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面前也沒有必要隱瞞，墨蒼雲點了點頭，眼裡掠過一抹熟悉的恨意：“幾年前甯州城一戰，我傷在了他的手裡。你也知道，覆雨翻雲訣造成的內傷不是那麼容易治的，所以糾纏到最後，你得到的可能只是一具屍體，或者就像我說的，連屍體都得不到。”
步天靜了片刻，突然笑了笑：“不會的，你死不了。”
他的語氣十分肯定，絕對不是在安慰人，反倒像是先知，能夠預知以後發生的事情一般，所以連墨蒼雲也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你怎麼知道？”
步天卻並沒打算回答，只是神秘兮兮地眨了眨眼：“我會算命，你受命於天，死不了，放心吧。”
有些不能確定他說出這樣的話到底是有心還是無意，墨蒼雲忍不住又多看了他一眼：“你……”
“據我所知，這世間有一樣寶貝。”步天突然摸著下巴，沉吟著開口，“無論多重的內傷都能夠治好，覆雨翻雲訣根本不在話下。”
墨蒼雲顯然知道他說的是什麼，卻只是笑了笑，轉身而去：“那只不過是傳說而已，你也當真？”
臨時改造的手術室裡，凌雪舞還在有條不紊地忙碌著。這種整容手術雖然沒有太大的難度，怎奈何墨行雲傷得實在太過厲害，自然要費不少時間。
剛剛走到門前，夏侯若塵和蘇如玉就回過頭來，各自滿臉擔憂。不過不等他們開口，墨蒼雲便首先問道：“小舞還在裡面嗎？”
“是。”看他走路都搖搖晃晃，隨時有可能倒下的樣子，夏侯若塵立刻上前扶住了他，“一直到現在都沒有訊息傳出來，不過就像雪舞說的，沒有訊息反而是好消息。”
這句話卻並沒有起到任何安慰的效果，墨蒼雲眼中的擔憂、自責、痛苦反而更加重了幾分：“不是的，耽誤的時間越長說明狀況越嚴重，我……”
“為什麼你總認為那是你的錯？”夏侯若塵皺了皺眉，“每個人在加入到這件事情當中時，都有死的覺悟，而且是心甘情願，或者說白了，並不是為了你。我們每一個人的生死，也不是你必須揹負的擔子，你可不可以不要亂七八糟什麼都往肩上扛？”
這話不能說沒有道理，可是墨蒼雲卻依然微微搖頭：“這我知道，可是絕殺計劃是我制定的……”
“那又怎麼樣？你並不是為了你自己。”夏侯若塵又打斷了他的話，“所有這一切都是行雲自願承擔的，如果不是你的猶豫不決，或許我們早就達到目的了。蒼雲，你有仁心，這是一件好事，但是忘了當初你說過的話了嗎？心狠手辣、殺伐果斷在有些時候是必須的，仁慈反而可能壞事，甚至會讓至親賠上性命。何況現在行雲還活著，這難道不是一件相當值得慶幸的事？”
“是的。”蘇如玉也微笑開口，“其實你已經將損失降到了最低，我不知道你到底在痛苦些什麼。是怕二少爺的臉上會留疤嗎？你覺得對一個大男人而言，臉上留下幾道疤是多麼難以忍受的事？你不覺得那才是值得他一生炫耀的軍功章？”
“還是說你已經忘了當初你是怎麼作出決定的？”夏侯若塵接著又開口，“在以為巍雲的腦疾終將無法治癒，而必須為赤日國的江山選出另外的繼承人時，你說要當皇帝，溫潤仁慈是不夠的，必須得殺伐果斷、心狠手辣，怎麼現在到了你身上，你反而做不到？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寬己嚴人？”xdw8
“如果我是二少爺，此刻我會很高興。”蘇如玉又接上，“因為我終於找到了自己存在的價值，終於可以為這件所有人為之付出十七年努力的事情盡了一份責任。畢竟以我的身份而言，我是責無旁貸的。被你護的毫髮無傷是很幸福，可是王爺，我存在的價值不是做你養在溫室裡的花朵，不是你的負擔和累贅，我最希望的是和你並肩作戰，就算做不到衝在你前面替你受傷，至少我可以和你一起受傷，那對我而言是最幸福的事！”
夏侯若塵點了點頭，一向冷酷的他很少說這麼多的話：“我們必須承認，你把我們每一個人都保護的很好，可是蒼雲，你錘鍊我們這麼多年，不是為了把我們供起來供人欣賞，或者是關起來只供你一人欣賞吧？終有一日你必須得放手，讓我們自己去闖，然後遍體鱗傷地回來，養好傷再去闖。在這個過程中，我們才會真正成長，真正做我們自己。”
這些話顯然也是蘇如玉心中所想，所以他立刻就接上：“換句話說，不管我們誰受到傷害，都不是你的責任，因為那是我們必須迎接的歷練。王爺，路是你鋪的，但是我們必須自己走，你不能牽著我們一輩子。你自己也說，終有一日你會離開這裡，如果你現在還不放手，等你離開了我們怎麼辦？”
墨蒼雲心裡有些酸楚，但毫無疑問他很欣慰，因為這兩個人此刻說的這些話他不是沒有想過，只不過想過和做到，有時候是兩回事。
默然許久，他微微嘆了口氣：“我沒有想過永遠控制著你們……”
“你腦殼壞掉了？”夏侯若塵怒了，毫不猶豫地罵了一句，“我們的意思是在怨你控制我們嗎？我的意思是說……”
