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回到皇宮裡後, 還琢磨著“冷不冷”這回事。他在龍椅上坐了一會兒，揮揮手, 命人找來自己的狐朋狗友楚雲闊。
我需要戀愛指導。皇帝很冷靜地想著。
狐朋狗友楚雲闊沒過來，先過來的卻是婆婆媽媽的謝正卿。謝正卿這人長得帥，卻像個唐僧，放在現代最起碼也是個街道辦優秀工作人員水平。皇帝一瞧見他，就心底裡暗暗發憷。
謝正卿從門外進來，他身上落了點霜，霜裡帶著一點兒甜香氣。皇帝聞了聞，琢磨著這香氣裡帶著點脂粉味, 在謝正卿彙報完軍務後, 皇帝揶揄道：“才發現謝卿已經二十餘歲了，先前在西北駐軍，還沒有家室。如今看起來, 是好事將近了？”
以往都才思敏捷的謝正卿今日卻反應遲鈍了許多。他先是呆了一下，然後才緩過神來忙道：“皇上……我……”
皇帝看他這幅慌張的模樣，這回是真的驚了：“靠, 你揹著朕談起來了？”
謝正卿：“沒、還沒。”
皇帝：……
謝正卿慌慌張張地走了, 在他之後進來的就是戀愛大師、吊兒郎當的楚雲闊。楚雲闊見謝正卿一副奪門而逃的樣子, 問皇帝道：“陛下方才和他說什麼了？等等，這兒的味兒……”
他閉上眼，聞了聞殘留下來的香味：“真香！”
皇帝：“呸, 一股戀愛的酸臭味罷了。”
楚雲闊：“？？戀愛？？誰？？”
皇帝：“方才從宮殿裡跑出去的是誰？”
楚雲闊愣了一下，好半天才“哦”了一聲：“是了，謝大人最近確實偶爾往煙柳巷那邊去, 似乎是喜歡上裡面的歌伎了。”
皇帝：……
楚雲闊：“皇上老兄怎麼了？”
“快樂都是別人的。”皇帝乾巴巴地笑了, “我什麼都沒有, 呵呵。”
楚雲闊：……
他摸了摸鼻子，對皇上道：“皇上又是在琢磨和周公子的事兒啊？”
皇帝：“你等等。”
說完，他命小李子拿來筆墨紙硯來，開始在上面運筆如飛。楚雲闊看著皇帝古怪的反應，先是“？？？”了一下，過了許久道：“皇上在做什麼？”
“呵呵，”皇帝提起筆，冷笑道，“給那個謝正卿找點事做。”
楚雲闊：……
皇帝：“特麼的謝正卿，讓他在京城練特種兵他不好好練兵，跑去談戀愛。前段時間還為了周家那一家人向老子求情，這個春節他都別想過了！好好地給老子去當最強兵王吧！！”
楚雲闊：……皇上您老不是來找我做戀愛諮詢的嗎。
皇帝給謝正卿一佈置工作就眉飛色舞，筆走龍蛇。佈置完謝正卿，他又想到了別人。一說到謝正卿，就想到特種兵營，就想到武器營，就想到兵部，就想到吏部，就想到戶部，就想到所有閒著在家裡癱著未曾996的官員……資本家，不皇帝的想象，唯有在這一層上突飛猛進。
等他突飛猛進地給所有人派完活兒，這才想起找楚雲闊的事。遠處，楚雲闊已經癱在椅子上，打著哈欠睡著了。
皇帝：……媽的。
“皇上，宮門落了鎖，咱們把楚大人安置到哪兒？”小鄧子問他，“安置到偏殿？”
皇帝：“？？你不知道偏殿是誰的地盤嗎？？”
小鄧子者才想起來偏殿是周遜專屬。他這才把楚雲闊給隨便找了個居住的地方，給扔了過去。
大半夜的，皇宮裡這才安靜了。
小李子打著燈，在簷下看著窗戶裡面皇上處理政事。外面開始有一點雪下下來，一點又一點，很快就落到了帽簷上。他看著那雪花，想著，冬天來了。
“算了算了。”他聽見裡面皇帝在說話。
