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機裡，軟綿綿的萌系女聲，像帶著芬芳的蜂蜜，送入一隻乾渴的嘴巴裡，在口水滋潤的舌頭上開出一朵朵茉莉、胎菊、牡丹、月季，還有不知名的許多野花，紅的藍的綠的，鮮花的大亂燉。
胡來閉著眼睛享受著，彷彿自己的每一個細胞都變成了盛開的花兒，釋放出令人沉醉的芬芳，穿透每一個大張的毛孔逸出來。兩隻沖天尖耳變成了碩大的肉色蜘蛛，吐出兩條白色的粗蛛絲，不斷纏繞，成為一條，盡頭連線著一臺廉價的二手神州筆記本，這是前幾年出的爆款機，但放在現在那就是大番薯電子產品了，拉絲的鋼皮糙得跟山石一樣，機身笨而且厚重，最大號的書包才勉強裝得下去。
螢幕裡，一個頭帶著兔子耳朵的萌系美少女眨巴著美麗的大眼睛，雙手握拳食指彎曲指尖鑽著鼓起來的粉嫩兩腮，紅得像是塗了狗血來辟邪的嘴唇撅著一動一動，賣命地賣萌，但也不會忘了行為背後的金錢目的:“麼麼，我愛你們喲～別光看著親耐的，鮮花表達不了你對我的愛，跑車刷起來才是真愛。歐巴，真的愛你們，你們愛不愛我？愛不愛我？”
說完食指按著拇指，最近這一段時間特興這個動作，用的人女生居多。沒多久食指與拇指摩擦，摩擦摩擦，在光滑的指紋上摩擦。
又是剛才賣萌的姿態，幾乎一層不變，卻總有人百看不厭，跑車十秒內刷了八輛，一架飛機噴氣滑翔，一艘宇宙飛船在螢幕上遨遊很久，萌系少女笑出了老皺紋，不斷念著刷禮物的人的名字，像收了嫖資的皮肉女說“下次再來哦下次一定要來哦”，評論區則一片活躍——
李某的林某:特麼的，眨幾下眼睛嘟個嘴就掙了我十天的工資，我搬磚的。
賤賤的我來了:姐姐真漂亮，可以留微信不？
暗夜精靈:樓上想得美，刷禮物了嗎？有錢能使鬼上床！
牛頓不吃蘋果:附近直播，姐姐你在哪裡了啊？想見見你，從一開始到現在給你送了999朵花咯，都是攢的零花錢。
愛你愛不完:媽蛋！祖國的花朵都被你們這些好逸惡勞的主播摧殘了！誰發明的這種直播，我問候他全家，當然還有他地下的老祖宗！
……
一輪罵戰開始了，維護美女主播的和侮辱美女主播的，維護陣營的和中間陣營的，中間陣營的和侮辱陣營的，個個都是功力深厚的鍵盤下。怒火已上他們的腦殼子，必須要在天靈蓋燒出個大洞來散熱，頓時螢幕狼煙遍地，衝殺呼喊不斷。
文筆拙劣的，來爸吧，簡單粗暴，就粗口成髒，直接就問候含辛茹苦將孩子養大成人的父母爺奶，還有可愛的你妹，文筆強的還會引經據典旁敲側擊呢，動不動就把魯迅毛姆卡夫卡等名人都搬出來當凶神惡煞的守陣將軍。
胡來是美少女守護軍的一員，剛才的那架飛機和那艘宇宙飛船就是他刷的。飛機5000逗魚幣，飛船10000逗魚幣，1500元人民幣啊人民幣。
這是胡哨給他的那些錢的一半，本應在操場還給龍虎豹他們的。那天晚七點，胡來急匆匆終於趕到了約定的地點，但發現他們都不在，等了一小時終於來了一條簡訊，說臨時有事，改天再拿錢。
過了一天，還沒見著他們。胡來又去學校附近的馳航網咖，開啟逗魚直播平臺，關注的子夜女神的頭像是灰色的，像朦朧的黑白照片，墓碑上常見的那種。但她還是很漂亮，很有李若彤的感覺。
只是她死了，胡來心裡一陣落空。他重新看了一遍《無間道》，覺得自己很像梁朝偉，其實只是覺得而已，實際上電影裡的每一個男的群演都比他好看。
