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飛羽依然微笑，抬手示意：“兩位請坐，喝茶。不知兩位要打什麼首飾，若我能做到，必定儘量讓兩位滿意。”
這兩人自然就是北堂蒼雲和墨雪舞易容改扮的。輕咳一聲，墨雪舞從袖中取出一張圖紙遞了過去：“請公子過目。”
沈飛羽伸手接過開啟一看，眼裡便浮現出明顯的讚許：“好奇巧的心思。”
紙上畫的是一隻玉簪，卻又是鏤空的，有著繁複的花紋，墜著同款同色的流蘇，構思的確奇巧，這種打製手法卻不是任何人都能勝任的，稍有不慎，那些細若髮絲的地方就會折斷，前功盡棄。
這圖紙是墨雪舞畫的，得到肯定，她比較高興：“請問公子，我們多久可以看到成品？”
沈飛羽看著她的眼睛，淺淺地笑了笑：“我有說過能讓你們看到成品嗎？”
墨雪舞倒是愣了一下：“呃……公子這是何意？”
沈飛羽居然嘆了口氣，一臉遺憾：“意思就是我根本做不出來，要讓夫人失望了。”
墨雪舞撓了撓腦門，一時有些無語。她昨晚是想儘量把玉簪畫的繁複一些，才能讓沈飛羽親自出馬。誰知一個用力過猛，竟然畫得過於複雜了，這不是弄巧成拙了嗎？
一片安靜之中，北堂蒼雲突然有些忍俊不禁地開口：“我就說讓你不要太為難人，你偏不聽，傻了吧？差不多就行了，這麼多孔孔洞洞是幾個意思？又不當篩子用。”
墨雪舞正一臉黑線，沈飛羽已經笑出了聲：“夫人的心思還是相當奇巧的，只可惜我功夫不到家，不然夫人您另請高明？
墨雪舞嘆了口氣：“你是整個琅國手最巧的了，都做不出來，別人更不可能。可我真的很需要這支玉簪，這可怎麼辦？”
沈飛羽不無遺憾地搖了搖頭：“請恕我無能為力，如果夫人肯降低難度，或許我可以試一試。這個樣子我真的做不到，抱歉得很。”
話音未落，墨雪舞已經眼睛一亮：“沒問題！我可以降到你能做出來的程度，只要大致意思不變，細節方面可以商量！”
沈飛羽這次終於點了點頭：“那就請夫人示下，哪些地方可以修改？我看看能否儘量幫夫人這個忙。”
墨雪舞立刻上前取過毛筆，將一些細節做了修改。北堂蒼雲在一邊看著，伸手幫她壓住了圖紙。
可就是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沈飛羽的目光卻立刻落在了北堂蒼雲的手上，跟著淺淺一笑：“請恕我冒昧，我覺得公子如果是吃我這行飯的，就憑你這雙手，完全可以做出夫人想要的玉簪。”
北堂蒼雲唇角一抿，眸子微微閃爍：“是嗎？”
“是。”沈飛羽點頭，語氣中的讚歎並不加以掩飾，“公子這雙手靈氣十足，似乎有自己的生命，並不完全被你主宰，打造這樣一支玉簪並不是難事。你不覺得，你的手很漂亮嗎？”
北堂蒼雲慢慢把手舉起放在眼前，跟著笑了笑：“還好吧，不及某人。”
“公子說尊夫人嗎？”沈飛羽又笑了笑，“是的，夫人的手也很漂亮，但我仍然敢說，如果兩位都是吃我這行飯的，公子打造得出這樣的玉簪，夫人做不到。”
這一次墨雪舞是真心好奇了，不由抬起頭看著他：“為什麼？”
沈飛羽卻似乎並不是特別願意回答，只是笑了笑：“沒什麼，是我冒昧了，請兩位恕罪，夫人繼續吧。”
墨雪舞看著他輕輕眨眼：“公子啊，這個說話呢，要不就不說，要不就說完，說一半留一半，聽的人最痛苦了。咱們無冤無仇的，你沒必要非讓我痛苦到夜不能寐吧？”
沈飛羽忍不住撫額苦笑：“夫人這話說的太嚴重了吧？也怪我多嘴。其實我就是想說，夫人的手雖然漂亮，但行事太絕。這支玉簪比較精巧的地方，還是需要更溫潤一些的，你可能做不到。你的手，殺氣太重。”
