慘白的月光,冰冷地撒在一片茂密陰森的樹林上,投下斑駁的微弱光斑,清晰傳來腳踏乾枯枝葉的急促聲音。
趴在地上的蕭峰抬頭一看,那是一個穿著黑色時尚兒童西裝的小男孩,一頭時髦的燙捲髮,然而他的面目卻是模糊的,像是打上了馬賽克,向自己跑來。
“小駿!”
蕭峰大喊,卻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小男孩似乎也聽不見,一個勁兒驚慌地向前跑,他那慌張的樣子讓蕭峰瞬間心碎。小男孩身後是一隻快速跳躍的古老殭屍,和港片裡的形象一樣,頭上戴的,身上穿的全是清朝的服飾,可怖噁心的面目清晰可見。
蕭峰此時就在小男孩前面的五米處趴著,他知道那是他多年前走失的小兒子,明亮慘白的月光下,他看見了——小男孩脖子上顯目的蝴蝶形狀的黑色胎記!
突然兒子踩上了一根木枝,正面摔倒,臉部狠狠砸向地面。
當兒子抬起頭的時候,蕭峰看見他臉上血色一片,瞬間他的心臟從幾千米的高空中狠狠砸向水泥地——痛!
兒子再也站不起來,帶著哭腔無助地喊著:“爸爸!救救我……爸爸!救我……爸爸!你在哪裡……”
到最後,已是無力的掙扎。
蕭峰的心被兒子的聲音蕩碎,淚水不斷滑過他稜角分明的臉,他用最大的力氣回應:
“小駿!爸爸在這兒,爸爸在這兒!”
然而僅僅相隔不到一米的兒子根本沒有聽到他的回應,低下頭埋進了枯葉之中,他失望了嗎?
作為保護神的偉岸爸爸此刻卻沒在他的視線內,給他最有力的保護。
殭屍已在他兒子身後的三米處。
蕭峰大叫一聲,拼命掙扎,脖子上的青筋暴起,聚集全身的力量,想要打破這沒原因的定身魔咒,最後卻依然沒法動彈。
殭屍瞬間曲膝,腳尖發力,斜向上猛地一躍,然後急速下墜,長長指甲的僵硬雙臂直逼兒子的頸處,它大張著冰冷瘮人的長牙。
不可挽回,無可奈何。
蕭峰猛地睜開眼睛,眼前是暗白色的天花板,小區昏黃的路燈光透過未拉上簾子的玻璃窗,無力地投射進來,無力地灑在他的身體上。
無助,無奈,落寞,悲痛。
夢裡的那個穿著黑色時尚兒童西裝燙著一頭短捲髮的小男孩正是蕭峰走失了十四年的小兒子蕭小駿。
00年,小兒子才才八歲。8月15日,是他的生日。蕭峰是個典型的工作狂,但是他不會忘記父母妻子兒女每個人的生日,於是他跟上邊請了一天的假,陪同妻子兒女上街置辦蛋糕等慶生物品。
8月15日,蕭峰永遠記得這一天,因為自己使小兒子的生日變成了他的失蹤日。
那天天氣晴朗,街上人潮湧動,因而暗藏危機,蕭峰右手邊放好訂下的蛋糕,左手牽著可愛的小兒子,坐在福生蛋糕店大門左側的一排椅子上。
蕭峰極不喜歡逛街,逛超市,這是許多男人與生俱來的毛病。況且今天陪著妻子兒女遊玩了半天,他感覺有些累了,於是坐著休息,等待給小兒子購買禮物的妻子和大女兒的回來,買東西是女性的強項,他相信持家有方眼光也不錯的賢惠妻子陶婉。
這時,熙熙攘攘的人群出現了異動,蕭峰憑著多年辦案無數的直覺知道肯定出事情了。果然,沒幾秒就傳來了一聲女性的慘叫。
蕭峰由於職業習慣,倏地站起來,囑咐小兒子看好蛋糕後跑著衝進四處逃散的人群中。
“住手!”
