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未央咬牙，眼裡掠過一絲惱羞成怒，卻故意冷笑：“我為什麼要騙你？你當初這樣做，本來就是一時衝動，哪裡考慮過什麼後果？你若親眼看到未寧被你害成了什麼樣子，依你原本的性情，必定會以死謝罪！不過現在還來得及，只要你跟我回去，未寧受到的折磨就會立刻消失！”
凌落月依然搖頭，再度往後退了幾步：“我已經可以確定，當初這樣做是為了避免無數人無辜喪命，我的做法是正確的！如果母親真的因此受盡折磨，我沒辦法，等我確定你說的都是真的，會以死向她賠罪的！”
“你……”
月未央怒極，眼裡終於再度迸出了殺意！本以為這張親情牌一打出來，凌落月必定會立刻跟他離開，誰知……可惡！
刷！他一掌劈了過來：“既如此，那就別怪我心狠！”
雖然明知不是他的對手，凌落月卻必須出手反擊，眨眼功夫兩人就交換了數招。可他現在真的對付不了月未央，不多時就聽砰的一聲，胸前已經中掌。幸虧月未央不曾下殺手，否則他絕對半條命都沒了！
可就在月未央要乘勝追擊，上前將他擒獲的時候，卻突然腳步一頓，整個身體都晃了晃，眼前更是赤橙黃綠青藍紫色彩斑斕，彷彿有無數只五顏六色的蝴蝶在飛舞！
“你……你房裡有什麼？！”月未央一把握住了桌沿，已經完全看不到凌落月！
凌落月終於松了口氣，冷笑一聲一掌回敬了過來：“現在，你別怪我心狠！”
他這一掌的威力雖然也算不小，可月未央畢竟是絕頂高手，就算目不能視物，也絕不是任人宰割的主兒，早已腳尖點地飛身而起，向著視窗的方向急退！
必須先行離開，就這麼一會兒的功夫，除了眼前五顏六色之外，他駭然發現內力彷彿夏日烈陽下的積雪，正在迅速消融！八成房間裡有劇毒，墨雪舞配製的劇毒！
那賤人配製劇毒的本事也越來越大了！因為之前吃過虧，他越發加倍小心，進來之前明明再三確定房中沒有異常的，沒想到還是中了招！為了對付他們，墨雪舞也是蠻拼的！xdw8
儘管他後退的速度也算夠快，可因為剛才毫無察覺，一旦察覺就已經來不及，凌落月到底還是砰的一掌擊在了他的胸前！中毒加上受傷，他就沒有凌落月那麼優雅了，噗的噴出了一口五顏六色的血，看起來好不噁心！
不過藉著凌落月的掌力，他也算順利飛出了視窗，立刻強忍劇痛迅速奔逃，眨眼沒了影子！
凌落月若要追，未必追不上，只不過就在剛才，北堂蒼雲握住了他的手腕：“落月。”
凌落月回頭，輕輕咬唇：“真的可以嗎？”
北堂蒼雲微笑：“可以。”
凌落月點頭：“那就好……”
月未央猜得沒錯，房間裡的確有墨雪舞最新配製的劇毒，不說能秒殺一切妖魔鬼怪，至少對付月未央應該有效。畢竟他們來這裡之前，不知道會遭遇葉容淺這等高手，一直以為月未央是對凌落月威脅最大的存在。
這種劇毒叫七彩蝶，無色無味，關鍵的是那種粉末比灰塵還細，除非月未央體內也有電子晶片，否則一旦發現就來不及了！
等他發現中了毒，首先是眼前變得五顏六色，什麼都看不見，接著內力就會迅速消融，片刻的功夫就足以令他變成毫無內力的廢人，然後一命嗚呼！
如果發現及時，他倒是可以用內力化解劇毒，但劇毒被化解掉之後，內力也會消失，再也無法修回來，這個人還是廢了！所以，當然不需要再追趕。
本來這種劇毒是可以瞬間起效的，可月未央為了不讓北堂蒼雲太快發現他的存在，用了一種葉容淺教的法術，這才拖延了好一會兒。
所以現在，月未央可能會死，就算死不了，也會變成廢人，總之不會再對凌落月造成太大的威脅。但對凌落月來說，他更開心的是這就說明月未央也傷不到北堂蒼雲他們了。
