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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四十八章:挽回形象

花廳中的氣氛,變得越發的凝重。

朱鑑這話,明顯是賭氣說的,但是,卻也不無道理。

誠然,朱儀說的沒錯,皇帝如今乾綱獨斷,是因為有了乾綱獨斷的能力,強行想要阻止,難度非常大,成功的機率卻很小。

但是,事到如今,他們其實早就已經沒有了退路。

還是那句話,朝堂之上,最難更易的便是立場,如今的局面,他們不敢也不會改換門庭,天子也不可能真正信任他們。

所以說,他們得保住太上皇這杆大旗。

朱鑑提出的辦法的確不怎麼樣,但是,他的方向是沒錯的。

雖然說,皇帝對待太上皇,一直執禮甚恭,吃穿用度都絲毫不缺,甚至於,在太上皇屢屢有出格的舉動時,也儘量退讓。

但是,事實上所有人都清楚,這對天家兄弟的關係並不好。

而且,太上皇的存在,本身對於皇帝來說,就是一個威脅,所以,皇帝一旦徹底掌控朝堂,做到一切大事都可一言而決。

那麼,他還需不需要維持這副兄友弟恭的虛假和睦,就未可知了。

所以說,這其實是個死結。

一朝天子一朝臣,這是大勢,但是,作為舊臣,他們明知道這是大勢,卻必須去阻攔。

因為,他們註定會是被大勢拋棄的人。

就拿陳懋來說,當初土木之役剛剛發生時,朝廷急召他回京主持大局,雖然不曾親自出戰,但是,的確起到了穩定人心的作用。

從這一點上來說,他完全有機會掌管京營,成為武臣新一代的話事人。

但是,最終他卻只能當一個閒散的侯爺。

這當中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從陳懋自己的角度出發,就算不提先皇當年的囑託,太上皇當年對他的重用之恩,單說寧陽侯府和其他勳臣多年的交情關係,能拋得掉嗎?

陳懋是被英國公張輔一手提拔起來的,如今英國公府式微,他能眼看著袖手旁觀,甚至和英國公府作對嗎?

還有定西侯府,陽武侯府這些老交情,他們都跟著英國公府主張迎回太上皇,陳懋難道要跟他們都決裂嗎?

他做不到!

天子也清楚他做不到,所以,他註定不可能得到真正的重用。

對於天子來說,用一個太上皇的舊臣,不確定性太多,偌大一個朝廷,不會有誰是少不了的。

陳懋有戰功,有資歷,有能力,這都是優勢,但都不是不可替代的優勢。

所以,天子召回了楊洪,提拔了範廣,晉封了李賢。

他們有的有戰功,有的有資歷,有的有能力,或者兼而有之,更重要的是,身家清白,用起來放心。

這是先天的劣勢,避免不了的。

在場的這些人,除了朱鑑之外,基本上都是如此。

因此,短暫的沉默之後,還是張輗開口道。

“國公爺,你說的我等都明白,但是,乾綱獨斷並非是什麼好兆頭,不管是對朝局而言,還是為了保護太上皇,都不能讓朝堂成為皇上可以一切一言而決之處。”

“而且,既然國公爺把話說開了,那老夫今日也說幾句犯忌諱的話。”

“當初太上皇親征,便是受了王振矇蔽,一意孤行,就算不談別的,單說為了國家社稷,不再重演土木之事,皇上的這般舉動,我等也不能聽之任之,對吧?”

畢竟是親家,張輗的口氣還是比較溫和的。

有些事情,不提的時候是禁忌,但是真的說出來了,那股壓抑的氛圍反而會漸漸消失。

他的這番話,既是在幫朱鑑說話,可仔細一品,其實還是在護著朱儀。

要知道,土木之役,對於太上皇來說,是個不能提的話題。

就像朱鑑剛剛說的,他們的這番談話,私下裡可以說,但是拿到太上皇面前,必定是要招致他老人家雷霆大怒的。

所以張輗這番話,另一層意思,其實就是幫著朱儀拉所有人下水。

這場談話,如果只有朱儀提了土木之役,那麼,訊息傳到太上皇那裡,自然是朱儀來承受怒火。

但要是大家都說了,不論是什麼看法,至少,算是同進退了,自然也就沒有不長眼的,會在太上皇面前說閒話。

正因於此,張二爺才一反常態的,提起了什麼社稷大局,說了一番文臣口吻般大義凜然的話。

這層意思,朱鑑自然也看得出來,所以,他並沒有因為張輗的開口而放鬆神色,反而因為對方這種暗搓搓幫親不幫理的舉動更加不悅。

朱儀看著朱鑑的這幅臉色,倒是也不客氣,道。

“太上皇面前怎麼回稟不說,但是至少,我不會像朱閣老這樣,不想明白就擅自行動,到最後只會鬧得雞飛蛋打。”

“你!”

