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遜的腳踝上有一塊顏色淺淡的胎記。
那塊胎記很小, 遠遠看過去像是一片細長條。他還在宮裡時，皇帝曾偶然看見它一次，並發出了“臥槽條形碼？！”的驚歎。
周遜雖然不知道條形碼是什麼, 但他如今正在偽裝一名啞女, 自然是要杜絕這樣可能會暴露他身份的行為。然而皇帝絲毫不顧他的反抗, 硬是固執地按住了他，讓他全然沒有掙扎的能力。
——這也是周遜第一次知道, 若是皇帝想的話……他的力氣, 還是很大的。
“這都腫起來了……你別亂動！我看看！”皇帝大聲道, 聲音裡帶著不容置疑的怒氣。
周遜於是不掙扎了。
皇帝盯著對方的腳踝檢查了一番, 他戳了戳某個地方, 問周遜：“疼嗎？”
周遜：……
皇帝：……
靠，周遜這該死的自尊心……都什麼時候了，還裝！
皇帝在心裡生氣了一句，不過還好，方才他碰那裡時周遜小腿肌肉的反應並不劇烈，看起來問題不大。他再仔仔細細檢查了一下, 松了口氣, 道：“還好還好, 骨頭沒出事, 就是有點軟組織挫傷，過幾天就能養好。”
周遜：……
他輕輕地“嗯”了一聲，聲音很小，細細弱弱。皇帝於是道：“先找個地方給你塗點藥，不過現在人又多，你這腿也不方便到處走路……”
說著，他抬頭看向離他最近的那家酒樓, 眼前一亮：“就這裡吧！”
那是一家四層高的木質建築，裡邊燈火通明，看起來很是熱鬧。不少書生女子此時就站在陽臺上，看著陽臺下的花車。
周遜：！
周遜看著裡面的衣香鬢影、鶯鶯燕燕，頭搖得更厲害了，全身心都寫著拒絕。這回皇帝沒再慣著他，他直接蹲下來，背對著他：“上來。”
周遜：……
他面具底下的臉都快憋紅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皇帝說：“你到我背上來，我背你過去。”
與此同時，一個暗衛看著已經安全抵達樹影之下的周遜與皇帝，松了一口氣。
方才皇帝進入人群找人時，他們這群隨身行動的保鏢們個個提著八倍的心、吊著九倍的膽，生怕一個不小心皇帝身上就出了什麼事。好在皇帝不負眾望，不僅很快就找到了周公子，還將他從擁擠的人群裡帶了出來。
他向附近的其他暗衛發了個訊號，暗衛頭頭便領了人過來，同他一起藏在黑暗裡，看著眼前的這一幕。
“頭兒，”第一個發現的暗衛彙報道，“主子出來了，還帶著周公子，就在這邊樹下。”
暗衛頭頭點了點頭。跟在他身後的一名暗衛道：“頭兒，咱們接下來怎麼辦？是護送皇上回宮，還是……皇上有別的打算？”
別的打算？
那暗衛雖然沒有說明，但幾人都是男人，對他的大概意思也猜得個心照不宣。如今幾人在京城最好的花街，這裡的女子也大多是賣藝或賣笑的藝伎，且國色天香、溫柔解語，俗話說得好，來都來了……
而且他們如今趕上的還不是一般的日子，而是新任天女遊街之日。方才在人群之中時，他們也看過一眼那女子的容貌。那女子容貌間全然沒有他們想象中的、煙花之地的女子會有的美豔輕浮，相反，甚至稱得上是清冷出塵。他們中的某個暗衛甚至還差點看傻了眼，被頭頭狠狠敲了腦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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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不齊主子想進哪個樓裡去瞧瞧。”暗衛頭頭思索道，“周公子的車出了問題，凌七，你去看看車馬如今準備得怎麼樣了，如果主子打算回宮，咱們要保證主子能隨時上車。”
被稱作凌七的暗衛領命去了。他長得很普通，穿著一身灰撲撲的衣服，讓人過目即忘，進了人群，便如同泥牛落入大海。
接著，暗衛頭頭道：“凌四，主子在樹下同周公子說話，你去聽聽主子接下來打算做什麼，若是要進什麼樓裡，咱們趕緊安排人手潛伏進去。”
“是！”
凌四領命。
他潛伏在樹影中，小心地聽著兩人的對話。
他瞧見皇帝先是捉住了周公子的腳踝，似乎在檢查什麼。接著，皇帝說了幾句，周公子卻始終一言不發。
突然之間，皇上蹲了下來，並背對著周遜！
凌四：？
皇帝似乎說了什麼，周公子似乎很不肯、也很抗拒。然而皇帝似乎對此很堅持，持續地說了好幾句，並漸漸地不悅起來。
凌四凝神去聽，接著，皇帝的聲音便飄進了他的耳朵裡。