雖然現在又冒出了一個葉容淺，以後還不知道又會有多少個強敵，可少一個總比多一個強，還是值得高興的。
“先療傷吧。”北堂蒼雲把凌落月帶到床前，“幸好傷得不重，沒什麼大問題。”
凌落月搖了搖頭，示意自己無妨，然後便沉默著，目光也變得有些沉。他是希望月未央方才在騙他，但如果是真的呢？
“蒼雲，如果月未央說的是真的，母親會……怪我嗎？”沉默之中，凌落月終於開口，聲音居然有些沙啞。
北堂蒼雲微笑：“你覺得呢？”
凌落月定定地看著他，好一會兒之後突然上身前傾，趴到了他的懷裡：“蒼雲，我好累……”
北堂蒼雲覺得心疼，他知道這個孩子是真的累，心裡也是真的苦。輕輕摟住凌落月的肩膀，他輕輕嘆了口氣：“我說過，希望你永遠簡單乾淨，可是落月，你的身份註定那不可能。但不管怎樣，只要你願意，我喜歡你永遠留在我身邊，你永遠不會無處落腳，明白嗎？”
他知道凌落月心底的惶惑不安。為了不傷害無辜，凌落月不惜與整個種族為敵，沒有了親人，沒有了家。所以他要凌落月知道，縱然真的無處可去了，他永遠是凌落月的親人。
凌落月明白他的意思，就下意識地往他懷裡鑽了鑽：“我明白，我懂……可是我……我會給你帶來傷害……我……”
他的聲音居然有些哽咽，便乾脆住了口，只是把臉埋在北堂蒼雲的胸膛，靜靜的。
少頃，北堂蒼雲突然感到胸口一陣溼熱，不由微微一嘆：“落月，你哭了？”
凌落月不動，不答。
不是他太軟弱，不是他娘炮，他心裡的壓力真的很大。本來他就一直很茫然，夾雜著不可避免的惶惑。剛才月未央那番話，也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他實在難以想象月未寧究竟在承受著怎樣的折磨。而那折磨，是他這個親生兒子給的。他不哭才比較奇怪吧？
凌落月哭了很久，但他只是在靜靜地流淚，別說哭出聲，連啜泣都沒有絲毫。可在某些時候，這種無聲的流淚比嚎啕大哭更令人心疼。
“落月，你可以哭出聲來。”北堂蒼雲拍了拍他的肩膀，聲音很溫和，“我不會笑話你，也不會告訴別人。”
凌落月搖了搖頭，輕輕掙脫了他的懷抱：“沒事，我……好多了。”
北堂蒼雲看著他哭紅的眼睛，和越發蒼白的臉，目光微微冷凝：“落月，對不起，就算月未央說的是真的，就算你母親正在因為你的離開承受著生不如死的折磨，我依然不可能讓他把你帶走。如果你選擇離開，我……”
他突然停住，下意識地咬住了唇角。凌落月唇微挑：“怎樣？你會殺了我嗎？”
“殺你我是下不了手的，我真的喜歡你。”北堂蒼雲搖頭，目光依然沉靜，“我有很多法子，可以在保住你性命的前提下，不讓你離開。”
凌落月突然微笑，笑容居然還算明朗：“就衝你前面這句話，我不會跟月未央走。何況剛才我想過了，如果月未央說的是假的，自然無妨。如果是真的，不外乎兩種情況。第一，母親跟月未央一樣，也執著於實現大業，那我就不能回去，不能讓我自己成為她的幫兇，幫她一起傷害無辜。第二，母親跟我一樣，寧肯遭受生不如死的折磨，也不願跟月未央一起造殺孽，那她就不希望我回去。我若回去了，就等於用無數無辜的命換她自己，她怎能心安理得地活著？所以，我就不能回去。”
北堂蒼雲有些愕然，不由輕撫眉心：“你這樣想？”
“別告訴我你不這樣想。”凌落月瞅了他一眼，“難道你不是想用這些話勸我？”
北堂蒼雲笑了笑：“是，我本想等你哭完了，就這樣跟你說的。雖然這些話聽起來顯得我很自私，太不顧你母親的安危，但……”
