康熙,大腦暫時一片空,目光下意識地在胤礽和青陽之間逡巡。
足足過去半盞茶,他的大腦才緩緩重新運作——
康熙震怒:“逆!你胡說什麼!是不是受大師——受這妖道蠱惑,放著帝位不要,來這破道觀耕田?他,他是不是騙你,是不是說了什麼假批命欺騙你!”
“?”青陽已經要死死抱住羅睺的腰了,索請孝莊上去替康熙開眼,免得顯得他這動作很詭異,“不要賴我哦,明明是您自己的問題。當初我就說了一句‘會哭的孩有奶吃’。”
“你知,如今有三百八旗弟正把守在觀外,隨時待朕令下——”正冷然威脅著,康熙突覺眼皮上一涼,一股寒意從天靈蓋一路寒徹到腳心,眼前界的顏色都驟然不同,面前憑空出了……
好傢伙,得有幾百個鬼頭吧。
負責練兵的鰲拜和索尼都翹班了,陰兵們還不都跟來看熱鬧麼?這次來的是皇帝,不少陰兵生前還沒見過皇帝呢,這呼朋引伴的,一下將青福觀的上空都密密麻麻佔滿了。
康熙先是被這麼的鬼臉驚嚇了一下,而後眼尖的看見胤礽身邊竟站著祖母孝莊,身邊還有蘇麻喇姑。往四下裡看去,康熙又依次和納蘭容若、索尼、鰲拜對上視線。
康熙:“……”
進賊窩了嗎朕這是?
康熙再次被衝擊的大腦,只來得及蹦出這一個念頭,自觀門外又走進一個穿著灰色僧袍的和尚,衝著康熙道了聲佛號。
絕心察覺到青福觀的動靜不對,立即第一時間趕了過來,看著康熙愣了須臾,垂目合掌:“聖上,不強留,不如放手。”
康熙:“……嗬——”
“哎呀,您看看,我還沒說什麼呢,”青陽趕緊撒開魔祖,衝上來扶住康熙,脫了鞋襪,撥開腰間針具袋,銀針取穴,心念淨心神咒加持,同時捻轉提插,“撐著點啊,話還沒說完。”
康熙才厥過去就愣被救醒了,睜眼就聽到青陽這句:“……”
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一旁的太是,非但沒有關心他這個皇阿瑪,反而衝出去取了個冊回來。
青陽一邊取針,一邊抓住機會教學:“事權從急,這次我做了加持才醒的這麼快。平時若是遇到病人休克的情況,尤其是剛剛發作的時候,取素髎、內關、湧泉三穴伍用,最為適宜——”
“喔——”旁邊的陳圓圓故意氣康熙,“伍用是什麼意思呀!”
康熙眼睜睜看著胤礽嫌棄地回話:“聯絡前後,猜能猜出來個大概,反正你理解成‘並用’就了。”
康熙:“……”
莫生氣,莫生氣,是這個莫生氣嗎!!!!
青陽同時想起了當初給康熙下的批命,撓撓鼻:“意外,真的是意外。唉,殊途同歸啦,還是想這句話:莫生氣,莫生氣,氣壞身誰得意,氣出病來無人替。”
康熙:“……”
誰得意啊!!!!
更氣了!
…………
察覺康熙進門的一時間,青陽就疏散了人群,並在道觀周圍下了障眼法,以免談到一半談崩了,康熙召兵入觀。
八旗弟蠻不容易的,就不要讓他們面對觀內險惡的鬼神了……
“你這副做派,難道就半點不怕朕?”青陽在康熙面前展露的越,康熙心中的怒氣就越旺。
身為帝王,他還從未對任何人的威脅屈服過!當鰲拜何犯上,他隱忍,還不是將鰲拜扳倒了。如今這妖道叫了這些人……鬼來,難道他會怕嗎?!
剛剛為了取湧泉穴,康熙的鞋襪都被脫了,光著腳身處陰鬼包圍之中,面上未露懼色。
當,他八歲登基,朝內輔臣結黨營私,對外還要面對三藩、臺灣、東北、漠北的威脅。十六歲時,他扳倒了鰲拜,二十七歲時平三藩,二十九歲時收臺灣,三十一歲時打得沙皇派信懇請和解,四十三歲御駕親征平定北疆。他是大清的脊樑骨,當他登上皇位的那天起,他就沒資格畏懼。
“……好嘛,先把鞋穿上。”胤礽是頭一次看康熙在他面前這般狼狽,看著康熙鬢邊泛起的發,他還是嘟噥著上前,在康熙面前蹲了下來。
康熙下意識地一收腳:“幹什麼?!”
胤礽算是在青陽的教導下修了一個月,天天吃的都是灶王奶奶做的飯菜,力量不同以往,一下捉住老爹的腳,給他穿鞋襪。
“……”康熙漸漸愣住。
皇宮內院,侍奉的宮太監眾。這是康熙頭一次,讓兒替他穿襪、著鞋,還是他那個最驕傲、最不能做這種事的太。剛剛他還因太的不孝而憤怒,但這會兒他仔細審視太的神情,都絲毫沒能從對方臉上看到任何一絲的嫌棄或勉強。
胤礽就是簡簡單單給他套個襪,穿個鞋,完事兒了還沒大沒小地拍拍他的腿,示意穿好了,以把腿放下去。
就是這份簡簡單單,自然隨意,讓康熙心頭突然湧起一股莫名的受,以至他過了半晌再說話,口氣都沒有之前針鋒對麥芒:“大師,朕還喚你一聲大師。你之前說,修道之人不會干涉塵中事,你卻將一朝太收入道門,何荒謬?”