蕭峰大喊,同時把手摸向腰間——槍不在了,因為請假。
手持帶血匕首的歹徒回轉過身來,他身後的青年婦女捂著冒血的左胸倒了下去,逃散的驚慌人群邊跑邊喊“殺人了殺人了殺人了……”
人群逃離了歹徒一定距離,確定歹徒難以對自己行成威脅後,幾乎都停了下來,許多人雙手抱胸冷漠地看熱鬧,如果那時智能手機普及的話肯定都會舉著手機冷漠地拍下來,然後發微信發微博發空間了。
看熱鬧的人群圍成一圈,圈裡是一個赤手空拳的一米七八的不穿警服的年輕警察,一個手持匕首的一米八多的窮兇極惡的強壯歹徒,和一個躺在地上奄奄一息急需救助的少婦。
“快打10!”
蕭峰朝人群大喊。
“這個婊子她該死!我勸你別多管閒事!”歹徒目露兇光惡狠狠地用刀指著蕭峰說,“不然我捅死你!”
蕭峰絲毫不懼,此時他離歹徒僅僅三米,他儘量用沒有挑釁性的話勸歹徒放下刀:“我知道你有苦衷,沒錯,她是婊子,我相信你,請你也相信我,她還活著,你也會沒事的,什麼事情都可以好好商量。”
歹徒低下頭沉思了好一會兒,蕭峰趁這個時候悄悄靠近。突然歹徒抬頭,大喊:“不!我要她死!”,也看見了已到眼前的蕭峰,便揮刀直刺蕭峰心髒。
蕭峰靈活躲掉,並迅速抓著歹徒的手反手一擰,匕首落地,接著就完全制服了歹徒,將他按在地上難以動彈。
人群中響起了陣陣掌聲,是給見義勇為身手不凡的蕭峰的。
最後同行的警察和就近的醫院人員都來了,分別帶走了歹徒和奄奄一息的少婦。
當蕭峰回到福生蛋糕店大門的時候,那一排椅子竟空無一人,只有生日蛋糕還在那裡,冰冷地對他說:“敬愛的蕭警官,您的兒子被人偷走了。”
蕭峰四下尋找,不斷大喊他兒子的名字“小駿”。
然而街上又恢復了人來車往的熱鬧,吞沒了他的吶喊,吞沒了他的兒子——沒有聽到任何的回應。
妻子陶婉和女兒蕭小曼也在這時候回來,一聽說兒子消失了,剎那間失去了自己的魂魄。四處尋找,打聽,無果。也在最短的時間內報了案,仍然無果。
在公安局裡,大女兒蕭小曼哭著撕扯著她一直不喜歡的醜陋爸爸,不留面子地大罵:
“我恨你,你說你為這個家付出什麼了?還不是靠著我媽!”
“你有多少時間陪著我們了?你自己問你自己,你算是一個合格的爸爸嗎!”
“你不是警察嗎?你不是很厲害嗎?”
“真是可笑!人群的掌聲那麼激烈,可是有什麼用!你連你自己兒子都看不住,都找不到!”
“要不是你多管閒事,我弟弟就不會走失!”
……
女兒蕭小曼那天在公安局裡說的每一句話,蕭峰都記在他的日記裡,雖然女兒已經死去,她的話至今卻仍在耳邊迴響,像一枚枚冰冷的針,扎進蕭峰的心臟,冰涼的淚水從他的眼角不斷流出,滾落,打溼了枕頭。
忽然大廳傳來了嚶嚶的低泣聲,蕭峰依然“鬼壓身”,動彈不得,用餘光看向身旁,沒人。
看向床尾那邊的時鐘,才凌晨點1分。
“小婉,你怎麼了?”
