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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景黎花了約莫五秒做出決定。

只見小錦鯉迎著秦昭疑惑的目光,繃緊身體,收攏魚鰭,側身輕輕一倒,從被子滑到床鋪上。

滑下去時還翻了個身,細心避開受傷的部位。

隨後不再動了。

秦昭:“?”

意識漸漸從迷惘中清醒過來,秦昭望著那條倒在床鋪上的小錦鯉,忽然明白了他的行為含義。

他在……裝死。

見秦昭許久沒有反應,小錦鯉還悄悄抬頭看他一眼,然後再次繃緊身體躺好。

連裝死都裝得這麼沒誠意。

秦昭快被他氣笑了。

這傻魚真當他看不出來?

秦昭很快聞到空氣中傳來的淡淡糊味,他無聲嘆了口氣,抱起小錦鯉來到外間。

他的目光只在木桶邊的積水,以及一路蜿蜒至臥房的水跡上停了一瞬,便神色如常地將小錦鯉放回木桶,扭頭看顧自己的湯藥去了。

景黎躲在木桶裡偷偷看他。

秦昭的身體應該還是很不舒服,他彎腰揭開藥罐的蓋子,動作比先前遲緩許多,蒼白的臉上眉宇無意識輕輕皺著。

可除此之外,再看不出別的異樣。

他的氣質依舊平和,像古井般無波無瀾,激不起半分漣漪。

彷彿方才景黎看到的那個,冰冷、警惕、散發著令人喘不過氣的壓迫感的秦昭,只不過是他的錯覺。

秦昭……到底是個怎麼樣的人?

秦昭醒得及時,那鍋藥最終是保住了。他在桌邊安安靜靜喝完了藥,才將視線重新移回小錦鯉身上。

景黎正在悄悄觀察他,觸及對方的視線,嚇得吐出個巨大的泡泡。

秦昭朝他伸出手。

景黎呆呆望著他的動作,連逃走都忘了。

完了完了,秦昭是不是生氣了準備殺他燉魚湯,還是已經看出他不是條普通小魚,要把他當妖怪弄死……

轉瞬間,景黎想出了無數種自己可能的死法。

可秦昭只是輕輕在他腦袋上彈了一下。

力道很輕,一點也不疼。

“還你的。”秦昭站起身,將藥碗放回灶臺上,“還有,下次叫我記得換個法子,不許碰我臉。”

自那天之後,景黎就在秦昭家住下。

秦昭對他很好,每天都替他換水,餵食,檢查傷勢,把他照顧得十分細緻。短短幾天,就把原先瘦瘦小小的小錦鯉養胖了不少。

只不過……

“你吃進去的東西到底藏在哪兒了?”秦昭戳著小錦鯉吃飽後鼓鼓的肚皮,怎麼都覺得不可思議。

明明只是條巴掌大的小魚,竟然能吃下和他體積差不多大的食物。

到底怎麼做到的?

