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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一章 先走一步

在善家養老院門前的一輛賓士裡,南澤雨和陶白荷正依依不捨地吻別。兩人雖然已經結婚十三年了,但依然延續著新婚時的激情。

陶白荷拿起了手提包,“那我去看二叔了。”

南澤雨點點頭,“去吧,代我向二叔問好。”

“對了,今天是二叔生日,你早點下班好不好?我們帶他去慶祝一下。”陶白荷對著鏡子看了看自己的唇膏,還好,沒有脫色。她略帶抱怨地說,“明天就是元旦了,你今天早點走也沒什麼吧?”

南澤雨想了想,“行,我儘量。”他打量著陶白荷身上斗篷款式的毛衣,忍不住戲謔地說,“你這衣服真像毛毯。”

“這叫時尚!”陶白荷瞪了他一眼,“算了,不跟你說了,說了你們男人也不懂。”

見陶白荷漸行漸遠,南澤雨拿出了私人手機。他思索了一陣,拿不定主意是該打電話給九條晴臣,還是直接去辦公室。

南澤雨心裡有個疙瘩:前幾天,他向九條晴臣彙報了近期的進展,說明了他們追蹤的人可能不是莫烏斯而是潘寧頓這一情況。然而,九條晴臣的反應極為冷淡和平靜。這不禁讓他浮想聯翩,“難道父親早就知道了老頭的真實身份?那他為什麼一直瞞著我呢?”

南澤雨知道九條晴臣生性多疑,但他作為九條晴臣的兒子,居然都不能得到對方全然的信任,不免覺得有點委屈。

南澤雨嘆了一口氣,瞟了一眼手機螢幕上的時間,八點整。東京此刻是七點,想必九條晴臣已經起床了。

“但是,該怎麼說呢?說這一週都在想這件事?還是說,暫時沒有找到潘寧頓的下落?”

南澤雨忽然想起了那張舊得褪了色的年歷卡,他放下手機,開啟儲物盒,將它拿了出來。這個發現,他並沒有向九條晴臣彙報。

不知道為什麼,南澤雨覺得這張卡片很重要。他反覆地回想著1991年發生過的事情:那一年,“不仁社”在中國有一場行動,但具體細節他並不知道,那時他剛好生了一場大病,有好幾個月都是躺在病床上度過的。

南澤雨皺著眉頭苦苦思索了一陣,但想不明白91年有什麼特殊的意義,畢竟,那年他還在上小學。

突如其來的電話鈴聲嚇了他一跳,他按下了接聽,“白荷,怎麼啦?”

聽筒裡傳來陶白荷大哭的聲音,“老公,你快來,二叔,二叔他不行了!”

南澤雨迅速下車,跑進善家大樓,衝進了陶無天的房間。幾名工作人員的面色十分難看,他推開眾人,看見了站在浴室門口的陶白荷,她的身體正不由自主地顫抖著。

“白荷……”他走了過去,試圖抱住陶白荷,讓她鎮定下來。但當他走到浴室門口時,他也驚呆了。

陶無天坐在輪椅上,面朝門口,右手垂落在一片鮮紅的浴缸裡。浴缸一端的水龍頭還開著,只是水流很小。南澤雨走過去,關上了水龍頭。水龍頭放的是熱水,意識到這一點之後,他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南澤雨將手指按在陶無天的頸動脈上,幾秒後,他縮回了手。陶無天雙目緊閉,大概已經死去好幾個小時了。

陶白荷忽然大聲說道:“你們怎麼回事?怎麼還不找醫生來?”

南澤雨沒有心情去解圍,他只是快速聯絡了幾個人過來處理。

從現場看,很像是自殺。

陶無天的右手臂上有一條大約十五釐米長的縱向切口,在他的輪椅下方,掉落著一把美工刀。

陶無天是資深刑警,知道這樣割腕必死無疑。南澤雨看著他那慘白的臉,心裡升騰起一種奇異的感覺:他和陶無天一向不和,陶無天在斷腿之後,脾氣變得極為古怪,平素就很少和他說話,即便非說不可,也是夾槍帶棒,能損就損的。

按理說,他看到陶無天死亡,應該是松了一口氣才對,但此刻,他卻感受不到一絲解脫。陶白荷那歇斯底里的大哭固然讓他心煩,但也讓他有種微妙的心酸。

這個倔強得像一頭驢的老刑警,終於還是選擇了親手結束自己的生命。南澤雨想起了警察之間常說的一個笑話,“當刑警固有一死,或死在床上,或死在地上。”

南澤雨走出浴室,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滿是血水的腳印,然後無奈地說:“白荷,別哭了,我打了電話,一會兒就有人來了。”

“這是誰幹的?”陶白荷憤怒地喊道,“還偽裝成自殺,真卑鄙!”