那個晚上，網咖通宵，長夜漫漫，胡來再開啟了逗魚平臺，看了五個附近女主播的表演，實際上也就是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話，時不時抖抖上半身，上廁所總是扭著屁股，緊身褲勾勒出性感動態曲線，她們從不忘記賣賣萌求打賞。
胡來偷偷給自己的身體決堤開洪，完事了便給她們每個人都送了跑車，總共花去了1500元人民，一點都不覺得心疼，就像買一包瓜子買一根冰棒。
後來，因為錢不夠，胡來一直關機，也不敢去學校，天天在遠離學校的地方閒逛，生怕龍虎豹三人帶著小弟們一起上給自己一頓胖揍。每一天都打電話問賣菜媽媽家裡的情況，祈禱爸媽別受到龍虎豹的為難，慶幸的是，沒有。
直到清明節放假，他才回了家，然而該來的還是會來的。
其實，寧萌生日那天晚上綁架胡來姐弟倆的那四個非主流不良少年就是三中幫成員，肯定是龍虎豹三人派來催債的。這幾個人，胡來認得他們，都早就自己退學了。也不找正經事幹，經常在學校附近周圍的小街小巷收保護費，說直接點就是打劫，一般專挑胡來這種看起來弱不禁風的男同學下手。
就連女同學他們也不放過，不僅拿錢很多時候還動手動腳。如果遇到不穿校服有些暴露的女同學，那就嚴重多了，幾個人合力推搡拖拉，去他們的黑窩嘿嘿嘿。一旦遇到女生抵抗，立刻就拔刀要挾，屢試不爽。
過後有些女生不敢，也不想告訴老師和家長，選擇獨自忍受，直到肚子漸漸變大了沒辦法了，才吐出真相。但因為未成年，這幫龜孫子總是抓了又放，放了又抓，至今仍毫髮未傷，頂多也就吃幾碗沒油水的監獄飯菜。可喜的是，再過一兩年他們就要成人了。
在警察局的時候，胡來想隱瞞他們過來催債的目的，說他們當時見色起意才綁架了他和姐姐胡哨。但逃不過蕭峰的法眼，一問那四個非主流不良少年，就什麼都知道了。
胡來讓蕭峰別把這件事告訴他姐姐，更不能告訴他的爸爸——脾氣異常暴躁的屠夫。他的條件是，幫助蕭峰抓到殺人在逃的頭號嫌疑犯寧臣。
那個叫蕭峰的警官不會不守信用都偷偷告訴他了吧？要不然爸爸怎麼會一路回來陰沉著臉，一言不發，像惡鬼附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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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想著，他背後的房門被輕輕開啟，一個沉重的陰影在靠近。
他聽不見。
一隻巨大的手從背後，擦著耳朵伸過來，令人作嘔的腐爛血腥味鑽進被食指摳大了的鼻孔裡。
胡來驚叫，連著椅子摔在地上，轉頭看見，肥大的人影抓起笨重的二手神州膝上型電腦，高舉，過頭頂。
“爸！別呀！”
肥大的人影陰沉著臉，但眼睛噴射著怒火，宰過萬千頭豬大手一甩，砰！過氣笨重的二手神州膝上型電腦瞬間被強烈的碰撞肢解，在地面分散，宣告死亡。
胡來失神地捧著陪伴自己兩年多筆記本殘骸，這是他所有精神的寄託。得到它是在初二的時候，屠夫老爸答應他只要考全年級第一，就給他買一臺膝上型電腦。他做到了，他卻從搬家的鄰居那裡以最便宜的價格買下了這臺過時的笨重的二手神舟筆記本。
那是家裡最困難的時期，爺爺病重住院，花費了很多，最終還是走了，奶奶被孤獨和同樣的病痛合謀折磨，一年後也跟著去了天堂。曾經他們很恩愛。在賣菜媽媽的溫柔勸說下，胡來才停止吵鬧，勉強接受了鄰居的過氣膝上型電腦。
每次同學到家裡來的時候，胡來總是把二手神州筆記本放進旅行箱裡，藏在床底下，怕別人笑話。別人家裡的都是蘋果電腦等高階貨的最新款，他時常感嘆命運不好，暗自抱怨自己的父母沒有別人家的父母能耐。要是生在有錢人家就好了，要什麼有什麼。