“我明白。”墨蒼雲笑了笑，“你也說我錘鍊了你們那麼多年，雖然我比你們大不了多少，可是在我心裡你們就像我的孩子一樣，我怕你們受到傷害，豈不是很正常的嗎？”
蘇如玉微笑：“一塊銅鐵，怎樣才能成為一件利器？請回答。”
墨蒼雲看著他，原本有些灰暗的眸子漸漸變得清亮起來：“千錘百煉，刀斧加身，死去活來。挺得過浴火重生，挺不過，廢銅爛鐵。”
蘇如玉依然微笑：“你希望你的孩子浴火重生還是成為廢銅爛鐵？”
夏侯若塵輕輕吐出一口氣，做了總結式的發言：“別的話我不想再說，最後一句：我敢以性命發誓，行雲的想法跟我們完全一樣。”
被這兩人聯手教訓了這麼多，墨蒼雲抿了抿唇，許久之後才突然笑了笑：“我是不是太矯情了？”
“是。”夏侯若塵毫不猶豫地點頭，“我們喜歡的是那個殺伐果斷、心狠手辣的滄海王，不是這個婆婆媽媽、扭扭捏捏的娘炮。”
“同意。”蘇如玉接著點頭，“我們之所以選擇死心塌地跟著你，就是因為你的殺伐果斷、冷酷無情以及偶爾流露出來的柔情，但是柔情不等於娘炮，我們不喜歡娘炮。”
墨蒼雲認真的思索了很久，然後才虛心請教：“娘炮是什麼？”
儘管如今的情勢挺嚴重的，夏侯若塵和蘇如玉還是忍不住噗的笑了起來。
說實話，墨蒼雲從來沒有想過這兩人居然會對他說出這樣的話。但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發現原來他的擔心根本就是多餘的，這幾個人雖然不過十八九歲的年紀，卻遠遠比他認為的要成熟、有擔當得多。
這絕對是一件好事，也就是說即便將來他離開了，他們依然可以勇敢獨立地去面對所有的一切，甚至會比他在的時候做得更好。
其實從另一個方面來說，這不都是他的功勞嗎？想想還真是挺讓人亂驕傲的。
身側陡然傳來一股微微的異樣，墨蒼雲一回頭才發現，拐角處，步天就抱著胳膊靠在牆上看著他，眼裡帶著似笑非笑的光芒。
挑了挑唇，他後退幾步來到步天身邊：“怎麼，來看我的笑話？”
“怎麼會，我是不放心你，所以過來看看。”步天含笑低語，“沒想到被我看到你被兩個屬下教訓得灰頭土臉，真是大快人心。”
當然聽得出他是在開玩笑，墨蒼雲懶得理會他，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我倒是沒有想到他們這麼了不起。”
步天笑出了聲：“你這是在誇他們嗎？誇你自己呢吧？誰不知道他們是你帶出來的人，一舉一動就是你的翻版。”
墨蒼雲一向不是個謙虛的，可是這一次卻誠心誠意地搖了搖頭：“不，我沒他們那麼了不起。至少在這一點上，他們有資格做我的師父。”
步天感慨地點頭：“還是那句話呀，你的心狠手辣、冷酷無情之名到底是怎麼傳出去的？那些說這種話的人眼睛是有多瞎……”
剛說到這裡，手術室的門突然開啟，墨蒼雲目光一凝，嗖的就躥了過去：“小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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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雪舞看起來還好，不像前幾次那麼累的要癱倒：“他手上的傷問題不大，恢復之後一切行動都不會受到太大的影響……”
墨蒼雲點頭，儘量沉住氣：“那他的臉呢？”
凌雪舞眼底深處掠過一抹隱隱的擔憂，面上卻依然微笑：“他臉上的傷總共有八處，其中五處輕一些，不會有太大的問題。另外三處可能會留下一點疤，不過不會很嚴重，說不定會讓他更有男人味。”
最後這句話就明顯是在安慰人了，墨蒼雲只覺得心中一緊，可是想到兩人剛才的話，他居然笑笑：“辛苦了，先回去歇著吧，這邊交給我們了。”
“你們都回去歇著吧，我來守著。”步天居然自告奮勇，“反正閒著也是閒著，找點事情做比較不那麼無聊。”
墨蒼雲回頭看他一眼：“無聊你可以離開，門在那邊。”
“想都別想。”步天嘻嘻一笑，說不出的邪魅，“我已經說過了，我要留在這裡陪你。墨行雲交給我，你們都去歇著，放心，我保證他一根頭髮都少不了。”
墨蒼雲皺了皺眉，突然微笑：“那好，大家都去歇著吧。要是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還有什麼資格坐秋水長天的第一把交椅。”
墨蒼雲既然開了口，大家也就各自散去，畢竟守在這裡的時間也不短了，此刻終於可以稍稍放心，有必要回去休整一下，補充補充體力再過來換班。
回到房間，墨蒼雲命人打了一盆熱水進來，輕輕擦拭著凌雪舞的雙手：“小舞，這裡沒有別人，你跟我說實話，行雲的臉到底有多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