小李子原以為這話是對他說的，連忙就往皇帝的方向一路小跑過去。遠遠地，卻聽見皇上繼續道：“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哼，就讓著你吧，榮哥不和你一個高考生計較。來日方長，來日方長。”
小李子：？
他瞧見皇帝似乎正拿著什麼東西看，是一本小藍冊子，被翻了許多次，已經翻卷了起來。皇帝看著那本冊子，笑容很溫柔。小李子隱隱約約居然在這個雪夜裡，覺得皇帝的表情在思念中，又帶著一點蘇。
直到他看見皇帝把冊子拿起來，先是親了一下，然後把它壓到了自己的兩隻手底下。
皇帝：“哼哼，反正到頭來是我壓著你，嘿嘿嘿~”
皇帝最後的笑聲裡有丁點兒盪漾，小李子“……”了一下，退了出去。
外面雪下個不停。他看著雪，皇帝想著周遜，他想著自己的家人。
“阿若啊。”他席地而坐，將燈籠放在一邊，看著天空，“跟哥說說，你現在在哪兒呢？”
……
外面在下雪，周遜的人生裡只剩下了學。
筆墨紙硯，火爐書桌，便是他的一方天地。他將孃親留給他的那枚玉佩，連同皇帝贈給他的那襲千金裘一起放在旁邊。每次休息時，便看看那玉佩。每次累了時，便將臉靠在千金裘上躺一下。
他偶爾還是會做夢，夢見少年時偷偷躲著看書的事，和少年時在那個鄉下學堂裡的事，再然後，便是周府裡那些得意的臉，和嚴尚書道貌岸然的臉。
“你知道麼？”沈老頭帶著酒來看他，他坐在周遜身邊，看著他讀書，自己跟著烤火，“最近嚴尚書很蹦跳，帶著嚴嘉出入了不少詩會清談會，要把自己的兒子展示給整個京城裡的人。效果也挺不錯的，如今京城裡都說嚴嘉是明年春闈奪魁的熱門人選。”
周遜翻著一卷書，嘴上說：“你覺得他是麼？”
沈老頭反問他：“你覺得呢？”
周遜不說話了。過一會兒，他狡黠地笑了笑。
“過幾天護國公大壽，我尋思著帶你去露露臉。”沈老頭忽然道，“護國公那老頭出生的日子選得好，正月初三，到時候人都聚在護國公府，嚴尚書他們也會去。”
周遜的手停了停。沈老頭拍拍他肩膀道：“不過你放心，有我在，沒人不敢不給你面子。”
周遜於是答應下來。沈老頭高興了。他搓著手，呵著氣，望著外面白雪皚皚的天空，像是想起了很多過去的事。過了一會兒，他又道：“皇上最近沒怎麼來你這邊？”
“到年底了，皇上忙。”
“忙也得見個面。”沈老頭很固執地提醒他，“有時候人和人，就是忙著忙著，就散了。”
周遜瞟他一眼，道：“師父你很少說這種有哲理的話。你是想起你自個兒的事了吧？”
沈老頭一愣：“我哪有……算了算了。”
他搖搖頭：“和你們這些小孩兒說不清楚。”
一碰到關鍵的事上，沈老頭就小孩遁。沈老頭出門後還唉喲唉喲了一聲，周遜在門裡問他，他又說沒事。周遜在他走後，一個人坐在房間裡。他心裡想著，自己是真有些想念皇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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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最近忙於政事，不能來見他，那他自己去見皇上就是。
總之複習來複習去，也不差這一天兩天。