每當這時候,景黎就會翻出肚子,粘著秦昭的手指不讓走,要求多摸兩下。

飯後按摩有助於消食。

秦昭動作輕柔,力道適中,很快把景黎按得昏昏欲睡。

只是這點休閒時光每每不能持續多久,到了午後,就是秦昭幹活的時間了。

秦昭把小木桶搬到臥房的書案上。

“老規矩,不許把水濺出來,否則晚上沒飯吃。”秦昭熟練鋪開紙墨,提醒道。

小錦鯉乖巧地朝他搖尾巴。

相處這幾天,景黎對秦昭瞭解不少。

比如,他知道秦昭的身體比自己想象中更差,因此上山採藥其實並不容易。必須挑天氣好的日子,冷點熱點都不行,且出門不能超過兩個時辰,否則回來必然要發熱。

身子金貴得很。

再比如,他的主要收入來源,其實是幫人修訂和謄寫書卷。

書卷來源大多是鄰近幾個城鎮的書院或寺廟,那些地方堆積了大量需要修訂和謄抄的書卷,自家人手不夠用,便要從民間尋人來做。

這些地方出手闊綽,除開筆墨紙硯和託人送去鎮上的費用,每整理一卷能拿到一百八到兩百文左右。

比上山採一趟草藥賺得多。

至於把小錦鯉搬到身邊“監工”,純粹是景黎自己待著無聊,一被丟下獨處就瘋狂拍水抗議,直到秦昭把他抱過來才停下。

景黎趴在木桶邊,專心致志地監督秦昭提筆書寫。

這個時代不在歷史當中,用的字也不是景黎所知的任意一種古文字。景黎看了這麼多天,除了能看出秦昭的字俊逸瀟灑,內容全是一無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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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一個經受過高等教育的學生,穿到古代成了文盲。

景黎每每想起都有些傷感。

秦昭手裡這卷書已經整理了四五天,今日恰好接近尾聲。他寫完最後一個字,抬頭卻見小錦鯉已經浮在水面沉沉睡去。

整天吵鬧著要守在他身邊,睡得倒比誰都快。

秦昭沒忍住,在對方翻出來的魚肚上輕輕戳了一下。

小錦鯉睡覺的模樣頗為嚇人,淺粉色的魚肚翻向上方,身體在水中忽上忽下,還睡得死沉,怎麼叫也叫不醒。

秦昭頭一次看見的時候,險些當這小錦鯉沒氣了。

現在也是如此,小錦鯉仰面躺在水上,睡得極沉,平鋪在水面的魚尾綢緞似的開啟,每一絲紋理都清晰可見。

秦昭每戳他一下,那魚尾便軟軟地撥動一下,看上去手感極佳。

秦昭來了興意,忍不住多摸好幾下,卻引來魚尾用力一拍。

景黎在對方堅持不懈地“騷擾”下醒來,氣鼓鼓地在水裡翻了個身,張口就想咬人。

幸好秦昭早有準備,敏銳地躲開。

小錦鯉有起床氣,還很嚴重。

“好了,別氣。”秦昭道,“我這些做完了,帶你去溪邊玩玩?”

出去玩?

景黎大方地消了氣,魚尾在水面拍了拍,表示同意。

沒辦法,呆在屋子裡實在太無聊了。

景黎原本就是個閒不住的性子,現在變成了魚,還被人養在小木桶裡,那感覺別提有多憋屈。

不過就算如此,他暫時也沒有要離開這裡的想法。

因為……秦昭做的東西實在是太好吃了。

明明是再普通不過的粗糧野菜,秦昭卻能變著花樣做出美食,這難道不是毫無爭議的留下理由嗎!

比起離開後只能吃小魚小蝦水生植物,景黎寧願當條家養錦鯉。

反正秦昭每天都會帶他出來放風。

秦昭的家距離溪邊不遠,出了門往西走不到半盞茶的功夫便到。

臨溪村是沿溪而建,村裡有好幾條路都能通到溪水邊。秦昭常帶景黎去的是上游,除了偶爾有村民在此打水回家做飯外,基本沒什麼人經過。

今天天氣不錯,和煦的陽光灑在清澈見底的溪水上,波光粼粼。

秦昭將小木桶清洗完畢,重新盛滿乾淨的水,抬頭恰好看見小錦鯉躍出水面。

鮮紅的錦鯉躍至半空,尾鰭一擺,身體在空中劃出一道流暢的弧度,隨後輕巧落進水裡。

水花四濺。

這裡水流不急,水質清澈,景黎撒歡似的游來游去,鮮紅的魚尾在水面若隱若現。

秦昭靜靜在岸邊看著錦鯉戲水,嘴角揚起一絲自己也不曾察覺到的弧度。

養在小木桶裡的確有些委屈它了。

秦昭在心裡想,要是有機會,得給它做個大點的水池才好。

“喲,這不是秦昭嗎?”

一個聲音從身後傳來,秦昭回頭,卻見一個小胖子朝溪邊走過來,上下打量他一眼:“今兒什麼日子,你這病秧子竟也出門了。身體撐得住麼,可別一會兒又暈過去,掉水裡沒人救得了你。”

這語氣不太客氣,景黎停下動作,視線朝岸邊看過來。

岸邊那小胖子看著比秦昭小了好幾歲,只有十六七歲的模樣。無論是穿著還是氣質都遠比尋常村民講究得多,打眼一看就知道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主。

這又是什麼人?