墨雪舞愣了一下，下意識地看了北堂蒼雲一眼，接著問道：“我相公的手殺氣不重嗎？”
沈飛羽點了點頭：“也重，但他心中有悲憫，能在一定程度上中和手上的殺氣。”
墨雪舞越發覺得有趣：“你的意思是，我心中沒有悲憫？”
沈飛羽微笑：“也有，但你就連悲憫，也帶著一股殺氣和決絕，如何中和手上的殺氣？”
墨雪舞定定地看了他好一會兒，才終於嘆了口氣：“公子果然是個妙人，佩服。”
沈飛羽淺笑搖頭：“不敢，只是閒聊，若有冒犯之處，請兩位千萬海涵。”
墨雪舞搖頭表示無妨，也不再多說，很快將圖紙修改完畢，拿到了沈飛羽面前：“公子認為這樣如何？”
沈飛羽端詳片刻：“可以試一試，不過就算我加快速度，最少也得七天左右，不知夫人是否等得？”
墨雪舞立刻點頭：“等得，只要半個月之內能完成，就不會誤事，辛苦公子了。”
當下兩人按照規矩付了定金，又就一些細節進行了商討，並且提出了要求，一切妥當之後才起身告辭而去。
走到門口，北堂蒼雲突然回頭，微微一笑：“我剛才說我的手不及某人，不是說我夫人。”
沈飛羽一怔：“公子是說我？”
北堂蒼雲點頭：“你。你的手才是真的漂亮，而且沒有殺氣，在我所有曾經見過的手裡，你這雙手……排第二。”
這話是真的，之前北堂蒼雲就說大祭司的手是最美的，跟他相比，沈飛羽的手可能欠了一點點悲天憫人的氣息。
沈飛羽微笑：“多謝公子誇讚。就憑這句話，我一定會儘量讓兩位滿意的。”
“他應該不是真兇。”正往前走著，墨雪舞突然嘆了口氣。xdw8
北堂蒼雲轉頭瞅她一眼：“是事實如此，還是你希望事實如此？”
墨雪舞忍不住苦笑：“我希望事實如此，沈飛羽人不錯，我真不希望這一切都是他的策劃。哦對了，你應該也看出來了，那個何君然是女扮男裝。”
“我知道，女孩子不宜拋頭露面，扮男裝比較方便。”北堂蒼雲點頭承認，“你不是出了名的眼睛毒嗎？就算沒有太多證據，也往往能一眼看出真假好壞，應該能看出沈飛羽是不是真兇。”
墨雪舞輕嘆：“過獎了，這事兒還真難說。真的是他也沒什麼好奇怪的，他偽裝得越成功，就越不容易被人懷疑。可就憑他剛才說的那些話，我覺得應該不是他。”
北堂蒼雲仍然沒有急著發表意見：“你除了看出沈飛羽人不錯之外，還看出了什麼？”
墨雪舞沉冷笑一聲：“玲瓏軒的人之所以都沒有感染病毒，是因為他們體內有抵抗這種病毒的藥物殘留，也就是說，他們的確提前做好了防範。”
北堂蒼雲眉頭一皺：“所有人體內都有嗎？”
墨雪舞點頭：“至少我看見的所有人體內都有，包括沈飛羽。但是很可惜，這種藥物是針對沒有變異之前的病毒的，對端木清雅等人已經無效，否則事情就簡單多了。”
北堂蒼雲沉吟著：“如果沈飛羽等人也有機會接觸到變異後的病毒，同樣束手無策，只能等死？”
墨雪舞點了點頭：“十有八九。他們雖然會用這種病毒，但對病毒的變異沒有足夠的預設，基本上對付不了。”“
如此一來，北堂蒼雲忍不住嘆了口氣：“若是如此，我們找到傳染源，只是可以避免更多的人受害，端木清雅他們仍然救不了。”
這一次連墨雪舞都嘆了口氣：“如果我始終不能解析出變異後的病毒成分，的確救不了他們。”
現在所有感染病毒的都被隔離，被感染的人急劇減少，但因為不知道傳染源就是玲瓏軒，仍然有很多人繼續成為病毒的感染者和傳播者。現在找到了癥結，避免了那樣的結果，他們也算是功德無量。
北堂蒼雲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鼓勵和安慰：“怎麼證明玲瓏軒就是傳染源？除了我們，恐怕沒有人會輕易相信一個外來人。”