“不好好學習！淨看這些東西！沒用的東西！”屠夫爸爸終於爆發，臉上不是陰雲密布，而是火山爆發了，用力摔門，離去。
胡來摸著膝上型電腦的殘骸，硬碟裡積存了兩年的吉澤明步、小澤瑪利亞、蒼井空……都在今夜死去了。
初二第一學期後的寒假，拿到這個作為年級第一的二手獎品沒多久，胡來清理電腦的時候在D盤一個命名為“劫色江湖”的檔案發現了許多日文的rmvb電影，他以為是酷愛的日漫，就開啟了。他起初以為是男人虐待女人的影片，因為那些女人的表情看起來很痛苦，快哭了一樣，但多點開幾部以後，才發現這些就是傳說中的黃色影片。
在此之前，胡來聽過什麼掃黃打非，不知道“非”是什麼意思，現在也不知道，但當時知道黃色是不好的一個詞，什麼黃色書籍什麼黃色影片對於當時的他來說，僅僅只是概念而已，從來沒看見過。
那一夜，難眠而漫長，一個才十三歲的初二男孩接受了畸形的性教育，從此一發不可收拾，瀏覽器裡幾乎所有書籤都是***站，影片越下越多，身體越來越瘦，臉色越來越差。
賣菜媽媽還以為自己的兒子得了什麼難治的怪病，要拉著他去醫院檢查，胡來死活不肯，萬一查出點什麼來那就糟糕了。
蔡甸的判斷是，青春期正在長身體，加上學習壓力太大，可能是營養跟不上，所以她就天天給他熬大骨頭湯，燉肉，但是兒子怎麼也胖不起來，直到現在還是骨瘦如柴，風一吹就能上天。
他怎麼會知道我在看直播？說不定自己已經成為了他的直播！
胡來扔掉了手上的膝上型電腦殘骸，開門衝出去，撞倒了聞聲趕來的胡哨。
“胡來你發什麼神經！”
管不得後面的怨罵，胡來衝進父母的臥室裡，蔡甸已經被巨大的撞門聲驚醒剛好走到了門口，問怒火未消的胡屠怎麼回事？
看見了，房內木桌竟然放著一臺嶄新的蘋果最新款膝上型電腦。螢幕上，一床，一桌，一櫃，地上散落著神舟筆記本殘骸。
他竟然監控我！那麼，那麼以前在房間的每一次脫衣服，每一次生理慾望的自給自足都被看見了！
怎麼可以這麼做！正處青春期還叛逆的胡來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對著自己的變態父親怒吼:“MD！你是不是神經病啊！竟然在我房間安裝監控器！”
胡哨緊跟著弟弟跑來，生怕他又爸爸幹仗，青春期的男孩子就是荷爾蒙過剩，火氣很大，都是一座座的活火山。
蔡甸聽著兒子憤怒的哭腔，心頓時破碎成渣，她不解地看著自己的丈夫，語氣充滿了責怪:“老胡！你說你，這到底怎麼回事啊！孩子長大了，需要一點私人空間！”
胡來竟忍不住了，突然哇哇地，大哭起來。就像摔倒的幾歲小孩子一樣，父母要是沒看見，自己站起來拍拍褲子照樣玩得歡，可一旦父母看見了還撫摸著頭或者後背關切而焦急地問疼不疼，大多都哭得稀里嘩啦的，搽鼻涕的紙都能用好幾圈。
“我那是為他好，你也不看看你兒子在他的房間裡幹些什麼事！”胡屠怒瞪了蔡甸一眼，氣呼呼重重地坐下木板雙人床，肥大的身軀差點坐斷了床板。
“媽！我，我就是看了一點直播，他就把電腦摔了！”胡來從小被蔡甸疼得厲害，畢竟他是唯一的兒子，又是小的，所以嬌慣得很。
直播，又是直播。蔡甸想起了最近的那一次，她得知銀行卡的十六萬被胡來偷偷轉走後就和老公急忙趕到了白馬市三中。但還是沒來不及阻止，錢一分不剩全都被兒子給花光了。聽他的同學說，錢都打賞給了一個網路女主播，名字叫做子夜女神。