康熙深吸一口氣,沉聲道:“朕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允你——”
“轟!”
羅睺翻掌向下一拍,好好的地磚頓時都裂了,凹下去老大一坑:“本尊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允你好好想想再說話!”
“哎,別嘛。”青陽趕緊勸架,“我收了他兒入道,生氣是人之常情……讓聖上把話講完吧。”
“……”康熙的威脅被羅睺打斷了一次,哪還有原本的威懾力,說出來都有些勉強,“……允你下給太做個批命,好好勸說太,否則,只要朕能活著出去,定要踏平青福觀!”
這話的尾音,康熙咬得很狠,很果決,哪知道非但沒起到震懾的作用,不光是陰鬼們,就連旁邊看戲的五靈公和灶王奶奶都投來森然的目光。
趙公明一雙眼睛都閃出金光:“仙凡殊途,原本不打算插手這事,你竟敢說要踏平青福觀?你記得當商紂王是如何亡國的!”
觀裡供奉著他們五靈公與灶王奶奶的牌位,還有三清的銅像,哪怕不是為了維護自己的神威,就衝著康熙說要搞三清像,趙公明身為通天聖人的弟,就得第一個出手!
“……”青陽扭過頭來,對胤礽說,“還是你好好勸勸你皇阿瑪。”
胤礽躲在絕心身後,探出頭:“皇阿瑪,從前是不知神為真,不信以為實。在神明顯靈,您還想和神明鬥法嗎?當面說要砸牌位,您看財神爺,嘴皮一張一合,國庫空了怎麼辦?灶王奶奶,一生氣,日後但凡宮裡都開不了火怎麼辦?別的不說啊,灶王爺每都要和玉帝告狀的,你砸灶王奶奶的牌位,灶王爺得奪您少壽命?”
孝莊淡淡對康熙道:“是祖母的錯。當你我祖孫二人依為命,在朝堂上如履薄冰,祖母只教你做個好皇帝,卻未教你做個好父親。保成寧肯拋下太之位不要,來這小道觀入道,難道你未曾想過自己的錯處?我與福臨早算過太之命,若不是看到日後你如何蹉跎太,今日為何阻攔你帶他離去?倘若你還有一點父之情,留下保成吧,放他一條活路。”
“阿彌陀佛,”絕心合掌道,“聖上,即不談情,只言利益,保成入觀,算是您在道門有人。若是您執意要撕開臉皮,神明震怒且另提,未來您若是遇到禍事,誰人幫?再遇上溫憲公主之病,誰人能治?”
從老祖宗到親爹到親兒,三人輪番上陣,說得康熙一愣一愣的,一個人孤零零坐在石凳上,頗有種形單影隻、勢單力薄的覺。
康熙看看胳膊肘一心一意往外拐的胤礽,心裡那叫一個不是滋味——當初來秦淮,還說是幫朕拐大師的,到底是誰拐誰??
觸動了!心疼了!浪費了那麼的情!
……朕還給了錢!!!
這麼一想,康熙都覺自己要心絞痛了,才捂了一下胸口,就聽太完全聽不出安慰地安慰:“別想了,是好事啊!您去,籤個鬼契,還能入我觀中呢!到時候我們……四同觀啊!”
康熙:“……”
不孝如斯!!!
康熙能從走到今天,是極能審時度勢的。眼看絕無能帶走太,他難免像絕心所說的那樣思量:以凡人之軀得罪神明確實不明智,為今之計只有退讓。
只是臨走前,康熙仍是不放棄地想再說幾句:“太入道,你們讓我如何向天下交?”
絕心耿直:“學我當金蟬脫殼。”
康熙:“……”
就是你吧!都是你!上樑不正下樑歪!
康熙才壓下去的火頓時又燒上來了,他一想到自己曾經說過因未曾承歡父母膝下而遺憾,就恨不得衝上去打斷絕心的膝蓋——但是他肯定打不過絕心和尚。
就青陽還算靠譜:“先說太靜養就是了。”後面再看情況編其他理由啦,“聖上一定要記得我說的話,莫生氣,莫生氣,氣壞身誰得意,氣出病來無人替。想想是好事嘛,以後若在朝中被你爭我奪弄煩了,以到青福觀來享受一下清淨——呃,能不是很清靜,但至少什麼話,您都能和兒放心地說了。”
青陽促狹地笑了一下:“這能就是道門比佛門的優勢,入道不必斷親緣,還有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前例。”
絕心忍不住苦苦地看了青陽一眼。
康熙又有什麼辦法,分明被青陽氣個半死,又不好翻臉,只能憋著氣出門,再一看對自己方才經歷的困境毫無察覺的八旗弟,更氣了,轉頭一瞪一直裝死的索額圖:“你!你是早知道了吧!”
索額圖惶恐:“臣、臣向三清,向佛祖發誓!臣心裡向著聖上的啊!出門前臣還詛咒大師早日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