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秦昭的問話, 景黎先怔了一下,別開視線。
……說漏嘴了。
景黎沉默不答,秦昭見他這模樣,卻好像是松了口氣。他摟人躺下, 緩緩:“早該想到才是……我先前只當是不希望太過操勞, 因此不想去京城, 但……你其實是擔心的安危,對不對?”
景黎還是不說話。
他低著腦袋, 手指輕輕抓被角, 沒點頭, 但也沒反駁。
秦昭問:“什麼時候發現的?”
“……很久以前。”
“多久?”
“……”景黎抿了抿唇,小聲道, “不記得了。”
倒不是他故意欺瞞,只是……秦昭一定要問他一個期限的話, 他自己也說不上來。
因為真的已經過去很久了。
最開始發覺一些古怪, 應當是從秦昭考取小三元之後。
他們倆生活在一個屋簷下,一舉一動不可能完全瞞得過對方。自從秦昭考取小三元後, 他便時常獨自去書房裡,一呆就是一下午或一晚上。而從那之後,景黎常常會從書房的炭盆裡發現一些紙張灼燒後的灰燼。
他直覺秦昭在瞞他做點什麼,可他沒有問。
景黎從不覺得相愛的人必須無條件坦誠,他尊秦昭的選擇。他假裝不知道,不過問, 可有些事不是他假裝,就能當做什麼都沒發生。
古怪的事情越來越多了。
前來借宿的蕭越,顧家對他們愈發尊敬的態度,還……秦昭在處事風格上那微乎其微的變化。
與秦昭相遇後的每一件事景黎都記得很清楚, 他身上那古怪毒藥的來歷,那年中秋詩會他對出的那首詩,雲觀寺裡他得知錦鯉身世的反應……這些數不盡的點點滴滴,散落在平靜生活中,一旦匯聚起來,卻組成了唯一的答案。
一個景黎很不願面對的答案。
秦昭垂眸靜靜看懷裡的少年。少年躺在他身側,身體微微蜷起,彷彿想藉此把自己藏起來。他總是這樣,遇到不想面對事情就只想縮起來,卻忘記隱藏臉上侷促慌亂的表情。
秦昭低頭,在對方微微顫動的睫羽上落下一個吻。
“辛苦了。”秦昭低聲道。
他們在一起這麼久,景黎不需要過多解釋,秦昭從對方的反應已經明白了一切。
秦昭從未覺得記憶的恢復對自己任何影響,他繼續像過去那樣與景黎相處,無微不至地待他好,盡最大努力將他庇佑在自己身後。
他以為這樣,能讓景黎更輕鬆,更有安全感。
可事實上,他弄巧成拙了。
那些伴隨著記憶迴歸的狂妄和自負,讓他無形中將自己和景黎放在了不對等的地位上。他自以為是地覺得景黎就該被他保護著,繼續快樂無憂地過他的小日子。
可他忘記了,所謂夫妻,本就該共同退。
這些時日,秦昭想瞞對方把所事抗下。可他瞞得根本不好,小夫郎發現了,知道了,卻出於尊一直憋在心裡,默默擔心,害怕。
這於他而言,何嘗不是一種痛苦?
秦昭頭一次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感到後悔。
“對不起。”這是秦昭說的第二句話,“說得對,小魚,是我自以為是。”
景黎眸光微顫。
“……我不是這個意思。”景黎抓住秦昭的手,些慌亂,“真的沒有這個意思,做什麼決定都支援的,就是……我就是希望能照顧好自己,不想看見傷害到自己……”
“不用向解釋這麼多。”秦昭把他摟懷裡,下顎抵著對方頭頂,輕輕蹭了蹭,“是擔心,都明白。”
“些事情,本該主動告訴的。”
“給講個故事吧。”
“多年以前,先皇在世時曾封過一位異姓親王。那位親王三代忠良,父輩皆是勞苦功的忠臣。他出身權貴之家,自幼飽讀詩書,深受先皇賞識,甚至與其結為忘年之交。”
“後來,先皇濫用藥物至癮,病臥床。先皇病那段日子,大權旁落,皇后嫡系趁機拉攏朝臣,意圖不軌。那段時間朝堂內外都很亂,就連那位親王家中也受到牽連,父輩鋃鐺入獄。他去向先皇求情,先皇卻告訴他‘旁人能救一時,不能救一世’。”
景黎抬起頭,眨了眨眼。
怎麼覺得這話聽起來像是推卸責任?
這是個皇帝該說出來的話嗎?
“也覺得問題對吧?可他那時別無選擇。”秦昭嘆了口氣,“後來想想,先皇多半早已經預料到了之後的事。論起帝王權術,那位的水準無論是日後的攝政王,還是當今聖上都望塵莫及。”
“那天之後,先皇下了一詔書,封自己唯一的兒子,年僅十二歲的小皇子為太子,並將其交給榮親王教導撫養。”
景黎明白過來:“他在制衡?”
“對。”秦昭道,“皇后嫡系的權勢日益強大,先皇唯一的辦法,便是培養起一股能夠與之匹敵的勢力。”
而榮親王,絕對是當時的第一人選。
不僅是因為他的天賦才華,更是因為,如果不扳倒皇后一脈,他無法挽救自己家人的性命。
而且,不得不承認,先皇給出的條件十誘人。
當年的榮親王性子傲驕縱,對他而言,先皇給了他一個救國救民、證明自己的機會,沒有人能抗拒這種權勢名利帶來的誘惑。
“可先皇沒算準一件事。”秦昭輕聲道。
景黎:“什麼?”
