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天劍三人在媽媽桑的引領下，魚貫地走進店門。
楊天劍掀開門口寫著【政壽司】藍字白底的布簾，走進寬敞的店堂，環顧四周，簡潔明亮而典雅的日式裝修，靠近門口兩側擺放著幾張方桌座椅，靠裡是一長排壽司櫃檯，挨著櫃檯擺放著十幾張軟墊靠背椅子，幾位壽司師傅立在櫃檯後面，牆上做成一塊塊木牌的壽司選單清晰醒目。
店裡的客人還不多，櫃檯一角坐著一對形似情侶的年輕人，還有一位穿著日式服裝的老年人。
媽媽桑把楊天劍三人讓到櫃檯中間的位置上，高致遠居中，楊天劍和王警官在他兩側，三人落座後，一位五十多歲的師傅來到他們面前。
“歡迎光臨政壽司，”壽司師傅用比較純正的普通話和三位客人打招呼，“請問先生們今天想吃些什麼？”
“啊，我們是第一次來，朋友介紹說這裡壽司最正宗，不如師傅做幾個拿手的讓我們品嚐一下？”高致遠有意說是朋友介紹來的，這樣店主就不會欺生，也會拿出看家本事招待好客人。
“你的朋友很有眼光，我們政壽司是這裡最有名的壽司店啦，”壽司師傅一邊向客人介紹，一邊在案板上準備食料，“政壽司來自北海道的漁港城市小樽，小樽離札幌不遠，是出了名的壽司之鄉。”
媽媽桑用托盤送來了三套日本清酒用具和餐具，依次為三人擺放好酒具餐具，然後躬身說道：“請先生慢用。”然後走向店門，去招呼其他進店的客人。
“師傅的中文說的很好，您在上海待了很長時間吧？”楊天劍忍不住好奇地問道。
“我來上海只有兩年時間，原來在家鄉小樽的壽司店，經常招待到北海道旅遊的中國客人，所以會說一些中文。”
師傅先給每人面前放了一小碗醬料，示意大家把碗裡的日本醬油、蛋黃、海膽、蔥姜茉給攪拌均勻，作為吃壽司時的沾醬。接著又遞上一小碟生魚片，作為客人餐前的開胃菜。
三人往小酒杯裡斟好酒，相互說了幾句敬酒的客氣話，然後大家一飲而盡。清酒果然名不虛傳，非常香醇。楊天劍嘗了一塊生魚片，很新鮮，很爽口。於是三人一邊喝酒，一邊觀賞壽司師傅製作壽司。
師傅取了一些蒸好的米飯，適量地加入一些米醋，拌均勻後用手捏成長形小飯糰，再從擺滿各種海鮮料的玻璃冰櫃裡，取一塊新鮮的金槍魚肉片放在米團上，在米團和魚片中間點上一抹生芥茉，一道金槍魚壽司完成了。師傅又同樣地製作了兩份。
完成三份金槍魚壽司後，師傅把它們放置在三個小瓷碟中，依次遞到客人的面前，然後一伸手，示意大家可以品嚐了。
楊天劍夾起壽司，咬下一小口，魚肉非常鮮嫩，米團很香糯。
“嗯，味道大大地好！”三人大聲稱讚道。
師傅示意大家沾點醬料再吃。
沾過醬料後，楊天劍吃了一大口，和著醬料的濃稠鮮味，感覺壽司的味道更鮮美了。
不過，一下子嚐到壽司中夾著的生芥茉，那種嗆鼻辣味，楊天劍感覺有點不適應，微微皺了一下眉頭。其他兩人卻還是有滋有味地，繼續咀嚼著口中的美味。
壽司師傅肯定注意到了楊天劍表情的前後變化，於是問道：“是不是不習慣芥茉的味道，第一次吃的客人，都會有些不習慣的，我可以為你不放芥茉。”
“沒關係，少放點就可以啦，”對於壽司師傅的體貼，楊天劍點點頭表示感謝。但他也不願意在他人面前示弱，斟滿一杯清酒，一口而盡，沖淡了一些口中不適。
在壽司師傅準備下道菜的時候，高致遠因為剛吃了美味的魚片壽司，忽然對面前的壽司師傅，和這家壽司店的歷史發生了濃厚興趣。
“師傅，您的手藝真不錯，做壽司有些年了吧？一直在這家店做嗎？”高致遠試探性地詢問壽司師傅。
壽司師傅正在拌和米團的手，遲疑地停了一下，似乎高致遠的詢問，觸動了他心裡好久沒有碰過的東西。
又有客人陸陸續續地進來，政壽司店內氣氛開始熱鬧起來。
站在櫃檯後面的壽司師傅，繼續拌和手中的米團，眼光始終沒有離開自己手中的活，開始用一種低沉緩慢的聲音講述自己經歷。
“我自小就生活在北海道的小樽市，從來沒有離開過家鄉。我原來的家住在海邊，風景很美；我想都不曾想過，會搬到其它地方去住。”
【新章節更新遲緩的問題，在能換源的app上終於有了解決之道，這裏下載 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同時查看本書在多個站點的最新章節。】
“小樽漁業很發達，各種海鮮數不勝數，真是海鮮的天堂呀。”
壽司師傅從冰櫃裡取出一片厚實的海蝦肉，放在米團上，手指輕輕撫弄海蝦肉。楊天劍覺得，他就像收藏家在撫弄一塊價格不菲的美玉。