“但有些事，總得有人去做，有些鍋，總得有人去背。”凌落月完全明白他的意思，目光反倒比剛才更清澈，“如果母親跟我一樣，你當然比任何人都希望她安然無恙。可情況未明之前，你必須為更多人的安危考慮。說到底，這叫兩害相權取其輕。”
北堂蒼雲抿了抿唇，然後吐出一口氣：“你明白就好。有些犧牲是迫不得已的，我沒得選擇。”
“我對不起你。”凌落月突然苦笑，“我明明知道，你比任何人都累，都苦，我還……把我的痛苦煩惱倒給你……”
北堂蒼雲笑得挺愉快：“我沒事，債多了不愁，蝨子多了不癢。你不是在任何人面前都會哭，肯哭給我看，是因為我對你的意義不同。就衝這一點，我隨時歡迎你找我哭。”
凌落月咬了咬唇，唇邊的笑意總算恢復了幾分往日的空靈清透：“別的我不管，只有一句話：你對我的意義不同。所以蒼雲，要不然你……”
等了一會兒沒有下文，北堂蒼雲表示有些好奇：“我怎樣？”
凌落月看著他，目光輕輕柔柔的：“你要了我，把我變成你的人。反正你整天說我乾淨，也髒不了你。”
北堂蒼雲很無語，也很無奈：“好好的幹嘛說這種話？還能不能愉快地聊天了？”
“我是認真的。”凌落月的目光雖然溫柔，語氣卻很嚴肅，“只要我成了你的人，依你的心性，就絕對不會不要我了，我才能真正放心。”
北堂蒼雲很有些哭笑不得，但也能輕而易舉地聽出他這玩笑背後的忐忑不安，便呵呵一笑：“落月，我答應過你，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都是我的兄弟、朋友，我不會不要你，除非你自己要離開，否則我喜歡你永遠留下。何況現在，你想離開我也不會讓你走。所以，不需要用那麼……慘烈的方式。”
凌落月表示不解：“慘烈？你用了一個好奇怪的詞。為什麼會慘烈？總不至於血肉橫飛、屍骨無存？”
北堂蒼雲實在捨不得汙染他純潔的心靈，就扭開了頭：“我怎麼知道？我又不是真的喜歡男人……”
凌落月看著他的側臉，片刻後點頭：“我知道你不喜歡男人，但你應該懂這些，不然你為什麼臉紅？”
“這不重要。”北堂蒼雲哼了一聲，立刻跳過這個話題，“重要的是你把心放到肚子裡，不管發生什麼變故，有我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凌落月淺笑：“嗯。”
“那就乖乖睡。”北堂蒼雲站了起來，“月未央的話，先持三分懷疑，不要太相信他。”
凌落月的笑容裡添了一絲隱隱的複雜：“他已經不死即廢，怕是沒什麼本事再這麼悄沒聲地找上我了。”
北堂蒼雲點頭：“那最好。他已經給了你太多折磨，我也不希望他再來找你。睡吧。”
凌落月答應一聲，看著他轉身往外走。其實這一刻，他特別希望北堂蒼雲能留下來陪陪他。剛才月未央的話給他造成的衝擊實在不小，他心裡很難受，生平第一次不想一個人呆在黑暗裡。如果身邊有個人，哪怕不說什麼，對他也是一種安慰。反正北堂蒼雲和墨雪舞一直是分房睡的，不耽誤他們小兩口恩恩愛愛。
可北堂蒼雲的事情已經夠多了，比他還要累，他又說不出口，免得讓人覺得他太矯情、太軟弱、太娘，只好盡力控制。北堂蒼雲對他再好，不能一輩子陪著他，不能太放縱自己過度依賴他。一旦養成了習慣，改掉就難上加難了。所以他剋制著自己，沒有開口。
問題是道理誰都懂，事實真的擺在眼前了，卻未必人人都能做到。於是乎，北堂蒼雲的手碰到房門的一瞬間，凌落月到底忍不住了：“蒼雲！”
