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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動心

過了一會,程元z從裡面出來。眾人一看程瑜瑾不在了,問:“程大小姐呢?”

“她在裡面看書寫字。”程元z輕描淡寫地說,“她還小,功課不能落下。”

這句話聽起來好像哪裡怪怪的,林清遠笑道:“景行你如今性子大轉,當年殿試結束,多少人暗暗打聽你是否婚配,你說嫌麻煩,全部推拒了。怎麼現在耐心這樣好,都有心情指點侄女的功課了?”

許多文人的理想便是進士及第,修國史,做閣老,致仕後含飴弄孫,桃李滿園。但是教晚輩功課至少是老年的愛好,程元z才十九,就操心下一輩的讀書寫字,也未免太早了吧。

程元z罕見地頓了一下,隨後輕飄飄遮掩過去:“她性格躁,我不看著她,就沒人看她了。”

林清遠等人以為這話是說只有程元z管得住大小姐,他如果不管,其他人都管不住。而霍長淵卻聽出來,程元z是說,他不管程瑜瑾,就沒人關心她了。

霍長淵突然生出些奇怪的情緒,他和程瑜瑾訂婚時,聽人說了很多程瑜瑾的境況。他知道她一出生就被過繼,雖然有一個高貴的郡主孃親,但是慶福根本不關心她,人家只愛自己肚子裡生的。阮氏倒是對程瑜瑾有真情實感,可是,阮氏對程瑜墨的感情更深。

至於程老夫人,那是個萬事不管還要攬權的,一雙眼睛勢利的很,孫女誰有用就捧誰,誰給侯府帶來的利益最大,那就偏向誰。在這種環境下,程瑜瑾其實過得很艱難。

但她還是順順暢暢長大了,還長成人人稱道的大家閨秀,可見其心性之堅韌。程瑜瑾的奶孃和霍長淵說這些,本來是想讓準姑爺得知自己家姑娘的不容易,日後好多疼惜新婦。然而,霍長淵僅僅兩個月就退親了,他也成了傷害程瑜瑾的那些人之一。

霍長淵本來怨恨程瑜瑾騙他,但是這一刻他看著另一個男人維護程瑜瑾,替程瑜瑾打算,他心裡生出些鈍鈍的疼。彷彿,曾經有一件珍寶放在他手心,他沒有珍惜,現在已經歸別人了。

徐之羨大大咧咧坐了一會,他進內門本來就是來找外祖母和表妹們的,上次臨行前沒和程瑜瑾說上話,徐之羨回家後渾身不自在,似乎一定要和她說了才好。現在程元z和林清遠談的話他聽不太懂,也沒興趣,徐之羨就想到裡面去找瑾姐姐說話。

徐之羨才站起身走了兩步,正和林清遠說話的程元z準確地將目光壓迫過來:“你做什麼?”

徐之羨被嚇了一跳,下意識站直了,恭恭敬敬回答:“去找瑾姐姐。”

姿態之規矩,他老子訓話的時候都沒見過。

程元z神色不變,道:“她有事要忙,不方便打擾。”

徐之羨糾結地握手指,他和在座這些人不同,他常年廝混在內宅,知道女眷的時間多得很,她們又不需要考功名,哪有什麼真的一點都打擾不得的要緊事。徐之羨不甘心放棄,掙扎道:“可是她一個人在裡面,都沒人說話,恐怕會悶。”

“她不悶。”程元z掃了徐之羨一眼,彷彿隨口一般,“在前院設宴時侯夫人派人來問過你,讓你散宴後去壽安堂。現在不早了,讓長輩等久了不好。”

徐之羨信以為真,趕緊跑著去壽安堂了。徐之羨的身影很快就看不見,程元z淡淡收回視線,一轉眼,正好和霍長淵撞了個正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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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長淵正若有所思地看著他,程元z不閃不避,眼眸平靜中暗含著威壓,霍長淵很快就支撐不住,轉開視線。