景黎擺了擺尾巴,對這人莫名有些不爽。

秦昭卻好像並不在意,平靜道:“多謝關心。”

小胖子最煩他這不冷不熱的語氣,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渾身都不舒服。他冷道:“你這是什麼態度,別忘了你能留在臨溪村是誰的功勞。”

秦昭道:“是陳家收留,我不會忘。”

“記得就好。”小胖子冷聲一笑,“對了,聽說你還欠我家大半年的租子,我勸你這幾日就趕緊湊齊,否則……到時無家可歸,可別怪我沒提醒過你。”

這小胖子是陳家長孫,名叫陳彥安,秦昭現在住的屋子,便是從陳家租來的。

秦昭問:“這話的意思,你們這幾日就要分家了?”

先前林二叔就提醒過,陳家最近在鬧分家。

陳家三世同堂,祖輩只剩下陳老太一人,下面卻有四個兒子,就連最小的兒子都已經成家。

早先陳老太沒出事時,這四家人一直擠在一個家裡住著,免不了出現矛盾。

現在機會來了,分家是眾望所歸。

秦昭住的地方是陳家所有,分家後勢必會易主。還能不能由他繼續住下去,租子該怎麼算,都要看新主人的意思。

現在看來,這新主人恐怕就是陳彥安一家。

聽他這麼問,陳彥安臉上閃過一絲不悅,惱道:“你問這麼多做什麼,趕緊籌錢去就是。”

秦昭又問:“你特意趕來,就是為了提醒我這件事?”

“誰特意趕來了,我就是正好路過!”

秦昭默默望了他一眼。

陳家如今住在村子最東邊,而他們現在所在的溪水邊是最西處,這路過……未免也太遠了些。

陳彥安臉上有點掛不住,轉移話題:“你還是關心關心你自己吧!要是沒算錯,你已經欠了有九個月。我阿婆允許你按年交租,我娘可不會。每月六十五文,加起來也有快六百文,你交得出來嗎?”

秦昭現在自然交不出來。

他冬日病得很厲害,身上基本沒剩多少積蓄。

今日整理出的書卷能換兩百文,再加上前幾日賣草藥的錢,能拿出來的一共也才三百六十五文,缺了快一半。

算作每五日出一卷書,若陳家肯再給他幾日時間,他應該能湊齊錢來。

但那是不吃不喝不買藥的情形下。

而實際情況是,秦昭每十日就要去買一次藥,買藥少說得花個三百文左右。

這也是他生活始終十分拮据的原因。

秦昭一時沒有回答,陳彥安更是得意:“就知道你拿不出來。如何,要不要試著求求我,讓我向我娘求個情,給你再寬限些時日?”

“不必。”秦昭淡聲道,“我自會盡力而為。”

“盡力?你要真能盡力,就不會仗著我阿婆待你好賴著不走。”陳彥安冷哼一聲,嘲弄道,“你在我們村中也待了三年,怎麼還是連個租子都交不上。你的錢到底是用來買藥治病,還是被你揮霍到那些不三不四的地方——”

秦昭眸光微動,平白透出一絲冷意。

陳彥安對上他這眼神,話音陡然一滯。

秦昭收回目光,聲音溫和:“彥安,你既然在鎮上的私塾唸書,先生就應該教過何謂謹言慎行。”

“還有,百善孝為先,陳家祖母尚且在世,你們便四處宣揚即將分家,這樣不妥。”

陳彥安被他注視得心底莫名發憷,口不擇言道:“我家的事和你有什麼關係,你又是個什麼好東西——”

他話還沒說完,身旁忽然翻起一道水花。

下一刻,有什麼東西狠狠撞向他腿彎,陳彥安一個沒站穩,狼狽摔入水中。一道鮮紅影子從餘光裡一閃而過。

“這是什麼——!”

景黎從水中騰起身體,漂亮的魚尾一甩,乾脆利落地給了陳彥安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