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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命運

高大林躺在床上,屋裡一個人也沒有,這個小屋是整個高家下院裡最偏僻的一處,算是有外人進來,都不一定能尋得見。

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候,高大林昏昏沉沉,身上一會冷一會熱,耳朵裡灌滿了哭聲,好像他娘還坐在他身邊哭,可偶然一下他睜開眼,又發現屋裡只有他,他達他娘帶著兩個弟弟逃難去了,他聽到的其實是山裡的風聲。

高大林渾身說不出來的難受,讓他都沒工夫去多想,快要不行了,可他爹他娘卻丟下他逃命去了。

但其實他要是能安生地細想,也會只有難過,沒有怨恨。

不到萬不得已,哪個農民願意拋家舍業去逃荒?

別看那些逃荒過來的河東人黃幹黑瘦,破衣爛衫,看著甚也眼巴巴的,實在是可憐的不成樣。可這些還是幸運的,有更多的逃荒人,到不了能討到飯的地方倒在了逃荒的路上……

高大林覺得自己大概是快要不行了。

但好歹他是在自己家的房裡,等將來有高家人回來了,肯定會把他埋了吧?是要嚇他們一跳了。

要是來的是土匪……高大林不由自主地動了下手,咬了咬牙。

要是世上有鬼的話,他變成鬼給他爺奶報仇,那些土匪,還有孔喜旺!

高大林落下來的手,當的一聲碰倒了放在他身邊的水罐。

這也不知道是他娘還是他達放的,大概還是存著他萬一能醒過來的指望。

高大林舔了舔舌頭,覺得渴得厲害。

腸胃裡好像生著火一樣,身體又輕飄飄的,他覺得自己變成一隻燈籠,裡頭的火烤著外頭一層薄薄的紙皮,甚時候燈裡火滅了,他大概甚也不知道了吧?

“大林?大林?”

一個婦女的聲音傳到他的耳朵裡,高大林費勁地睜了睜眼。

是他娘?他娘回來了?

突然又驚又喜,高大林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自己撐著坐了起來,喊了一聲,“娘?”

腳步急亂,一個人影跑了進來。

那婦女的身影跟他娘孔連翠差不多,一進來抱住了他的脊背,哭出聲來。

“大林!”

這個懷抱溫暖,還帶著松煙的味道,高大林聞著,又清醒了不少,再使勁睜了睜眼,“娘……二梅嬸?”

這是臨死眼前花了?

他怎麼看見谷堆村的二梅嬸嬸了?

二梅嬸怎麼抱著他哭?是不是弄錯了?

大林嘴裡被塞了個東西,辣辣的,甜甜的,大林本能地嚼了幾下,咽了,這甜辣,像是在他空空的肚裡,添了一把引火柴,讓他沒那麼難受了,大林松了口氣,又暈過去了。

再醒來的時候,他迷糊地感覺自己被人揹著,一晃一晃的走在路上。

聽一個男人的聲音說,“二姐呀,你這得虧是沒有公公婆婆,咱娘咱達也不在了,不然,你這東撿一個孩兒回來,西撿一個閨女回來,家裡不吵翻了天啊?”

二梅嬸嘆了口氣,“誒,這有什麼辦法,當娘的,可不要為兒女打算,小蘭她一個閨女,孤零零的,連個親兄弟姐妹都沒有……”

這男人的聲音聽著也有點耳熟,大林一時沒聽出來是誰,但聽著二梅嬸還在一邊,安下了心,迷迷糊糊地又昏睡著了。

天色微微發暗,李茹跟在栓柱身後,腳下走得飛快。面上雖然鎮定,心裡也是難受得想大哭。

她真沒想到,小高村還是沒逃脫了故事裡的命運!

也是她聽說小高村打退了一次土匪,小高村的當家人又有了警醒,估計是不會再遭了搶了,誰知道,還有喜旺和全有這兩個本地的內奸呢!

特別是喜旺!

但細一回想,其實當初姥姥講的故事裡頭,也是有這位喜旺堂舅出現的。

故事裡小高村被搶,小高村人四散荒,大林爹孃撇下重病的大林,帶著二林三林遠走逃荒,但沒想到最後在小高村活下來長大的,卻是大林。

小高村被搶得一乾二淨,家裡人一個都沒剩下,病重的大林醒了過來,害怕土匪再來,掙扎著爬出了家門,來到後山,喝點泉水,啃幾口野菜藁本,誰知道居然好轉了。

好轉是好轉了,可還是沒吃的,這肚裡吃不上,早晚也是活不成……

要不怎麼說天無絕人之路呢,大林拖著病體,歪歪倒倒地在山上找野菜吃食,一個不小心跌到了山崖下,幸好山崖不高,下頭還有好些荊草,倒沒傷著,還給他發現了好東西!