眼瞧著對方越來越咄咄逼人,朱鑑面色通紅,鬚髮皆張,連聲道。

“好,好,好!”

“既然如此,那老夫倒想聽聽,國公爺有什麼妙計良策,能不鬧得雞飛蛋打!”

說著,他連禮節都不管了,直接退了兩步,坐在椅子上,望著朱儀,眼神當中都透著怒意。

面對這種狀況,朱儀卻並不在意,平復了一下情緒,他開口道。

“朱閣老,我並不是在否認,你保護太上皇的舉動不對,如二爺方才所說,皇上乾綱獨斷,任何事情都一言而決,不止對你我不利,對於國家社稷,也不是什麼好事。”

“但是,就算要阻止,也要講究策略,不能盲目衝突,說句不好聽的,往日裡,閣老就是太過衝動了,以致於,好心辦了壞事,讓自己在朝堂中的處境越來越惡劣。”

這話說的口氣溫和,但是,落在朱鑑的耳中,卻怎麼聽怎麼彆扭。

不過,事到如今,他也懶得和朱儀爭辯,只是冷冷的看著他,想看看對方到底能說出什麼花來。

於是,朱儀轉過身,面對著在場眾人,道。

“我剛剛已說了,如今皇上已非當初剛剛登基時,根基不穩,如今朝堂之上,有不少皇上的親信,而且都佔據要位,所以,硬碰硬是不行的。”

“長久以來,我們都覺得,皇上是一個在乎聲名的人,所以,我們一直的手段,都是在朝堂上制造事端,阻撓皇上對太上皇不利。”

“但是其實我們都錯了!”

朱儀的面色嚴肅,又丟擲了一個令在場眾人驚訝的結論。

眼見得所有人都投來驚疑不定的目光,朱儀便繼續解釋道。

“其實這一點,早有蛛絲馬跡,譬如,皇上很多時候,從不掩飾對太上皇的敵意,雖然表面功夫做的很足,但是實際上,朝中重臣,對皇上和南宮的關係,心中都有底。”

“試想,皇上若是真的想要一個兄友弟恭的名聲,他會這麼做嗎?”

所以說,很多時候,越是平常的事,越是容易被人忽略。

在場眾人,無論出於何種目的,但是終歸都算是太上皇陣營的人,所以,所考慮的都是如何維護太上皇的利益,下意識的,也就將皇帝當做了敵對方來看待。

有了這一層立場在,很多事情,判斷起來就未必能夠客觀看待了,但是現在,朱儀的意思很明顯,希望他們能夠跳出本來的立場,從第三方的角度來看待朝堂和天子。

將朱儀的話反覆想了幾遍,焦敬緩緩道。

“國公爺說的不錯,我們都覺得皇上囿於名聲,所以在朝堂之上,往往會屈從於朝議,但是事實或許並非如此。”

眼見有人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朱儀便停住了話頭,於是,焦敬便繼續開口,道。

“當今皇上,是臨危受命,登基踐祚,並非尋常情況下的父死子繼,所以,法理法統便是一個問題,更重要的是,太上皇登基十數載,朝中大臣或多或少,都受過太上皇的恩典。”

“所以皇上登基之後,除非是阿諛附勢的小人,會立刻改換門庭,其他大臣,總歸是難以如臂指使。”

“所以,想要穩定朝局,贏得百官之心,就必定要對太上皇恭順,也必定要聽言納諫,君臣和樂。”

“說白了,皇上並不是害怕言官們在朝堂上鬧事,會影響名聲,而是害怕再來一場左順門之事!”

“不錯!”