南澤雨壓低了聲音,“別鬧了,二叔很可能是自殺!”

“不可能!”陶白荷昂起頭,哭紅的眼睛配上精心勾勒的眼線,看起來格外詭異。“前幾天,冬至那天,我們不是才跟二叔一起吃過飯嗎?你覺得他有一點像是打算自殺的人嗎?”

南澤雨搖搖頭,不打算和她爭辯。他知道妻子的性格,此刻反駁她,只會使她的情緒變得更加難以控制。他看了一眼桌子,發現桌子上放著一個包裝好的禮物盒,以及一封信。

南澤雨猶豫了一下,拿起桌上的紙巾,包住了信封,然後慢慢拆開了信。

“大哥、白荷、姣姣:

我寫這封信的時候,距離我的56歲生日還有十二個小時。我實在沒有勇氣等著你們來給我慶祝生日,只好選擇先走一步。

大哥,這些年,你為我們陶家做了很多,辛苦你了,這封信你看不清,就讓白荷讀給你聽吧。

大哥,我這段時間常常回想我們小時候。想起你帶我和老三一起玩耍,想起爸媽要我們去跟鄰居借一點醬油,我和老三都覺得丟臉,只有你每次興沖沖地舉起手說“我去”。你確實比我們強,不僅能借回東西,有時還能帶回一點麥芽糖、米糕。那是我們小時候最愛吃的東西,大哥你每次都捨不得吃,還騙我和老三說,你覺得麥芽糖粘牙,不好吃。

大哥,我寫到這裡,忽然想問問你,你還記得老三的臉嗎?

老三走了以後,頭幾年,我老是會夢到他。夢裡面,他還是那樣,一笑起來,就露出一邊的酒窩。他不愛露出牙,因為他覺得自己的牙黃。他怎麼會知道,我們這兩個老煙槍,後來的牙,比他的黃多了。

有時候,我會做噩夢,夢到老三死在我們的面前,可是,我們卻沒有救他。他扯開衣服,讓我們看著他的心,還說我們倆沒有。我想要去阻攔他,他就忽然把胸膛撕開,掏出血淋淋的一顆心來。

我醒了,還是在養老院。黑漆漆的夜裡,我能摸到柔軟的毛毯和被子,但老三在哪裡?大哥,你知道嗎?

白荷,你一直很任性,從你選的大學,到你調換的專業,到你選擇的男朋友。你每一次談朋友,我都沒有說過什麼反對的話,我總是支援你,即使大哥反對。

你生了姣姣,自己也做媽媽了,但有時候,我還是覺得你沒有長大,像以前那個小女孩一樣,愛漂亮,任性,自我。

但我對你並不擔心,我知道你一向很愛自己,不會吃苦受累。我只希望,你有時候能改改自己的脾氣,那樣,你的生活會更美好。

姣姣,唉,寫到這裡,我忽然淚如泉湧。

我雕了一個小羊,在旁邊的盒子裡,這就當做是你2016年的生日禮物吧,算是我提前送出來了。畢竟,以後,我沒有生日禮物再給你了。

姣姣,你要聽媽媽的話,以學業為重,娛樂圈的事情,我也不懂,但我想,你那麼聰明,一定能分得清主次的。

我們陶家歷代都是農民,從大哥開始,我們慢慢混出了頭,現在,也算是衣食無憂。但是,大哥,我們不能賺昧良心的錢,不能害人,不能忘本。不要忘記了,我們的祖上,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臉朝黃土背朝天,生活雖苦,卻從來都是清清白白,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大哥,我有時候真的很希望能回到過去,回到1985年之前,回到老三還在的時候,回到你還沒開店的時候。

