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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6,辯白

隨著冬日的到來,巴黎的氣溫已經越來越低,街上的行人開始逐漸減少,不過這並不影響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們,他們在猶如春天般溫暖的溫室當中,閉門享受幾乎連綿不絕的社交活動。

在過去,每到冬天,銀行家唐格拉爾先生的府上都會連續舉辦舞會和宴會,宴請來自各行各業的名流,鞏固這位銀行家的社會地位;然而隨著唐格拉爾銀行在不久之前的金融風潮當中破產,唐格拉爾潛逃不知所蹤,他的豪宅也在暗中轉手,雖然依舊宏大寬敞,卻好像已經被社交場上所遺忘,蜷縮在這座宏偉城市無人問津的角落當中。

依舊還是“唐格拉爾夫人”的愛米麗,此時已經懶得回憶自己曾經經歷過的一切了,那些充斥在這座豪宅當中的珠光寶氣和歡聲笑語,已經成為了遙不可及的過去。作為一位落魄之後的倖存者,她此時已經失去了進入那個社會的門票,雖然依舊活在原來的居所,但再也不會得到別人的邀請了。

要說不懷戀那些,自然是不可能的,她默默潛伏在這幢宅邸當中,等待著自己重溫舊夢、甚至猶勝往昔的那一天。

她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了一個人身上,而此時那個人正遠行在外,她既不知道對方的具體行蹤,也無法和對方通訊,只能為他的安全默默祈禱,期盼上帝不要摧毀自己人生最後的希望。

按照往日的生活節奏,她度過自己無所事事的一天,到了傍晚時分,和女兒共進晚餐之後就準備入睡,然而這一次情況似乎和之前有所不同,在大門之外響起了一陣喧譁聲。

現在是不會有訪客上門拜訪的,所以這只能意味著一件事……

愛米麗眼睛一亮,然後走到了樓下,來到了客廳當中。

果然,她心心念念的那個男人回來了。

“先生!”她心裡松了一口氣,然後主動上前,熱烈地擁抱住了對方,“您可終於回來了。”

“是啊,我回來了,愛米麗。”埃德蒙-唐泰斯熱情地給了愛米麗一個擁抱。

兩個人先是沉默不語,享受著久別重逢的溫存,接著,埃德蒙再問對方,“最近你這邊還好嗎?有出過什麼意外情況嗎?”

“一切都還好,沒有人有興趣來打攪我們。”愛米麗笑著回答,“除了您那位同僚偶爾會過來探視之外。”

埃德蒙知道她是指誰——福雷斯蒂上尉肩負著抓捕比昂卡的重任,後來他將比昂卡帶到這裡關押,上尉雖然礙於他的許可權勉強同意,但也提出了要定期過來監察的條件,確保比昂卡不會逃走。

是啊,比昂卡……這也是埃德蒙回來的任務之一。

兩個人一邊如同夫婦一般親熱,一邊走上了樓梯,然後自然而然地來到了愛米麗的臥室當中。

“那個女人現在怎麼樣了?”確定了周圍無人之後,埃德蒙小心翼翼地問。

雖然他沒有明確指名,但是愛米麗自然知道他到底是在指誰。

“您放心吧,她還好好地活著,全須全尾。”愛米麗也小聲回答,“您走之後,我一直都遵照您的吩咐悉心照料她呢。”

接著,她似乎又有些不高興地白了埃德蒙一眼,“哎呀,真沒想到,久別重逢之後您居然首先在關心別的女人……虧我還那麼高興呢。”

“抱歉,愛米麗。”埃德蒙哪經歷過這種陣仗,立刻就舉手投降了,“我也一直都在想念您,只是……只是……”

“好啦,我知道的,只是開個玩笑罷了。”愛米麗伸出手來,堵住了伯爵的嘴,然後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您放心吧,您託付給我的事情,我怎麼可能不用心去做好呢?”