原來在荊草叢裡頭,竟然藏著一袋子麵粉!

去了麥殼的純白面!

這麼淨白的糧食,是原先老高家富裕的時候,也沒舍得把面推得這麼細!

大林原本以為自己撐不了幾天,突然看見這袋子白麵,頓時覺得命不該絕,老天爺是給了他一線生機呢!

大林得了這一袋子白麵,也沒精力生火,拿泉水和了,每天兌成麵糊生喝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吃了細糧,病反倒一天天好起來。

然而好運裡頭也夾雜著波折,大林能自由走動的時候偷偷回到自己家裡去看看,這一看不要緊,碰上了他的一個遠親。

這個遠親是他親孃的堂兄弟,他叫一聲舅舅的。

如果不知道前因後果,苦命娃死裡逃生碰上了舅舅,肯定是兩眼淚汪汪見親人的感人,然而現實卻是,這個舅舅馬上盤問大林是怎麼活下來的,是不是高家哪裡還藏的有糧食?

大林不傻,當然不會實說,這個舅舅鬼精鬼精的,裝著相信了,背後偷偷跟著大林,最後看到了那袋糧食。

舅舅一點也沒客氣,直接把那袋糧食全都拿走,甚也沒給大林剩下。

幸好,大林大約是老天保佑長了個心眼,一拿到那袋糧食,先在旁邊的石縫裡藏了些……

靠著那點藏著的糧食,大林活過了荒年。

人到了生死關頭,肚裡空空的時候,也不說啥道德了。

比如說這個舅舅,興許他也是每天餓著肚子找吃食,拿走大林的救命糧,也沒法說他太惡毒,但把一整袋全都拿走,不給大林留一星半點,這是做事太絕了!幾年以後,大林親孃回了小高村,雖然怨怪,但後來還是跟這兄弟恢復了來往,可大林始終都沒認這舅舅。

家族裡頭那些後人們,說起曾姥爺大林這段往事,都要罵那個黑心腸的舅舅幾句,李茹也知道有這麼一號人物,但李茹根本想不到,因為她之前提醒引起的變化,也導致了這個舅舅做的事,提前了,更陰損惡毒了!

李栓柱吭哧吭哧地揹著大林,眼角的餘光卻瞧見他二姐時不時地擦下眼睛。

“二姐?”

老高家那樣興旺富裕的一家,說敗敗,還碰上喜旺那樣腳底留膿的貨,真是老天爺不開眼,可二姐怎麼看中了大林這孩兒呢?

昨兒老村長帶著人去西王莊尋全有,哪知道西王莊有兩家剛被土匪搶了。老村長尋到全有的門上,全有根本不在屋裡,全有他媳婦在,一個婦女家,躺在地上打滾哭嚎,死活不承認全有跟土匪有勾結,說谷堆村的人是欺負他家男人不在呢,村長王老屯能怎麼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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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了,王老屯也沒白去,好歹是把全有跟土匪的勾搭告訴了西王莊村上的人,西王莊本來戶口不多,被搶的那兩家活不下人,都跑了,有一家的年輕人臨走往王有家點了把火,把他家的院燒了一半,全村人沒幾個去救火的,誰不恨全有勾結土匪呢?

西王莊沒被搶的人也不敢在西王莊住,都收拾東西,往親戚家投靠去了,有的跑到谷堆村,有的去了東平村,是沒人敢去不坡村,小高村被不坡村喜旺坑害的事,已經傳到了這兩個村了。

聽說了小高村發生的事,李茹跟五雷轟頂一樣,等省過來,拔腿往小高村跑去。

栓柱勸了半天沒勸住,只好也跟著。

這不,小高村都走得沒一個人了,他二姐還不死心呢,房前屋後翻找了半天,倒是尋著了大林,往家背回來了。

李茹聽著栓柱的問話,知道自己這模樣,看到他眼裡,有點奇怪。

明明她跟小高村也沒甚來往,不該難過成這樣啊。

“沒事,我是走快了,風大迷眼。”

老祖宗啊,你們能活下來,實在是太不容易了。

這一回,不讓大林一個人在山裡過飢一頓飽不了的日子!

栓柱心想,婦女們是心軟眼窩淺啊!

姐弟倆一路走回谷堆村,在村口守道的人看見他們,都吃了一驚。

“呀,這孩兒是誰?是雙貴?”

“咦,不是,雙貴沒那黑的眉毛,這不是小高村的大林?”

“二梅,栓柱你們怎麼把大林背回來了?他家屋的人呢?不是說都逃荒去了?”

也有多嘴的人嚷嚷,“二梅,不是你沒了兒,去把大林背回來,給你當兒呢吧?”

李茹伸手理了理袖口,響亮地說,“不是當兒,是當女婿!”(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