人生在世,該有的劫難,誰都逃不掉。

我的腿斷了,大哥的眼睛看不清了,但一切還沒結束。

陶家造的孽,早晚得還。

我先走一步了。

若有來生,我們還是一家人。

無天親筆,2015年12月30日夜。”

南澤雨將信裝回了信封,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滋味。在這封上千字的長信當中,竟然沒有一個字提到他。顯然,陶無天不願將他當成“陶家人”。

南澤雨用紙巾包裹著禮物盒,接著拿了起來,感覺很輕。他雖然有些不舒服,但卻不得不承認,陶無天對南澤姣是真的好,就像對待自己的親孫女一樣。

與此同時,剛走進辦公室的俞鏡泊舒緩地伸了一個懶腰。他這兩天心情極好,自從大前天高靳告訴他華昌被擊斃,其餘的綁匪也都落網了之後,他就快樂得簡直想要跳舞。

雖然華昌曾經對他說,那幾個綁匪都知道他們的來往,但他並不擔心,以他對華昌的瞭解,這很可能是誇大之詞。

華昌生性狡詐,只有別人跟他共享資訊的份兒,沒有他跟別人分享秘密的可能。

更何況,就算其餘的綁匪真的知道,他也不怕,因為這些人不可能有他和華昌密謀策劃綁架的證據。

最大的一個麻煩解決了,而且是藉助其他人的手,想到這裡,俞鏡泊就忍不住要笑。

“俞院!”鞠隱急急忙忙地敲了一下門,不等他答應,就衝了進來。

“怎麼慌慌張張的?”俞鏡泊板著臉說,“大清早就咋咋呼呼的,什麼情況?”

“南廳長的那個家屬,那個老警察,割腕自殺了!”鞠隱說話的時候,嘴巴打著哆嗦,“自殺”說得像“自仨。”

俞鏡泊眨了好幾下眼睛,才想明白對方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他驚慌地問道:“什麼時候的事情?聯絡醫護人員了嗎?是誰發現的?”

“是南廳長的老婆發現的……”鞠隱吞吞吐吐地說,“南廳長也在。”

“媽的。”俞鏡泊咒罵了一聲。他抓起外套,一邊穿,一邊往外走,“趕緊去跟前臺說一聲,不能讓媒體進來,今天不讓探望了!”

俞鏡泊趕到陶無天房間的時候,南澤雨正站在門口打電話。他朝南澤雨討好地笑了一下,後者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注意力則都集中在手機上。

俞鏡泊碰了個軟釘子,只好點了一下頭,側身進門,走到了陶白荷身邊。“南夫人!”他硬著頭皮叫道,“你怎麼樣了?”

陶白荷轉過臉來,“俞院長!”她的眼眶仍然是通紅通紅的,因為哭得太厲害,連鼻頭都泛出了紅色。

俞鏡泊連忙掏出紙巾,遞給了她,“請節哀!我馬上安排人處理這件事!”

“不用了。”南澤雨掛掉電話,走了進來,“我的人馬上就到。”他盯著俞鏡泊,表情不善,“善家不是說,頤軒樓的服務是一對一的嗎?”

“是的,是的。”俞鏡泊忙不迭地解釋道。

“那為什麼我二叔會出這種事情?還不是因為你們看護不力?”南澤雨說道。

陶白荷此刻也冷靜了一點,她聽南澤雨這麼一說,便提高了聲音,氣勢洶洶地說:“我要是知道你們這樣不負責任,就不讓二叔住到善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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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聲音本來就尖,提高音量後就更加刺耳了。走廊裡已經圍了不少老人,一些護工也默不作聲地看著熱鬧。

俞鏡泊有點慌亂,他假裝鎮定地說:“南廳長在這裡也好,我們該報警的報警,現場的無關人員請離開吧,不要妨礙警方。”

說完,他又假惺惺地對鞠隱說:“鞠主任,你報警了嗎?”

不等鞠隱回答,南澤雨就冷冷地說:“警方一會兒就派人來,我們要呼叫你這裡的監控錄影,另外,從昨天晚上到現在,所有進出善家的人,都要接受調查。”

俞鏡泊眼珠一轉,看見了桌上的信封。他心生一計,便笑著說:“南廳長,自殺不屬於刑事案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