在巴黎的社交場上混跡了那麼多年,愛米麗當然早已經沒有了所謂的“少女情懷”,但是這並不妨礙她經常使用那種小小的花招來挑動伯爵的心。

和伯爵相處這麼久、甚至還進行了“負距離接觸”之後,她已經極其瞭解伯爵了,在她看來伯爵雖然有勇有謀,但是在感情方面卻幾乎是一片空白,只要稍微給他精神上的撫慰,輕易地就能夠得到他的回應。

不過她也很小心地控制這種撩撥的力度,她知道,小小地撒嬌兩下、賣弄風情可以保持新鮮感,但是如果一直不依不饒無事生非,那就只會惹人生厭了。

所以,她也不再岔開話題,轉而微笑地看著他,“好啦,我帶您過去吧。”

自從伯爵接手了這幢宅邸之後,遣散了絕大多數僕人,尤其是囚禁了比昂卡之後,更是找各種理由把剩下的人都趕走了,只剩下了幾個從特雷維爾侯爵那裡派過來的幾個人,安全上自然沒有什麼問題。

不過即使如此,兩個人也保持著應有的警惕,他們悄悄地走出了臥室,然後拿著燭臺穿過無人的走廊,沿著樓梯走上了三樓,然後再透過梯子,來到了閣樓之上。

而來到閣樓上之後,藉助著燭光,埃德蒙分明看到,有一個女人靜靜地坐在椅子上,正冷冷地看著自己。

她穿著厚厚的黑色棉布裙子,身上被鐵鏈環繞,鎖得嚴嚴實實,看上去著實悽慘。因為之前受過重傷,再加上長期不見陽光的緣故,她的臉色蒼白得可怕,猶如是鬼魅一樣。

埃德蒙的視線往下移動,然後看到裙襬的下方有一條鐵鏈穿出,綁在了旁邊的柱子上,而在柱子旁邊則是一張簡易的木板床,上面鋪著幾層絨毯和被子,倒是不用擔心取暖的問題。

雖說樣子狼狽而且悽慘,不過她身上倒也算是收拾得比較乾淨,並沒有那種長期不換洗身體和衣物所帶來的異味。

而在埃德蒙觀察比昂卡的時候,她也在藉助燭光觀察埃德蒙。

她先是有些猶疑,覺得好像在哪裡見過這個人,片刻之後,她在腦海當中翻找出了一段記憶,然後恍然大悟。

“是你!那位伯爵!艾格妮絲帶你過來的!”

之前埃德蒙抓住和轉移她的時候,她都在昏迷狀態,現在是她清醒過來之後第一次見到伯爵了。

看到對方的思維能力和記憶力都保持得這麼好,埃德蒙也放了心——這就意味著她的健康已經基本恢復過來了。

“她看上去氣色還不錯。”確定對方此時的狀態之後,埃德蒙讚許地看了愛米麗一眼,“看來你挺盡心照顧她了。”

“既然您叮囑了,那我自然會認真照辦,我每天兩次給她送飯,打理周圍的衛生,還時常替她擦身呢……上帝啊,這原本該是女僕的活兒,現在卻只能我幹了。”愛米麗毫不客氣地邀功了,接著又小聲告狀,“結果,她非常不感念我的恩,有一次還試圖趁我不備襲擊我!還好我一直保持警惕,總算才沒有讓她得手。”

在愛米麗添油加醋的敘述之下,埃德蒙果然感到非常心疼。“愛米麗,對不起,讓你受委屈了。不過你放心,你的貢獻我們是不會忘記的……到時候陛下會給你應有的補償。”

“哎呀,什麼陛下,我都是為您而已……”愛米麗竊笑著回答。

“你們兩個,要調情就滾到一邊去,別在我面前囉嗦。”就在這時候,比昂卡冷冷地打斷了他們的對話,然後瞪著埃德蒙。

雖說她此刻處於囚禁狀態,悽慘而且狼狽,不過即使如此,她的眼神依舊凌厲,看不出半點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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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德蒙中斷了和愛米麗的對話,重新看向了比昂卡,視線也隨之變得冷冽起來。

雖說這樣對待一位女士,確實有違男子氣概,不過他對對方沒有任何同情,這一切都是她應得的。

“比昂卡-迪-弗洛裡尼女士,我想您應該知道自己落到誰的手裡了吧?”