“他沒撐到計劃成功的那天。”
榮親王不負望,很快擁有了可以與皇后嫡系抗衡的勢力。可先皇的病情實在太,在下詔書後不久,他便撒手人寰。
先皇病故,小皇子順利繼承皇位,身為小皇子老師的榮親王奉命親政,成為當朝攝政王,權勢如日中天。成為太后的皇后嫡系勢力徹底一蹶不振,朝中再也無人能與攝政王抗衡。
秦昭在講述這個故事的時候語調很平穩,景黎只是靜靜看他,直到他說完,才低聲問:“那他的家人……救出來了嗎?”
秦昭閉了閉眼:“沒有。”
“那場權勢爭奪中死了很多人,很多事情並非人力所能左右。榮親王全家上下近百口人,最終……只有他一人倖免於難。”
景黎眼眶瞬間蒙了紅。
他把頭低低埋秦昭懷裡,手指抓緊了被子,似乎在藉此掩蓋某種沉得叫人喘不過氣的情緒。
“不必難過。”秦昭撫摸著他的頭髮,聲音依舊溫和,“他現在有了新的家人,了自己想要保護的存在,沒什麼可難過的。想,或許就是因為他太害怕失去,所以他才不希望自己在意的人被捲進那些紛爭當中。”
“他太想保護自己心愛的人,甚至因此忽視了對方的感受,害對方為他擔憂難過。”
“他現在已經知道錯了,小魚,最後原諒他一次,好不好?”
景黎到頭來這一覺也沒能睡得成,秦昭要告訴他的事情太多了。從過去的經歷,到這段時日秦昭的謀劃,一講就是一下午。
直到某只小崽子跑過來嚶嚶嗚嗚地撓門,二人才回過來。
一打開門,就看見阿七一臉侷促歉意地站在門口。
小魚崽睡足兩個時辰準時醒了,吵著鬧著要回來找爹爹,怎麼哄都沒辦法。阿七昨天剛惹哭了景黎,現在給他幾個膽子也不敢再惹哭小少爺,只能把人帶回來。
“下去吧。”
秦昭覺得身為影衛的阿七這輩子可能都沒這麼委屈過,無奈地擺了擺手,讓人退下。
另一邊,小魚崽已經朝景黎伸出手臂,要求抱抱了。
景黎把崽子抱進屋,倒不在意多了個電燈泡:“方才說到哪兒了?為什麼要見鄧天佑,不怕他告密嗎?”
“他是我欽點的狀元,算是我一手培養出來的門生,瞭解他。”秦昭道,“而且他在京中有些權勢,們進京後用得上他。”
景黎狐疑地看他,些欲言又止。秦昭輕咳一聲,又:“昨晚已讓舊部埋伏在這附近和他的府邸外,那些人就連現在也沒有撤去。一旦發現他反心,不會讓他活著回京。”
景黎“哦”了一聲。
這還差不多。
和鄧天佑見面這步棋走得太險了,如果秦昭真的毫無準備,景黎才會覺得擔心。
秦昭望向景黎,試探地問:“不覺得的行事太狠了?”
景黎躲開他的視線,低頭把自己頭髮從小魚崽手裡拽出來:“這是沒辦法的事嘛,如果不這樣做,就會遇到危險,理解的……”
“不用勉強自己。”秦昭笑起來,抬手摸了摸景黎的臉,“那些讓你感覺不舒服的事,不看,不聽,不瞭解,全都交給就好。”
秦昭並不希望景黎為他改變,相反,他很喜歡景黎現在的模樣。他說出來,不是在尋求景黎的理解和認同,只是希望他不要為自己擔心。
“會適應的,給點時間嘛。”景黎認真。
“好。”秦昭道,“只是想告訴,不適應也沒關係。像現在這樣別人說什麼就信什麼,一塊糕點就能騙走的樣子,也很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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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黎小聲嘟囔,“聽不出來你在誇。”
秦昭輕笑。
“還說我呢,還不是一樣,輕信那狗皇帝。”景黎憤憤道,“到現在還不認為是他在找人追殺嗎?”
秦昭臉上的笑容淡去幾。
“不知道。”他偏頭望向窗外,眼底帶上幾深意,“時甚至在想,是不是生在帝王家,註定會變得比尋常人更心思深沉,也更難以看透。”
屋內的氣氛稍稍些沉,只有小魚崽還什麼都不明白,坐在景黎懷裡傻樂。景黎不讓他抓自己頭髮,他就去抓他衣襬,甚至險些從景黎懷裡翻出去。
“別亂動,爹爹們說正事呢。”景黎把他撈回來,教訓道。
秦昭倒是不在意,還朝小魚崽伸出手:“過來我抱一會兒,爹爹抱你都抱累了。”
“唔……”小魚崽眨巴眼睛,卻先看向了景黎。
秦昭無奈:“這小家夥也不知怎麼了,從今天醒過來開始就不肯理,恐怕是知道在與生氣。”
“是嗎?”景黎聽言,低頭問,“今天不理阿爹嗎?”
小魚崽認真地點了點頭。
景黎:“……”
景黎問:“為什麼呀?”
小魚崽:“欺負爹爹。”
景黎與秦昭對視一眼,哭笑不得:“阿爹沒欺負爹爹,從哪兒看出我被欺負了?”
“阿爹就是欺負爹爹……讓爹爹睡水裡。”小魚崽躲進景黎懷裡,氣鼓鼓,“不許欺負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