“我從家裡出來做事後，就在離家不遠的壽司街當學徒。每天清晨，從附近海港的水產市場採購新鮮海貨，運到壽司店裡後，在師傅指點下，準備好一天所需的海鮮食料。然後是蒸煮做壽司用的米飯，人要一直呆在爐邊守候著，米飯的火候要恰到好處，這樣做出來的壽司才好吃。”師傅一邊拌和著米團，一邊繼續述說道。
“為了完全掌握壽司的製作技藝，從學徒到出師幹了四五年，我的師傅就象慈父一樣，把他所知的壽司技藝都傳授給了我，”壽司師傅就象回憶自己的親人一樣，提到自己的第一位師傅：“壽司製作很講究，有各種手法，師傅捏出來的壽司造型，有的溢如落花，有的疊如寶塔，或者是垂如甩袖，卷如玉笛。”
“出師後，在那家壽司店一幹就是幾十年，每天見到老客戶來店裡，為他們製作壽司，對他們每個人喜歡吃什麼，都瞭如指掌；一邊做一邊和客人聊天，談論街上各種新聞和來自世界各地的遊客，客人離開前，總要說幾句讚賞感謝的話，這就是我以前的生活，令人難忘的日子呀。”
壽司師傅將做好的海蝦壽司，遞到楊天劍三人面前。聽了老人對壽司技藝的敘述，楊天劍感覺口中的海蝦壽司，在鮮美之外，又多了一份別樣的滋味。
“那您是什麼時候離開家鄉的？”楊天劍剛一開口，就後悔起來了，趕緊低下了頭，不去看老人的眼睛。答案應該是不說自明的。
“兩年前，那可怕的大地震之後。”
“小樽沒有了，家沒有了，妻子孩子也沒有了，”老人的聲音有點哽咽，但面部的表情還是一種茫然的平靜，好像在講述他人的故事。
“這間店完全像我老家的壽司店，現在，每天能在這裡為客人製作壽司，能聽到客人對壽司的讚美，就覺得日子沒有變，壽司也沒有變，人還能生活下去。”
楊天劍三人長時間沉默了，對老人，你還能說出什麼樣的安慰呢。
壽司對老人來說，已不是簡單的一種美食了。
就象銀座大道上那家筷子店，幾千種筷子樣式，人一輩子能用到幾種？但對製作筷子的工匠師傅而言，一定是把製作筷子，當做了一種紀念或者傳承的儀式，如同我們用不同顏色的彩紙，折出九十九只、九百九十九只、九千九百九十九只紙鶴，以此寄託我們無法用其它形式表達的、內心最深處的願望。
高致遠把媽媽桑叫過來，讓她再取一隻酒杯來。媽媽桑很快取來一隻新酒杯，高致遠給酒杯斟滿清酒，雙手捧著，恭敬地遞到壽司師傅面前，“請您和我幹一杯！”
老人略微遲疑後接過了酒杯，高致遠的手指觸碰到了老人的手，徹骨的冰涼，還粘著大片的水珠。
高致遠也端起自己的酒杯說道：“為我們同是天涯淪落人，幹一杯！”高致遠示意老人，兩人一起一飲而盡。
王警官看著高致遠，一臉的茫然。他不知道高致遠過去的經歷。
楊天劍與高致遠在大學時代就是好兄弟，他對高致遠的一切都很清楚：高致遠的親人，在十幾年前汶川大地震中，永遠地離開了他，他成了地震孤兒，是政府和愛心人士一直照顧他，資助他上大學，直到他畢業後到紫金山天文臺工作。
高致遠重新斟滿了酒杯，半舉在空中，口中朗朗唱道：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當以慷，憂思難忘，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王警官知道這是曹操《短歌行》中的幾句，但天文專家這時為何詩興大發，王警官卻不甚了了。
楊天劍可是太瞭解高致遠啦，他雖然幾杯酒下肚，有些醉意了，但他此刻的心情，不僅僅是因為在壽司店與老人不期而遇，感嘆自己的命運與老人多麼相似。
高致遠寄託在《短歌行》中的感慨，楊天劍認為，更多的應該是希望那些象他和老人一樣的倖存者，在失去親人和家園之後，更要頑強地生活下去；面對自然的無常，人生的短暫，希望生活在這個世界上、幸福並快樂著的人們，更加珍惜眼前這杯美酒，珍惜身邊每天點滴的快樂。
“在你做過的壽司裡，哪種海鮮最美味、最高級？”王警官試圖調節一下氣氛，於是問道。
“用鯨脂做的壽司，”壽司師傅簡短回答道：“哎-，現在不做了。”
“哪麼，現在還有其他壽司店做嗎？”
“現在都不做了，”壽司師傅低下花白的頭：“沒人再捕殺鯨了。”
離開小樽壽司店，時間還不太晚，三人意猶未盡，想在海上銀座再逛逛，於是向街尾一片霓虹燈閃爍的地方，信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