墨雪舞想了想：“我需要再探玲瓏軒，而且要趁著夜深人靜，不被任何人知道。”
北堂蒼雲點頭：“沒問題。”
“不過有個問題，必須立刻跟星辰商議一下。”墨雪舞皺了皺眉，“我們現在不能貿然指認沈飛羽，否則萬一他背後另有主謀，就等於打草驚蛇。可如果繼續讓玲瓏軒打開門做生意，就意味著還會有更多的人被感染，所以……”
北堂蒼雲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必須想一個合適的法子，既不引人懷疑，又要讓玲瓏軒暫時關門！”
既如此，他們就必須先回去等天黑。
黃昏時分，步天回來了，喝杯茶潤了潤嗓子才開口：“我看沈飛羽基本無可疑。他在京城出生長大，沒有離開過，平常也都是待在玲瓏軒，沒什麼朋友。不過他待人和氣，彬彬有禮，再加上手藝精湛，口碑一直不錯，不知有多少妙齡少女都對他有意，甚至幾位公主都想招他為駙馬，他通通都拒絕了。”
墨雪舞皺眉沉吟：“會不會是他刻意裝出來的？這樣他企圖消滅琅國的時候，才不會有人懷疑到他身上。”
步天搖了搖頭：“這就很難說了，我跟他又不熟，他暗地裡跟什麼人來往，根本無處查探。”
墨雪舞一時沒有開口，她總覺得如果這件事真的是沈飛羽幹的，應該不是一個人，他能跟一個國家有什麼深仇大恨？
最大的可能，應該是他是被人指使，或者他的仇恨不那麼簡單，譬如說國仇家恨之類的。難道是因為琅國滅了他的國家，作為報復，他要滅了琅國嗎？
想到此，她才開口：“蒼雲，哥，你們對虞淵大陸的情況比較熟悉，知不知道琅國古往今來曾經滅掉過哪些國家或者部落？”
兩人的反應都比較快，接著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步天更是雙眉一挑：“你是說，沈飛羽是為了報滅國或者滅族之仇？”
“只是假設，我不是說了嗎，要大膽假設，小心求證。”墨雪舞摸著腦門兒說著，“要儘量想到任何一種可能，再進行求證，或許就會有所收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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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句話的功夫，北堂蒼雲已經在大腦中迅速對他知道的情況進行了梳理：“太過久遠的暫時還不清楚，近千年來，琅國一共滅掉過七個部落，吞併了周邊的三個小國，大約六百年前形成如今的局面……不對，大概七八十年前，又滅掉了一個規模比較大的部落。”
越是距離如今比較近的，可能性應該越大。墨雪舞接著問道：“什麼情況？”
“這個部落名叫巫雅族，基本上來說，他們是咎由自取。”北堂蒼雲回答，“因為規模比較強大，其首領一時頭腦發昏，想嚐嚐做一國之君的滋味，所以起兵反叛。當時的皇帝便派兵出征，雙方這場大戰一共持續了三年，琅國才徹底消滅了巫雅族。”
墨雪舞很有些吃驚：“三年？力量的確挺大的。”
北堂蒼雲笑了笑：“不就是說？可惜他們還是太低估了一個國家的力量。當年皇帝氣他們發動戰爭，導致生靈塗炭，妻離子散，一怒之下發令，男子全部貶為奴隸，女子皆為軍妓，下場都挺慘的。”
墨雪舞點了點頭，暫時不對這件事本身進行評論：“烏雅族的人有什麼特徵，如何才能確定沈飛羽是不是來自烏雅族？”