眼見有了贊同者,朱儀頓時神色一陣,接過話頭,道。

“當初群臣逼諫,左順門外當眾錘殺王振餘黨,固然是大快人心之事,但是,也意味著,當時還是郕王的皇上,對群臣震懾不足,雖然後續那幾個帶頭的御史都被打發去了邊境巡視,但是,這種事情,損害的是皇上的威信。”

“所以,皇上這麼長時間以來,才會一直顧及名聲,顧及朝野輿論,就是怕再出現這等失控之事。”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

“時移世易,如今朝中皇上有了不少心腹大臣,原本太上皇的舊臣,或被罷斥,或被降謫,皇上在群臣心中的份量也越來越重,所以其實這個時候,皇上已經有能力應付朝堂上發生的一切變故了。”

說著話,朱儀瞥了一眼旁邊的朱鑑,道。

“自然,這當中也包括言官們糾結聚眾,在殿上鬧事上諫!”

“我還是那句話,且不說以如今皇上的威勢,這些言官們敢不敢這麼做,就算是敢,既然之前皇上已經和朝中不少重臣商議過,那麼這個時候,也不會有重臣出面和皇上對著幹。”

“如此一來,這些言官們只要敢鬧,迎來的必定是皇上的雷霆手段。”

“說白了,現如今,朝堂上已經不是當初那般缺人的狀態了,貶謫一批不安分的鬧事言官,絕不會影響朝堂的正常運轉。”

“所以說,現在,朱閣老還覺得,我剛剛的話,是言過其詞嗎?”

面對朱儀的質問,朱鑑終於沉默了。

他抬頭看著這位年輕的成國公,心中不由感到複雜無比。

在官場這麼多年,朱鑑早就歷練出來,他固然會有情緒,但是,卻不是會被情緒擾亂自己判斷的人。

拋開他和朱儀的關係不談,不得不說,這位成國公,的確是個人物。

這番關係,就連他也只是一直隱隱約約感覺到不對,但是卻沒有理透,可朱儀年紀輕輕,又剛剛襲爵,便能有如此見地,這便是世家的積澱嗎?

長長的吐了一口氣,朱鑑壓下心中的情緒,口氣也變得平靜起來,道。

“國公爺說得對,是老夫欠考慮了。”

“不過,國公爺既然有此見識,想來,也不會是只駁斥老夫,而沒有辦法吧?”

“那是自然”

朱鑑的話雖然消弭了情緒,但是,其中卻仍舊暗藏挑釁之意,不過,朱儀卻還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樣子,道。

“凡事有因便有果,有好便有壞。”

“皇上雖然不在乎聲名,可也有軟肋。”

這一句話,頓時讓所有人都提振了精神。

於是,張輗問道:“是什麼?”

“自然是政績!”

朱儀嘴角扯出一抹笑意,道。

“當然,往好聽了說,叫國家安穩,社稷安定!”

口氣中帶著澹澹的嘲諷,算是開了一個小小的玩笑,讓在場的氛圍變得輕鬆了不少。

是嘛,這才像是一個太上皇黨羽該有的樣子。

剛剛朱儀說話的口吻,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皇帝身邊的馬屁精呢……

“話說到這個份上,我就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了。”

話到此處,朱儀似乎還是有些躊躇,目光掃視了一圈,有意無意的落在了侍奉在旁的某個小廝身上,隨後長長的吐了一口氣,道。

“如今這位皇上,最大的缺點,就是得位不正!”

“誠然,當初國勢殆危,情況危急,但是,再危急的情況,皇位傳承也不可輕忽。”

“且不說當時太上皇仍在迤北,安然無事,便是出了什麼事,尚有太子殿下在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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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太子殿下年幼,郕王大可暫時輔政,待度過危機後,太子殿下登基也好,迎回太上皇也罷,這才是正理。”

“但是,當時以於謙,李賢為首的一干人等,卻不顧祖宗家法,宗嗣傳承,偽造聖旨,逼迫聖母下詔,扶立郕王繼位。”

“若單是如此也就罷了,畢竟是臨時所為,情有可原,但是,太上皇既歸,他老人家才是先皇遺命嫡傳的天子,既然危機已過,那麼今上自然該避位還政,以全大義,可是……”

“咳咳……”

朱儀的情緒越來越激動,以致於,說出來的話,讓在場的一干人等聽著都心驚肉跳的。

眼瞧著這位國公爺越說越敏感,一旁的張輗像是得了傷寒一樣,勐烈的咳嗽起來。

見此狀況,朱儀皺了皺眉,但也的確停住了話頭。

於是,張輗這才停下了咳嗽,無奈的道。

“國公爺,這些事情,還是以後有機會再說,你到底想出了什麼法子,還是儘快進入正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