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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入陰陽關

韓諾惟躺在中心醫院的病床上,百無聊賴。在病房內,除了慘白的天花板和半舊的綠窗簾外,他什麼也看不到。

他的臉上裹著厚厚的紗布,雖然每天都在換藥,可是好像痊癒得很慢。而且,每次他問護士,自己的傷到底怎麼樣了,護士都對他愛理不理。

他想打電話,卻被告知不能和外界聯絡,除非得到警方的許可。

韓諾惟很無奈,他漸漸意識到,警方可能認為他有縱火的嫌疑,否則不會這樣對待他。而唯一能幫他洗脫嫌疑的人,就是陶白荷。

在這個時候,他格外想念陶白荷,想念久病在床的母親,想念好脾氣的父親。儘管他的喉嚨已經恢復了,可是,沒有人來探望他,也沒有人來聽他解釋或是陪他說說話。

每當有太陽的時候,他都會悄悄地對著陽光觀察那塊琥珀,試圖解開其中的秘密。有那麼幾次,他也想過直接問警察:是否交出這塊琥珀,就能證明我的清白?

但轉念一想,他就意識到,事情不會這麼簡單。首先,警察一定會問他為何不在第一時間交出來。其次,警察極有可能認為,這塊琥珀是他從陶無法那裡偷來的,畢竟,這塊琥珀本就屬於陶無法。而且,他不止一次看到過醫護人員對他露出警惕的眼神,究其原因,只能是因為他們知道警察已經把他當成嫌疑犯了。那麼,可想而知,警察很難相信他的話。

同理,他父母的電話也多半是被警察給阻擋了,所以接不進來。

那麼陶白荷呢?曾經山盟海誓的她,為何遲遲沒有出現?以陶家的能力,探望他並不是很困難的事情。

除非……

想到這兒,韓諾惟用力地甩了甩頭。他沒有理由,也不願意懷疑自己的愛人。更何況,他之所以會出現在這裡,一直保持著沉默,正是為了保護她。

在這種複雜的情緒中,日子一天天過去,他感覺自己像是被世界給遺忘了。

唯一令他感到欣慰的是,他的身體在康復,除了臉上和身上還得定期換藥外,他已經可以下床走路了。在擺脫了令他深惡痛絕的尿袋後,他的心情終於好了一些。雖然在他上廁所時,仍然有警察看管,但能偶爾離開病房,在大廳裡走走,看看醫院裡的其他病人,對他而言已經算是一種慰藉。

整個二樓,只有他住的那間是單人病房,在其他人看來,這簡直就是VIP待遇。可他現在一點都不想要這種死氣沉沉的安靜,因為,等待是很煎熬的,尤其是不知盡頭的等待。

他很想搬到那種好幾個病人住在一起的大病房,即便是有點吵。每次上完廁所,他都會藉故在大病房附近稍微停留一會兒,聽聽別人的家長裡短,因為這能讓他感覺自己不是那麼的孤單。

兩個月後的一天,韓諾惟上完廁所後,像往常那樣路過大病房。讓他感到奇怪的是,大病房裡的人沒有說笑,而是在低聲交談著什麼。

韓諾惟扭頭看了一眼警察,後者正在跟問診臺的小護士聊天,他見無人注意自己,便輕輕地將大病房的門推開了一條縫。

“真變態啊!”

“說變態都是輕的!根本就是人渣,該槍斃一萬遍!”

“還是古代好,有凌遲之類的刑罰,槍斃便宜了這種人。”

“就是,你說他小小年紀,怎麼能那麼狠毒呢?”

“我覺得是有仇吧,沒有仇,怎麼可能砍人家五十幾刀?”說這話的是一位病人的家屬。她約莫二十出頭,脖子上掛著個iPod,看起來像個女大學生。

“聽說那阿姨的脖子都快斷了。”

“我看報上說,脖子是用菜刀砍的,身上是用雕刻刀捅的,肚子和胸口都捅成馬蜂窩了。”

韓諾惟聽到“雕刻刀”,心頭一緊,他扭頭看了看問診臺,警察仍然在跟護士說笑。他咽了口唾沫,鼓起勇氣輕輕推開了門,“打擾了,請問你們說的,是什麼事啊?”

iPod女看著他,面露警惕,“你是誰?”