北堂蒼雲搖了搖頭：“這點就得問星辰了，他正前來跟我們匯合。”
等楚星辰急匆匆趕到的時候，天色已經很晚了，一露面他就連連道歉：“不好意思，這幾天一直為母后壽宴的事情忙碌，來晚了！”
北堂蒼雲說聲無妨，等他落座之後，才將這一天的調查所得簡單講述一遍，末了先問道：“所以，如何確定沈飛羽是不是烏雅族人？”
楚星辰很有些意外，但也不敢耽擱：“烏雅族已經消失七八十年了，他們的種族特徵我只在一些史料記載中看到過，據說最明顯的是趾骨跟其他族人不同，但究竟如何不同，也沒有詳細記載，只說……連在一起，我也不知道什麼意思。”
墨雪舞點了點頭：“好，等我再找機會去一趟玲瓏軒。我們再來討論一下，如何不引人懷疑地暫時讓玲瓏軒關門。”
楚星辰皺了皺眉沉吟：“那恐怕就得用點非常手段了……”
北堂蒼雲點頭：“我也是這樣想的，而且得來一招狠的……”
幾人嘀嘀咕咕地商議了很久，才把這件事情大致上定下來。差不多了之後，墨雪舞先行回房，等她離開北堂蒼雲才接著問道：“星辰，先前你說懷疑這件事情跟那邊有關……”
“如果是這樣的話，可能是我想多了。”知道這件事情步天和凌落月都不需要瞞著，楚星辰便搖了搖頭，“先前我看到那些染病的人漸漸萎靡，懷疑可能是被吸取了精元，才會聯想到那邊。如果事情是小舞推測的那樣，應該跟那邊沒有什麼關係。”
北堂蒼雲點了點頭：“就算跟那邊無關，這一趟我們也來對了，否則後果真有點嚴重。”
楚星辰嘆了口氣：“不就是說？父皇母後都急得茶飯不思，母後甚至說壽宴乾脆取消，是父皇堅持說該做的事必須要做，否則才越顯得兵荒馬亂，導致人心惶惶。”
這倒是。
一切商議既定，楚星辰便先行離開，為接下來的計劃做準備。
其實墨雪舞也沒閒著，連夜配製出了能夠抵抗原始病毒的藥物，讓墨行雲和凌落月潛伏在玲瓏軒門口，看到有誰帶著首飾離開，就將藥物下在他們身上，抵抗病毒。這種方法是治標不治本，不過玲瓏軒馬上就要被他們暫時關掉了，他倆也就是辛苦一天而已。
他們選擇的動手時機，正是當今皇后壽宴這一日。
一大早，雖然風稍微有些大，但天氣相當不錯。
初夏時節，御花園內的風景已經頗有看頭。如今正是薔薇盛開的時候，到處都是迎風起舞的薔薇，花團錦簇，一派繁榮的氣息。
因為感染重病的百官越來越多，今日前來的賓客就相對較少，好在看起來還算熱鬧。
墨雪舞和步天照舊喬裝改扮成楚星辰的侍衛，跟在他身後進了御花園。北堂蒼雲也來了，卻並沒有露面，因為他另有任務。
遠遠看到沈飛羽，楚星辰咬了咬唇，低聲開口：“他來了。”
“淡定。”步天以密語傳音在他耳邊說著，“沈飛羽絕頂聰明，眼睛也挺毒，你但凡有任何不對勁，都有可能被他看出來，別壞了大事”
楚星辰微微點頭：“放心，我會盡力。”
步天冷笑：“不是要盡力，是必須得做到，別忘了你是什麼人。”
楚星辰目光一凝，瞬間變得肅然：“是！”
衣袖一揮，他迎著沈飛羽走了過去，果然已經再沒有絲毫異常，依然如從前那般溫潤優雅：“飛羽，你來了。”
沈飛羽今日換了一身月白色的長衫，越發顯得俊美優雅，靈氣逼人，拱了拱手，他唇角勾出一抹淺笑：“皇后娘娘的長壽酒自然是要討一杯的，沾點兒福氣喜氣。”
楚星辰拍了拍他的肩膀：“母後一直掛念著你，前幾天還說今日務必請你入宮，她很想和你聊聊。”
沈飛羽點了點頭：“自上次入宮，已有月餘，我也是該給皇后娘娘請安了。”
楚星辰笑了笑：“走吧，母后在等你，先去跟她聊幾句再來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