蕭峰覺得自己喊得夠大聲了,就是聽不見自己的聲音,他的妻子也沒有聽到。
得過去看看。蕭峰使盡全力掙扎,頸處青筋暴起,身體終於活了過來,他慢慢走到臥室的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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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廳的壁燈開著,他看見妻子陶婉正坐在沙發上全神貫注地看著手上的照片,旁邊的沙發上有一摞照片。
蕭峰明白了,她想小曼和小駿了,這不是第一次,無數次了。他走到她的身邊坐下,緊緊抱著她,然後拿走了她手上的全家福,在她的額頭上輕吻:“我知道你想孩子了,但是醫生說了,你別太想他們了,要注意你的身體。”
“峰,可是我忍不住,我剛才又夢見小駿了,還有小曼。”陶婉把頭靠上了蕭峰的肩頭,哭得更厲害了,“我夢見了她死去的樣子……”
蕭峰寬厚的手掌覆上了她一片冰涼的臉,用拇指堵住了她即將出口的話。他不能任她再回憶那三年前的悲痛過去了。醫生跟他說過她抑鬱成疾,最好要讓她與過去再見。
“小婉,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好嗎?而且我們已經將兇手繩之以法了。”
蕭峰說著違心的話,過去怎麼可能過去,自己不也是沒有辦法忘記嗎?今晚的這個夢就是過去對自己的折磨。
看來,“時間是一種解藥”、“時間會淡忘一切”等等說法僅僅是適用於不成熟的小情侶之間罷了,對於至真的親情顯然不奏效。
沉默了許久,小婉緊緊抓著蕭峰寬厚的手掌,十指相扣,如初見相知相愛那般美好。奈何生命無常。
她發白的嘴唇有力無氣地顫抖:“我在夢裡還遇到了一個白眉鶴髮的老道長,他說,只要我死了以後,小駿和小曼就會回來了,陪著你過日……”
蕭峰再次堵住了她的嘴:“別說傻話,那只是夢而已,聽話,咱們回去睡吧。”
小駿,找了將近十四年,如果他還活著的話,就是個二十二歲的大小夥了,到底會長得像自己多一些呢?還是他媽媽多一些呢?
至於……小曼。
蕭峰的眉頭緊皺起來,那血腥殘忍的畫面如鋒利的玻璃碎片在他的腦海裡割鋸,眼淚在他的眼眶打轉,最後在他稜角分明而且極具男人硬朗氣質的臉上,艱難地滑過。
“你哭了嗎?”陶婉感覺到了蕭峰內心的痛苦,這是夫妻之間的感應。
“沒有。”蕭峰偷偷抹去了淚,像抱著一直萌寵一樣,抱著陶婉的頭,“以後你別說那些傻話了,我要你陪著我,直到我老了,牙齒掉光了,走不動了,我要你喂我吃飯,扶我走路,直到我先你走一步。”
“答應我!”
“我答應你。”
陶婉樂呵呵地笑了,心情卻莫名地複雜,她感到自己越來越不行了。
實際上自從唯一的兒子蕭小駿被人拐走後,她的精神和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了。
後來,三年前,蕭小曼被人殘忍殺害,屍體被慘忍破壞並羞辱,這件事更是讓她的病情雪上加霜,抑鬱症越發嚴重,身體越來越虛弱,以至於到了手無縛雞之力的狀態,也因此三年來夫妻也沒能再要到一個孩子。
蕭峰只好聘用保姆照顧妻子小婉,還有下身癱瘓的年邁母親。
凌晨點9分,蕭峰哄睡了妻子小婉,這時一陣急促的手機鈴聲響起,她猛地又睜開了眼睛。
蕭峰知道肯定又是局裡來的電話,以往也接過不少這個時候的電話。於是,他握著妻子小婉的手用眼神示意她快睡下,同時忍著不快接起了電話。
“喂?”
“頭兒,我是小白兔,有命案!速來!”
“哪兒?”
“中興大道青華小區1號樓,我,我,我懷疑跟三年前的那起連環殺人案有關。”
電話那頭語氣有所顧慮。
“好,你們封鎖好現場,我馬上過去。”
掛了電話,沒等蕭峰說話,妻子便向他虛弱地點了點頭:“去吧,我一個人能睡著,注意安全。”
蕭峰輕輕吻了妻子蒼白的嘴唇,轉身,淚已落下。
她的生命或許沒有多長時間了,還要一個人繼續忍受無窮無盡的悲傷,更沒有最親愛的人陪在身邊。
對不起,當初不該娶了你。(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