他穿上保暖的內衫，別著髮簪，身上則披著那身銀狐裘。他收拾好，看見外面下著雪，於是又拿了一把傘。
然而在他推開門時……
“阿嚏！！”
一聲驚天動地的噴嚏，從門外傳來。
周遜：？？？
“鏘鏘鏘！！”一團雪人蹲在地上，兩隻手裡各自拿著一個爆竹，看見他了，笑得眉毛眼睛皺成一團，“新年快樂！！”
快樂沒快樂完，他就又打了一個噴嚏，鼻涕眼淚糊了滿臉。
周遜：……
他把皇上從雪地里拉起來。第一下沒成功，皇上的腿蹲僵了，地又滑。他一拉，兩個人差點滾成一團。第二下週遜又拉，這下他明明是成功了的，卻在皇上剛起來時，明顯感覺到人為地往下一墜……
周遜：……
然後他就被皇帝故意地拽倒了。
兩個人徹底在雪地裡滾成一團，好在彼此都裹著毛毛，摔得還不算很疼。周遜趴在皇帝身上，又是氣又是好笑：“你發什麼瘋呢？”
“來抱抱你。”皇帝說，“你看咱們兩個像不像雪地裡兩團毛茸茸？”
周遜頓了一會兒，說：“我看咱們像兩隻傻貂。”
兩隻傻貂從地上滾了起來。皇帝知道自己做錯了事兒，摸了摸鼻子。周遜起來後拍拍身上的雪，問他：“你手裡拿著什麼東西呢？”
皇帝：“倆響炮，我炸給你看？”
周遜：“……不用了。”
“明晚是大年三十，宮裡有應酬，不能和你來過。”皇帝對他說著，展開兩隻手，“所以今天過來，給你拜個早年吶！”
大年三十……今天已經是臘月二十九了？
周遜這才發現時間過得這麼快。皇帝搓著手摸進他家裡，蹲在火爐邊烤火。周遜比他後進來，他就拉過周遜凍得冷僵僵的手，對他說：“給你暖暖。”
“得了吧，你的手比我的手還冰。”周遜無語了，“你蹲在我門口做什麼？蹲那麼久？”
“嗐，我不是琢磨著給你送個驚喜嗎？誰知道沈老頭那老小子話那麼多，一時半會兒說不完，我差點就在雪裡睡著了。我原本想著，你一推開門，就能看見我，然後我就摔掉兩個響炮，和你說新年快樂……”
周遜：“……響炮就不比了。”
皇帝：“……哦。”
臨近新年，城裡城外都放著煙花。他們就在這煙花底下，在皇上稱為“榻榻米”的東西上支了個被爐，喝起了臘八粥，隨後，又是熱騰騰的餃子。皇帝把一碟餃子端給他，對他說：“你嚐嚐，餃子裡有的包了個銅錢，吃到銅錢，能許一個願，願必中。你就許你能考上狀元。”
周遜看著那一整盤晶瑩剔透香味撲鼻的餃子，他知道過年時有這個習俗——一盤餃子，其中一個裡放了個銅錢，吃到了，就是運氣好。他搖搖頭給皇帝碗裡夾了一個，自己卻道：“我不把這個交給命去定的。”
“哎呀，嚐嚐嘛。”皇帝異常堅持，“你能吃到的，我把運氣都給你了。”
周遜狐疑地看他一眼，又給自己夾起一個餃子咬開——只咬開一口，就咬到了硬硬的東西。
他把東西吐出來，放在手心，是個圓圓的銅錢。
皇帝頓時喜笑顏開了：“我就說嘛，你肯定能吃到帶銅錢的餃子。這麼多餃子，唯獨你吃到最好的那一個，這就是旗開得勝！”
周遜看著那銅錢，過一會兒他抬頭時，瞧見桌子。
他挑了挑眉：“剩下的餃子呢？”
皇帝：“剩下的餃子？什麼剩下的餃子？哦，我讓蓮蓉端下去了。”
周遜：……？？
“哎呀，再讓蓮蓉端上來嘛。”皇帝表情異常正直。
於是蓮蓉又把餃子端回來。周遜看著皇帝，用筷子戳開一個餃子的皮——
只有餡兒，沒有銅錢。
“嗐，你還犯了疑心病了？”皇帝取笑他，“怎麼那麼不相信自己的運氣啊！”