北堂蒼雲回頭：“怎麼？”
凌落月反倒遲疑了，嘴張了好幾次，最終化為一聲嘆息：“晚、晚安。”
北堂蒼雲卻很及時地捕捉到了他眼裡幾乎一閃即逝的無助，然後，他基本上明白了凌落月的意思，就笑了笑：“要不今晚我們一起睡？”
凌落月很驚喜：“可以嗎？！我剛才就是想說，你能不能別走，我心裡很亂，可我……不敢……”
北堂蒼雲笑出了聲，重新回到床前：“可以，只要你不擔心清白不保。”
凌落月才不在乎，側頭看著他淺笑：“我有什麼好怕的？本來就想給了你，是你不要。”
北堂蒼雲脫鞋上床，舒舒服服地躺了下去，順便哼了一聲：“下不了手，太昧良心。睡覺。”
凌落月可開心了，跟著躺了下去，慢慢閉上了眼睛。一開始還心緒難平，不過漸漸的，他就輕嗅著北堂蒼雲身上那種獨特的清香沉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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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堂蒼雲睡不著。看著凌落月恬靜的睡顏，他不由微微嘆氣：“傻孩子，也真難為你了……”
周圍漸漸安靜下去，凌落月也睡得更沉。可就在北堂蒼雲打算閉上眼睛時，他突然動了動，喃喃地說了一句話：“蒼雲……你別不要我……我不是………”
北堂蒼雲一怔，發現他是在說夢話，就低聲追問了一句：“不是什麼？”
凌落月彷彿聽到了，居然閉著眼睛輕輕啜泣了一聲：“我不是……妖怪……你別……不要我……”
北堂蒼雲覺得心裡最柔軟的地方被什麼東西扎了一下，絲絲拉拉地疼。凌落月在月圓之夜會露出本族特徵，雙眼發綠，身上冒出白毛，若是旁人見了，的確會把他當成妖怪。可他從來沒有這樣想過，也從來沒有看出凌落月有為此惶惑不安的意思，原來他不是不在意，只是全都壓在了心裡嗎？
一共說了兩句話，“你別不要我”就說了兩次，他這是有多擔心會被拋棄？即便在睡夢中，也這麼不安。
“乖，我不會不要你。”北堂蒼雲心疼得不要不要的，輕輕把他摟進了懷裡，“我早就認你是我的家人，別怕……”
“你騙我……”凌落月下意識地抓住了他胸前的衣服，彷彿這樣就絕對不會被拋棄，“你用很奇怪的眼神看我的時候，我有多怕那說明你想扔了我，你怎麼會知道……小舞答應會一輩子和我相依為命，可如果你不要我了，我怕她護不住我……你做事那麼絕……那麼絕……”
北堂蒼雲咬了咬唇，摟著他的手臂緊了緊。步天說的沒錯，凌落月看似對一切都很淡，其實心思細膩超過任何人，哪怕你看他的眼神有一點點變化，他都能察覺到。
可他敢對天發誓，從來沒有想過把凌落月扔掉。
苦笑一聲，他低聲說道：“這你就錯了，小舞比我絕。她既然答應一輩子和你相依為命，如果我不要你了，她恐怕會不要我了，跟你一起走……”
凌落月畢竟在睡夢中，是無意識的，這種話當然就接不上，只是更緊地抓住了北堂蒼雲，一連重複了好幾次：“我不是妖怪……你別不要我……我不是……不是妖怪……”
然後，他終於安靜下去。可藉著窗外的月光，北堂蒼雲卻分明看到，他眼角有晶瑩的淚珠落下。
他已經被他的種族所不容，如果再被北堂蒼雲拋棄，可就真的無處落腳了。所以，他才會這麼不安。
北堂蒼雲嘆口氣，輕輕在他額頭上親了親：“傻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