之後半截,霍長淵再也沒有看到程瑜瑾。明明知道她就在一屋之隔的地方,中間卻橫著程元z,這種感覺怪異極了。林清遠二人相繼告辭,霍長淵不好再坐下去,也跟著起身。霍長淵本來暗忖,送客這麼大的事情,以程瑜瑾周全禮儀、不肯落人話柄的性格,絕對不會錯過。然而他想錯了,程元z送他們到門口,書房那扇門窗,依然緊緊閉著。

程元z注意到了霍長淵的動作,眸光沉沉,看著他不說話。等人都走後,程元z在外面站了站,才慢慢走回屋子。

書房裡,程瑜瑾確實在忙,她照著程元z的字練了很久,突然來了感覺,連忙讓杜若回院子取她的繡簍來。現在,她正坐在坐塌上,身邊針線布料堆了一堆,專心致志地走針。

程元z進來時,程瑜瑾已經在收線。程元z看著那雙白皙如玉的手上下翻飛,手指靈活得不可思議,彷彿帶著一股奇異的韻律。程瑜瑾察覺到程元z停留在不遠處,問:“客人都走了?”

“嗯。”話一出口程元z自己都怔了一下,他回答這種問題做什麼?本來便是他的客人,程瑜瑾這種自來熟的主人口吻是怎麼回事?

程瑜瑾倒沒注意到他們現在的對話宛如老夫老妻,她將最後幾針縫好,藏好線頭,然後如釋重負地放下繡架,說:“我剛才正繡到要緊部分,沒法出去送客。林大哥應當不會怪我失禮吧?”

都叫起林大哥了?程元z沒有接話,他撿起程瑜瑾剛剛繡好的布料,來回翻看了一會,自然而然地轉了話題:“這幾個字你臨得最不好,繡出來倒像模像樣。剩下的應當不多了吧?”

“對。”程瑜瑾順著他的話點頭,“最難的部分已經繡好,剩下的就是水磨工夫,多等上幾天就好了。”

程元z摩挲著繡樣上的字跡,他不太在乎外物,可是精美的東西天然讓人喜歡,程瑜瑾的這副屏風,他就滿意至極。

“你的進度比計劃的快多了,時間來得及,不必趕。”

“我明白。”程瑜瑾揉動手腕,抬頭對程元z明豔一笑,“謝九叔關心。”

關心?誰關心她了。程元z放下繡品,冷淡地坐到了另一邊塌上。

程瑜瑾雖然說著不趕,但是她對繡屏一事極為上心,遲則生變,還是儘早繡完為好。她連著趕了幾天,終於完成了最後一個字。

程瑜瑾很久沒有這麼開心過,她一放下針線,都來不及鬆動自己僵硬的脖子,就連忙喚杜若:“杜若,九叔在嗎?”

杜若匆忙從外面跑進來,說道:“今日下雨,並不曾聽過九爺出去。”

程瑜瑾這才發現,外面下雨了。春雨難得,程瑜瑾站起來松了松筋骨,說:“把屏風從繡架上卸下來,我帶著去給九叔看。”

“姑娘,屏風還沒洗呢。”

繡品因為時常被人拿在手中,難免會蹭黑蹭贓,所以都是洗一水才見外人。然而程瑜瑾等不了這麼久了,說道:“沒事,九叔不知道見了它多少次,還在乎黑?拆下來就行了,我們帶著走。”

程瑜瑾興沖沖跑到宸明院,然而一進門,就發覺屋簷下襬著一副雨具。程瑜瑾停了一下,下人稟報:“大姑娘,林編修在裡面。”

林清遠?程瑜瑾都沒有意識到她最先冒出一股不快,彷彿被人打亂了計劃般厭煩。可是很快,她的理智上線,馬上分析出這簡直是大好的時機。

裡面的人已經聽到了動靜,一個清越的聲音響起:“程瑜瑾?進來吧。”

程瑜瑾在丫鬟的服侍下褪下雨具,換上軟底鞋,步入裡間。程元z果然和林清遠對坐烹茶,他們所在的地方是個閣間,用一扇純木萬字紋月亮門分隔開,內部自成空間。透過木隔門能看到裡面一尺高的平臺,上面放著坐墊,中間一道茶桌,側面則是兩扇高大的排窗,可以完全卸下。此刻對雨烹茶,茶香繚繞著木閣,說不盡的清雅。

程元z回頭看到她,對她招了招手。程瑜瑾自然而然地走過去,斂起裙子,跪坐在程元z身側。

“九叔。”

“怎麼了?”