韓諾惟趕緊說:“我住走廊盡頭,202。”他見一病房的人都盯著他,頓時有些不自在,“我就是聽見你們聊新聞,好奇問問,沒別的意思,住院太無聊了。”

或許是“住院太無聊”這句話引起了共鳴,一位躺在床上的病人向他投來理解的目光,“你住多久了?”

韓諾惟苦澀地說:“兩個月了。”

那病人笑了笑,“那還好吧,也不算太久。”

這時,iPod女站了起來,“我知道202,那間病房門口總是有警察。”

韓諾惟的話梗在了喉嚨裡。

“我聽說,那個殺人犯就住在中心醫院。”一位一直沒說話的病人忽然說道。

所有人不約而同地看向韓諾惟。

韓諾惟頓時慌了起來,“不是我!我沒殺人!”

iPod女面帶嫌惡,“那你說說,為啥你的病房要警察看著?”

韓諾惟百口莫辯,他的心裡翻騰著委屈、無力和憤怒。

“你幹嘛呢?”就在這時,警察衝了過來,怒氣衝衝地抓住了韓諾惟,“上完廁所就回屋!”他狠狠一拽,將韓諾惟拽出了大病房。

韓諾惟如墜冰窖,雖然他剛聽到的對話並不完整,但足以令他心驚肉跳。在回病房的路上,他忍不住問警察,“我能不能給家裡打個電話?你們可以在旁邊聽著。”

警察冷冷道:“沒幾天了,等調查完。”

警察的話又給了韓諾惟一絲安慰,他想:殺人案跟自己不沾邊,或許再過幾天,就能解脫了。

而讓韓諾惟得到解脫的,是幾天後突如其來的手銬和一群他從沒見過的眼光冷酷的警察。

韓諾惟嚇壞了,他怎麼也沒有想到結果會是這樣。他看著一左一右架著他的警察,愣愣地問道:“可以讓我見南警官嗎?”

“南澤雨已經調走了。這個案子跟他沒關係了。”一名警察大概看他可憐,回答了他一句。

“為什麼抓我?火不是我放的!跟我沒有關係!”韓諾惟頓時急了。他死死地抓著病床的床沿,用力蹬著腿,拼命想要甩掉警察。

“你涉嫌縱火,強姦,還殺了人!裝你媽傻!”一名警察說著就要衝上來打他,但被人攔住了。

韓諾惟這時才認出來,這名憤怒的警察是陶白荷的二叔陶無天,他以前不時會去琥珀店找陶無法喝茶。在韓諾惟摘掉眼鏡之後,他總是喜歡拿韓諾惟的眼睛開玩笑,說韓諾惟肯定是在媽媽肚子裡的時候被外國神仙託夢了,所以才會有這樣的眼睛。說著說著,陶無天就會故作認真地讓韓諾惟記著,倘若日後飛黃騰達了,不要忘了他。

但眼前的這個人卻令韓諾惟感覺很陌生,他嘴裡吐出的一連串罪名,更是讓韓諾惟摸不著頭腦。韓諾惟茫然地問,“天叔,你說什麼?我聽不懂!”

陶無天那雙通紅的眼睛裡充滿了憤恨,“一想到你平時那副聽話的老實樣,老子就覺得噁心!”

趁韓諾惟發呆,警察用力將他拖離病床,並拷上了手銬。

韓諾惟看到手銬,這才猛然醒悟過來。他不顧一切地大聲喊道,“我是被冤枉的!我要見南警官,我要見白荷!他們都能證明我是清白的!”

陶無天大怒,伸手就是一拳,狠狠地打在他的臉上,“你還有臉提白荷!她被你害慘了!她流產了!你他媽怎麼不去死!”

韓諾惟只覺耳邊轟然一熱,不知道是被打得臉發疼,還是被這個訊息炸得心發疼。他想問問到底發生了什麼,可是他駭然發現自己已經被當成了罪犯。警察們看著他,就像是在看一個骯髒下流的垃圾,他說的每一句話,都被看作是狡辯和謊言。這個事實像一根鋒利的鋼絲,狠狠地勒住了他的聲帶,讓他疼痛,讓他絕望。