周遜戳開第二個，也是這樣的。然後，他看向皇帝的碗裡。
皇帝：……完了。
他怎麼忘記剛才周遜還給他夾了一個。
“哦，我這兒還有一個呢！”皇帝像是哥倫布發現新大陸一樣，興高采烈道，“正好餓了，我把它給吃了！”
然後，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餃子夾進了自己的嘴裡。
……皇帝和周遜隔著一張桌子對視，許久之後，周遜終於無奈道：“你不把它吐出來嗎？”
皇帝含混不清道：“圖森麼……”
“方才那盤餃子裡，每一個都有銅錢吧。”周遜說，“每一個都是，你給我的運氣。”
皇帝：……
周遜：“好啦，我都知道了，你把銅錢吐出來吧。”
皇帝這才要吐，可他還沒說什麼，便突然鐵青著臉，掐住了喉嚨。
周遜：？！
他驚惶地站起來，像皇上那邊去。皇上還掐著自己的喉嚨，大叫著：“鵝鵝鵝鵝鵝鵝——”
“你……”
——把自個兒給噎住了？！
他還沒來得及給皇上敲背，就被皇上拉著手腕，然後……
給按在了榻上。
“幫我用舌頭卷出來。”
皇帝抓著他的下巴就親了上去，許久之後，當兩人都開始喘後。皇帝放開他的下巴，得意洋洋道：“京中有善口技者！！”
說著，他彈了彈手裡的銅錢，很瀟灑地笑了。
周遜頭髮還散在榻上，他支著一邊的榻坐起來，喘著氣，另一只手背還擦了擦自己。
皇帝很得意地揉揉他的長髮：“騙到了吧？”
周遜別開眼不去看他，嘀咕道：“韭菜味。”
皇帝：……
皇帝的心又破碎了。不過還好，他的心從來都破碎不了多久。他先是很端正地喝了三杯普洱，暗中漱了口，並偷偷感受了一下自己的口氣，然後才道：“咱們一人一枚硬幣，一起許個願吧！”
他正說著，遠處有一朵煙花，在空中炸開。皇帝說：“咱們就在下枚煙花炸開時許願？”
下枚煙花炸開時，兩人都閉上了眼。一會兒兩人睜開眼，皇帝問周遜：“你許了什麼願？”
周遜看著他的雙眼，笑笑：“不告訴你。”
他想了想，又道：“皇上許了什麼願？”
皇帝：“額……”
周遜：“什麼？”
皇帝撓了撓自己的腦袋，被周遜追問了好幾句，終於梗著脖子，看著天空道：
“願明年擺脫魔法師之身……”
周遜：“魔法師？？”
皇帝：“額，就是，脫……脫……處……”
周遜：？？
他花了好一會兒才會意，玉白的耳根當即就紅了。皇帝見他耳根紅了，連忙轉話題：“你許了什麼願啊？？”
周遜別過臉：“沒什麼。”
皇帝：“啊？？你騙人，你說了咱們交換秘密的！”
周遜當夜依舊沒說自己究竟許了什麼願。那一夜，他們就在這溫暖的室內癱著，像一隻雪貂和一隻紫貂一樣，背靠著面睡覺。皇帝似乎真的是困極了，到了床上，也真沒做任何別的事。他只是抱著周遜，臉在他的脖子上蹭了蹭，彷彿嗅了嗅後又用牙齒輕輕咬了一下，蓋了個章。
而周遜也在這暖洋洋的氣氛裡，放鬆了身體的所有地方，熟睡了過去。
臨睡前，他想，他沒告訴皇上，他貪心地許了兩個願。
第一個願，願皇上永遠安康快樂。
第二個願，願皇上不要走。
若是衝突，也一定要實現第一個。
那時他還不知道第二年春天，將會發生的事。在那之前，一切都安好，歲月還很長。
次年春，河水決堤，北魏的軍隊在突然之間，南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