錢，自然是要不回來了，那可是存了十幾年的血汗錢啊！這得賣多少斤豬肉和菜才能攢回來啊！蔡甸一下子癱在了地上，再顧不得什麼了，和許多遭遇重大事件的女人差不多的表現，就一個勁兒地大哭。
“你……”蔡甸才吐了一個字就打住了，聽著兒子的哭聲讓她很難受，她不能再刺激他了，要不然就會哭個不停，從小就這樣。
“老胡，趕緊把攝像頭拿下了。你說你，幹的這是什麼事？也不怕讓人知道了笑話，有你這麼關心孩子的嗎！”
攝像頭？
胡哨差點驚叫出來，還好控制住了。她突然想到了……於是，假裝跟沒事一樣，走出父母的臥室後直奔自己的房間。
她迅速拍下開關，滅了燈。聽說，只要關了燈，就可以在黑暗的房間裡看到被隱藏起來的用於滿足偷窺欲的攝像頭，一點亮光的就是——這是經常和男友在學校附近的私人小賓館開房的閨蜜告訴她的。無論哪個時代，偷窺的微弱怪叔叔實在太多，女廁、公交……他們無處不在，小心裙底，不得不防。
天花板，床頭板，書架……能找的地方都找了，萬幸沒有。胡哨籲出了肺部緊張的一口氣，卻又轉身出門。她怕，父子兩人一旦動起手來老媽是應付不過來的。
剛回來，就看見爸爸紅了臉，盛怒不減反而越來越厲害，不知怎麼惹到了，只見他揚手給了準備要扇胡來猴子般的瘦臉，卻被媽媽被攔住了。
“放開！”
“不放！”蔡甸死死抓住胡屠巨大而有力的手，但他稍微一用力就能輕鬆掙脫，“你想打他，就先打我！”
“哼！你就是太慣著他！你看看，他現在成什麼樣了！初二上學期的時候成績還好好的，年級第一啊！初三為什麼就不行了？還不是整天看那些亂七八糟的直播！所以他才考不上白馬市一中！”
“那也是你給他買的電腦和手機！”
一語中的，“我……”，胡屠卡帶了，想起了胡來的小米手機。
當時兒子求著要買手機，因為同學們上高中都人手一個了，沒有的就是落伍的窮光蛋。胡屠雖然考慮了很久，但最後還是給兒子買了，為了方便聯絡。後來，也沒怎麼聯絡的，每次兒子一打電話回家，不是問候和關心，而是要錢，越來越多，已經超過了好學生的花銷水平了。
“手機呢！”
胡屠稍微一用力，輕易掙脫了蔡甸，粗魯地要搜身兒子的身，他要砸了那臺手機，這是他覺得最好的方法，沒了電腦和手機，看他怎麼看直播，還有那些***站上的不良信息。
胡來抹了一把眼淚，後退，警告自己的爸爸別過來，否則他就不客氣了，摸了一把大腿的褲兜，好好保護心肝手機，絕不能讓它和膝上型電腦一個命運！胡屠哪可能放棄，衝上去準備強行奪取。
瘦小靈活的胡來一閃躲過，正想逃出父母的臥室，卻被巨大而有力的、捅死過萬千頭豬的大手抓住了衣領。
一個瘦瘦弱弱的高一男生，怎敵體重將近50斤的殺豬壯漢，小米手機的命運和二手神舟膝上型電腦一樣，粉身碎骨。
砸的可是錢啊！蔡甸生氣叨叨。自己好好教育兒子，她呢？就是太慣著他！一點也不知道怎麼教育孩子！怒氣未消的胡屠瞪大了眼睛，眼神極度可怕，能殺人。他指著她大罵，多難聽的話都有，他就是一個粗鄙的人。
蔡甸不停地頂嘴反擊，挑戰直男癌重度患者的家庭權威簡直是找死，胡屠重重扇了她一巴掌。直接把她的下巴打脫臼了，強大的力量差點扭轉了她的脖子，她頓感腦漿在震盪，搖搖晃晃，重重倒下了，額頭撞上了桌角，鮮血淋漓，閉上了眼睛。
胡來怒了，前所未有，說要砍死自己的爸爸，衝進廚房找菜刀。胡哨在尖叫，希望鄰居們都聽見，然後過來幫忙，阻止家庭悲劇的發生。
快來幫幫忙吧，求求你們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