“你別在那裡彆彆扭扭的了，整句明白點的。”皇帝似乎很不高興、也很急切，“你到底上，還是不上？”
凌四：？！
周遜：……
周遜看起來似乎是很不敢的樣子，皇帝又急了。
皇帝：“快來，趕緊的。”
周遜：……
皇帝：“別整那些扭扭捏捏的了，這不早晚的事嗎？你現在不上，以後還得上。”
周遜：……
皇帝：“其實這兒應該還不錯，至少應該能找來些專業的藥膏（治療跌打損傷的）……”
凌四：？！
凌四眼睜睜地看著周遜似乎終於下定了決心，他有些扭捏而小心地爬到了對方背上，兩隻手勾住對方的脖頸，將臉埋在了他的脖頸窩裡，一頭漆黑的長髮或是披在自己身後，或是軟綿綿地落在前面，垂在皇帝的胸前。
皇帝雙手勾住周遜的膝窩，把他固定在自己身上。他似乎很高興，甚至還哼著歌，接著，他便一路揹著周遜，領著他進了……
凌四瞪大了眼睛。
進了那家……叫照影閣的……酒樓？！
‘別整那些扭扭捏捏的了，這不早晚的事嗎？你現在不上，以後還得上。’
‘其實這兒應該還不錯，至少應該能找來些專業的藥膏（治療跌打損傷的）……’
凌四突然有了一個可怕而大膽的想法。
難道皇帝和周公子之間的關係……他們的上下……非比尋常？！
暗衛頭頭在原地等了許久，他看見皇帝揹著周公子進了那棟酒樓，立刻揮手，吩咐手下人潛伏進酒樓保護。
接著，他瞧見凌四渾渾噩噩地向他走來，於是對凌四道：“皇上同周公子今晚是要宿在照影閣裡？”
凌四不知自己該點頭，還是該搖頭，最終，他用力地點了點頭。
“既然如此……”暗衛頭頭若有所思道，“去查查這照影閣的底細，看看裡面姑娘們的身份——尤其是紅牌的。凌玖，你去瞧瞧。”
凌四和凌七皆是男人，然而凌玖卻是一個姑娘，她長相中略帶幾分清秀，不過依舊是落進人堆裡便找不出來的容貌。
凌玖去了，對花街略微瞭解的凌六道：“這家照影閣是花街上極為有名的幾家青樓之一，裡面的姑娘們都很通琴棋書畫，方才在人群裡時我聽說，如今這位天女姑娘，就是照影閣中的花魁。”
“原來如此。”暗衛頭頭道，“她叫什麼？”
“輕若。”凌六回憶了一下道，“是這個名字。”
暗衛頭頭點了點頭：“若是皇上看上了她，你去想想辦法，同照影閣的老闆商議一下……”
他話沒說完，身後便傳來了凌四微妙的聲音：“或許今日不必這麼麻煩，皇上他……只怕是不會同照影閣中的女子，發生些什麼。”
暗衛頭頭回頭，他看見凌四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問他：“方才叫你去樹下，你在那裡可聽到了些什麼？莫非……”
他略一思索，恍然大悟：“原來如此，既然這樣的話，待皇上同周公子進入房間後，你們幾個在房間附近隨時待命，以防有情況發生。”
從景朝立國至今，有皇帝臨幸民間女子之事不算少見。皇上在宮外臨幸人時，按照慣例，暗衛們也會在房間外留意房間裡的聲響，隨時待命……
“頭兒，”凌四終於道，“今兒這回，咱們或許……先檢查過一遍屋室，確認裡面沒有致命之物，確認鎖門上窗後沒有外人進出，即可。或許……不必離得太近。”
暗衛頭頭：？
凌四這話來得莫名其妙，暗衛頭頭狐疑地瞧著他。
凌四：……
他感覺自己正背負著一個極大的秘密，然而暗衛的守則是忠於皇上——即使是面對著自己的上司，他的首要原則，也是保持住皇上的秘密。
暗衛頭頭的眼神如刀劍在他的身上刮過。凌四眼觀鼻鼻觀心，堅決不多說哪怕一句話。
他對皇上的忠心，無可動搖！
“原來如此，”許久之後，暗衛頭頭若有所思道，“你說得對，皇上對周公子的佔有慾竟恐怖如斯……”
凌四：？
暗衛頭頭：“罷了，便按照你說的辦。”
兩個暗衛思維完全不同，卻莫名其妙得出了同樣的處理方案。
遠遠地還沒進照影閣，周遜已經把自己整個人都縮到了皇帝的身上，他把臉用力地埋在對方的肩頭上，一句話也不說……以避免照影閣中人發現他不是女子的身份。
皇帝剛進了照影閣，幾個鶯鶯燕燕便圍了上來。她們見皇帝風度翩翩、穿著看起來非富即貴，原本想上來大獻殷勤，然而……
在看見皇帝身上揹著一個人後，她們面面相覷了一番，都偷偷地往旁邊邁了一步。
“這位公子，”穿著金紅衣衫的老鴇迎了上來，她瞅著皇帝背上的人，不知道情況，不過還是保持了自己的營業臺詞，“公子是打算……”
“要一間最好的客房來。”皇帝看也不看旁邊的人，直接道。
“這……公子……”老鴇欲言又止，最終道，“咱們這兒不能外帶酒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