忽然,他一低頭,一口咬住了右手邊那個警察的手。對方疼得大叫了一聲,下意識地推開了他。他趁機跨向窗臺邊,推開窗戶就要往下跳。

但他哪裡是一群警察的對手,警察們都沒費什麼力氣就把他給拽了回來。

“老實點!你想捱揍嗎?”一開始回答他問題的那名警察說道,同時推開了被他咬傷的怒氣衝衝的同事。

韓諾惟被警察拖著往外走,整個人都渾渾噩噩的。當他走出住院部大樓時,刺眼的陽光立刻毫不留情地向他襲來,無數舉著相機和麥克風的人鋪天蓋地地向他湧來,菜市場一樣喧譁的提問和不知所謂的喊叫讓他頭暈。陶無天脫下自己的外套,扔到了他的頭上,堅硬的金屬扣砸到了他的眼睛。他慌忙閉上了眼睛,任由警察將他推上警車。前座的警察將警燈扣在了車頂上,同時拉響了警鈴。

車開動了,韓諾惟卻沒有將外套拿下來。他忽然很感激這件外套,因為它遮住了那些好奇與猜忌的目光,也遮住了他的驚慌和苦澀。

……

“到了。”一名法警拉開了後車門,示意韓諾惟下車。

韓諾惟揉了揉眼睛,他已經不記得這是他被捕後的第幾天了。

眼前是一座巨大的褐紅色建築物。其通體鋪磚,形如堡壘;正中是厚厚的幾扇金屬大門,門頂拱起一道圓環,看上去好似一張鑲著利牙的大嘴;兩側設有圓頂崗亭,一扇極小的窗嵌於其上,像是不懷好意的眼睛。

除此之外,就是一望無際的灰色網牆。韓諾惟仔細一看,發現網牆上竟全是裸露的鋁線,一點絕緣層都沒有。

一名法警注意到了他的視線,“這裡接的線路都是兩萬伏的。”見他聽後一臉驚恐,法警感到十分滿意,“一入陰陽關,從此無生天。這裡可是韓城最好的監獄,小子,慢慢享受吧。”

韓諾惟的編號是2201。

牢房的鐵門開啟的時候,所有人都站在床邊冷冷地盯著他。那些光頭的目光讓他覺得很不舒服,因為他們像是在看一塊豬肉。

他感覺頭皮有些發麻,接著他意識到,自己也已經是個光頭了。

“331!”獄警喊了一聲。

“到!”光頭當中走出來一個四十多歲的大漢,他生得膀闊腰圓,皮膚極白。

“這小子剛滿十八歲,縣局陶科長關照過的,你們別欺負他啊。”說著,獄警將韓諾惟推了進去。

“那不會的!”331滿面笑容。他一把攬過韓諾惟的肩膀,親熱地拍了拍,“你怕冷不?怕啊,那你睡最裡面,離門遠,暖和!”

一陣連推帶拽之後,韓諾惟走到了監室的最裡面。

獄警朝裡張望了一眼,關上了鐵門。韓諾惟見獄警離去,便在下鋪坐了下來。靠門的一名犯人朝外看了一眼,接著對331做了一個手勢。331點了點頭,然後衝韓諾惟招了招手,“新來的,過來。”

韓諾惟的心裡有點發毛,他想起了以前看過的電視劇:新來的都要被牢頭教訓一通,就像是一種歡迎儀式。他本不想理睬331,但是又怕惹怒對方,無奈之下,他只好起身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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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1坐在床頭,笑容可掬,“你跟陶科長很熟啊?”

韓諾惟猶豫了一下,忽然就被身後一人給踹倒了,“沒聽見老大問你話?”

那一腳踹得很重,韓諾惟趴在地上,心頭火起,立刻就想站起來撲過去,可他最終還是忍住了。“不熟,只是認識。”說完,他爬了起來。

“好。”話音剛落,331就一巴掌甩了過去,直打得韓諾惟的頭歪到了一邊,“陶科長關照過的啊?真好!老子就是被他送進來的!你不提他,老子打你一頓完事,既然你是他的人,一頓怎麼夠?是吧,兄弟們?”說完,他抬起一腳就將韓諾惟踹倒在牢房的空地上。

一群人一擁而上,將韓諾惟圍在中間,拳打腳踢。韓諾惟根本反抗不了,只好抱著頭,夾著腿,縮成一團。

他拼命剋制住自己的恐懼與憤怒。一開始,他還能感覺到腿骨疼、肋骨疼、背部疼,但很快,他就分不出是什麼地方疼了。每當他的身上有一處落空,就會立刻有人補上一腳。

突然,有人嚷了一聲,“這什麼噁心東西?”接著,所有人都停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