程瑜瑾大雨天跑過來,絕不會是心血來潮。

程元z預料的一點不差,程瑜瑾果然露出笑容,說:“九叔,我都繡好了。”

“哦?這麼快?”程元z掃了眼一旁捧著錦盒的杜若,眼中是瞭然的笑意,“帶過來了?”

程瑜瑾點頭,她看著林清遠有些猶豫,千秋節在即,各府都卯著勁準備禮物,藏著掖著不讓人看到自己禮單。程瑜瑾自信這扇屏風足以作為宜春侯府的底牌,現在被林清遠看到……

程元z只是一眼就猜到程瑜瑾的心思,他說:“無妨,林清遠信得過。”

林清遠還記得程家這位大小姐,聽到這裡,他笑道:“大小姐準備了什麼,竟然不能讓我看到?”

“林編修哪裡的話。”程瑜瑾坐著給林清遠施了個賠罪禮,然後對杜若說,“拿出來給九叔和林編修過目。”

杜若和另一個丫鬟搭手,緩緩拉開屏風。林清遠看到委實吃驚,他忍不住下地,近距離看上面的針線走勢:“雙面繡……竟然還是異樣雙面繡,我以為這等技藝已經失傳了。”

林清遠不可思議地看著程瑜瑾:“這……這竟然是……”

程瑜瑾含笑點頭:“是小女所繡,粗鄙之處,還請林編修不要笑話。”

粗鄙?程元z笑著掃了程瑜瑾一眼,對她的小心思一清二楚。程瑜瑾亦瞪了一眼,示意他不要拆臺。

站在地上的林清遠可沒注意到這叔侄二人的眉眼官司,他還在一聲比一聲高地稱讚:“這竟然是真的!一面辭賦,一面山水,巧奪天工!正面是景行的字跡吧?怪不得上次大小姐來找景行學寫字。”

林清遠激動地都快說不上話了,最後,他唯有對座位上的二人拱手作揖:“好字,好文采,好繡法!”

程瑜瑾忍不住笑,眼睛裡閃出明亮的光來。她難得有這樣小女兒態的時候,程元z眼中也浮起淡淡的笑。

幾個月的心血已經展示完,程瑜瑾讓杜若將屏風仔細收起來。程元z見到,說:“就留在我這裡吧,明日我讓人尋找好木料裝裱起來。”

“好。”程瑜瑾忍不住提醒,“這幾個月我日日握著它,布料被蹭贓了,九叔你別忘了洗一遍。”

還得洗一遍,程元z無奈地應下:“我知道了。”

林清遠看著這一幕頓生興致,他說:“景行可不是個耐心的性子,他連聽人說長點的話都不耐煩。當初不知道有多少人給他說親,都被他一一拒了,我還以為他當真對女人不耐煩呢。現在看來,也不盡是。”

程元z現在還沒成親,確實是一樁怪事。程瑜瑾眼睛一轉,突然問:“那林編修呢,可有家室?”

林清遠搖頭道:“沒有,我孤家寡人,樂得逍遙。”

程元z想阻止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程瑜瑾藉機追問:“林編修高中狀元,年輕有為,為何不成家?”

“我家族祖居濟南府,父母遠在家鄉,京城中唯有我一人。無長輩說親,這事自然落下了。”

程瑜瑾笑著說:“編修竟然是獨自住在京城,幸好身邊有貼心人照料,不然就太清寂了。”

林清遠這回搖頭更堅決:“不曾,家裡有祖訓,男子不到二十不可成親,四十無子方可納妾。我身邊並無妾室,哪有什麼貼心人,全靠書童罷了。”

程元z清晰地看到程瑜瑾眼睛亮了一下,臉上神情突然不一樣了。程元z心裡驟然生出一陣危機感,他知道這一回,程瑜瑾是真的動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