“知道了。”比昂卡冷冷一笑,“我落到了那個科西嘉小地主和他的走狗手裡,只可惜我沒有提前知道,不然在艾格妮絲介紹你給我認識的那一天,我就不必手下留情了。”

比昂卡的冷嘲熱諷並沒有讓埃德蒙動容,他只是平靜地看著對方。

接著,他向愛米麗使出了一個眼色,愛米麗馬上會意,留下燭臺,然後自己沿著原路回去了。

於是,狹小的閣樓當中,此時就只剩下兩個人了。

時間在流逝,但是比昂卡身上的敵意卻沒有半分消褪——很明顯,如果此時她身上沒有重重鎖鏈,她早就已經提劍上來把伯爵大卸八塊解恨了吧。

埃德蒙對對方的仇恨視線視若無睹,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在遇到您的那一天,我就已經認出了您就是刺傷我恩主的刺客,從那一刻開始您就是我的仇敵。之所以沒有當時就動手,只是我們沒有萬全的把握把您一擊擒獲而已。”

“所以你們就用了這麼卑鄙的陰謀?”比昂卡挑釁地反問,“讓一場決鬥以如此無恥方式結束?”

“既然您做出了那麼不名譽的事情,那我們以任何方式報復您,也都是合情合理的,不是嗎?”埃德蒙聳了聳肩,“難道暗中刺殺就有什麼名譽可言嗎?”

“我是單槍匹馬向他挑戰的!”比昂卡不服氣地反駁。

接著,她也自知這個理由並不能服人,於是冷哼一聲,“就算您合情合理吧,那您指望我什麼?向那個小家夥痛哭流涕道歉嗎?”

“為什麼不呢?”埃德蒙反問,“您現在已經落到了我們的手裡,您的生死都在陛下的一念之間,難道您不應該清醒面對自己的處境,為自己爭取一個寬大處理嗎?”

“呸!”比昂卡對這種說辭嗤之以鼻,直接啐了一口,“我從不會對人搖尾乞憐,既然自己一時不慎落到了你們的手裡,你們想要怎麼處理就隨意吧,想要我求饒那絕不可能!”

比昂卡的回答倒是並不讓埃德蒙感到意外,因為他早就知道對方的脾氣了。

“事到如今,您再這樣頑抗,完全沒有任何意義了,只會讓您自己和關心您的人萬劫不復罷了。就算您自己不在乎性命,但艾格妮絲小姐現在還在努力為您說情,想要保住您的命,難道您忍心讓她一片好意落空嗎?”

他不提艾格妮絲還好,一提到她,比昂卡的怒火更是無法遏制。

波拿巴家族的走卒們都是敵人,無論再怎麼狠毒和卑鄙,那都是敵人該做的事情,比昂卡就算心裡不服也只能自認倒黴;然而艾格妮絲卻不一樣,在比昂卡心中這是自己的愛徒,甚至也是自己最後的親人,結果她卻卑鄙地利用了自己的師徒之情,這是她無論如何都無法原諒的。

“不要再跟我提那個逆徒的名字,她不配!”在憤恨之下,比昂卡大聲打斷了伯爵的話,“她原本可以帶著名譽死在我的劍下,或者把我殺死,結果她卻成了一個膽小鬼,未戰先怯,以這麼卑鄙的方式來對付我……對付她的師傅。我真是瞎了眼,教出了這樣的徒弟,就算我死了也絕不會饒過她的!”

雖說這種誤會並不影響埃德蒙的工作,但是出於對榮譽的堅持、同時出於對艾格妮絲小姐的敬重和關愛,埃德蒙還是為對方辯駁了。

“您這種誤解真是太過於卑汙了,您口口聲聲說她是您的愛徒,您和她相處了那麼多年,結果連她是什麼人都不知道嗎?您們心自問,她會是做出這種事的嗎?

事已至此我就告訴您吧,所有的一切她都不知情,我們利用了她而已,我利用她接近了您,確定了您的身份;她的姐姐利用了她和您約戰,最終佈置了圈套,從頭到尾她不光一無所知,而且還丟盡了顏面!現在她和您一樣憤恨而且傷心,我親眼看到了她心碎的樣子……女士,即使今天我也對您沒有絲毫的同情,但是我同情她,她恐怕也是唯一一個還在惦記您的生死安危,努力想要挽救您生命的人了——”

在埃德蒙的連聲斥問之下,比昂卡頓時停下了叫罵,不過她的眼睛裡仍舊滿是狐疑,顯然也沒有相信。

“你為什麼要為她辯白?這不證明你們是同黨嗎?”

“我為她辯白,只是因為我被她當做朋友,不忍心看到她再被人如此汙衊,您可以理解為內疚吧。卑鄙的是我們,受苦的卻一直是她。”伯爵苦笑了一聲,“她已經失去得足夠多了,我同情她,所以想要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幫助她。我知道,您不相信,不過這不重要,時間會證明誰對誰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