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得極小聲, 架不住帳中眾人已各抒己見,此刻正是安靜的時候,李進這聲“嘀咕”, 清楚地落在離他最近的樂進耳中。
樂進忙問:“義士知道襲擊侯軍的是誰?”
帳中所有人的視線“唰”的一下射了過來, 李進被無形壓力包圍,立刻擺手澄清: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 只是略有猜測。”
略有猜測, 那就等於掌握了線索, 知道某個人與呂布的軍隊有隙,並且有本事把侯軍耍得團團轉?
正所謂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更何況這個朋友極有本事。曹操忍不住生出幾分狂喜,恨不得將那位無名英傑立即納入麾下。
“季先且說說名字?”不管能不能猜中, 只要李進說出了那個名,他就有辦法把人請回曹營,替自己效命。
曹操成竹在胸, 其他人亦或多或少地存著幾分好奇, 都在等李進說出那個人的身份。
李進只好道:“我與他萍水相逢,並不知對方姓名……”
曹操頓覺失望, 不料李進話鋒一轉,提供了一個關鍵資訊。
“但他認得樂將軍,應與樂將軍相識。”
“樂某?”樂進驚訝過後,努力在自己認識的豪傑中篩選,分析哪一個最有可能。
一直靠著桌案,閒散倚坐的郭嘉突然道:
“是他親口與你說——‘認得樂將軍’?”
李進聞言,回憶與鄭平說過的每一句話,恍然道:
“他說他與樂將軍有過‘一面之緣’,不算認識。”
又道, “他知道樂將軍的軍/職。”
未曾參與談話的荀攸忽然開口:“與他相識的或許不是文謙(樂進),而是司空。”
曹操也猜是這樣。但他所器重的將才要麼就在身邊,要麼在各個大本營留守,不可能隨意離開,誰會跑來這裡,給侯成之軍找麻煩?
若是相熟之人,為何事先不與他傳信,也好叫他及時發兵,裡應外合,趁機打敗侯軍?
曹操想到的,荀攸與郭嘉二人同樣想到。
郭嘉思量著其中幾個不合情理的地方,從動機到目的,一一排除不存在的可能性。
忽然,他眸光一頓,似是想到了什麼,眼中異彩連連。
荀攸亦若有所覺,視線轉向坐在主位的曹操,最終什麼也沒說。
只有曹操當局者迷,完全沒往“某個人”身上考慮,還在詢問李進關於那人的長相、言行、氣度,試圖與記憶對上號。
【穩定運行多年的小說app,媲美老版追書神器,老書蟲都在用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郭嘉輕笑一聲,沒有提醒,以袖掩去唇角的笑意。
荀攸見郭嘉如此舉措,又見曹操興致勃勃,打消潑冷水的念頭,當做自己什麼都不知道。
李進依照曹操的要求,開始詳細描繪鄭平的長相、言行以及其他特徵。
最初的時候,曹操並沒有聽出什麼,還在腦中一寸寸地構建“瘦削,體長,相貌好,有士風,談吐不凡”的人物形象。
可當介紹深入,尤其是聽見某人一些“不同尋常”的發言,曹操突然升起幾絲不祥之感,眉毛突突直跳,對他發動強烈的警報。
最後,當李進介紹到對方的“真面目”,一句句地說出那些梗死人不償命的狂語,曹操的表情只剩下“……”了。
郭嘉看熱鬧不嫌事大,臉上表現出驚訝的神態,輕輕地咦了一聲:“這種說話方式,彷彿似曾相識。”
不用彷彿了,一定是他。
曹操深吸了口氣,心情像是坐了魔鬼等級的過山車,上上下下震得他心臟擺停。
“孤知道了,季先不用再說了。”
李進不算遲鈍,他看出曹操等人的異常反應,眼珠一轉,到底是對鄭平的好奇佔了上風,大咧咧地打出直球:
“曹司空已經知道那人是誰了?可否告知?”
儒雅寬和的李典悄悄拉了自家族兄一記。
李進在背後排開李典的手,繼續在老虎屁股上拔毛:“司空,我與那人雖是萍水相逢,卻覺得他行事率然,胸懷坦蕩,頗有幾分可愛之意,因此極為欣賞,恨不得引為至交。司空若知道那人姓名,請務必告知於我。”
曹操面色古怪,只回了一句:“確實不知。”想也不想地派人打發走李進。
好端端聞了一通噁心的彩虹屁,哪有心思再想招攬之事。
李典送自己族兄離開主帳,回到自己的休憩之地,對著神清氣爽,宛若吃了五枚丁香片的李進道:“兄長何必故意惹怒司空。”
李進哼著不知名的小歌,沒有回應他。
李典又道:“為了躲避司空的招攬,兄長不惜曲意誇讚禰正平……”
“原來他叫禰正平。”李進做出無可奈何之態,“我也不知道曹操對禰正平竟然偏見若此。隨口一誇,竟陰差陽錯,讓曹操打消了招徠我的念頭。”
李典不喜道他人長短,沒有在這個話題上多說:“若讓明公知道——前年在乘氏大破呂布的人是你,他定會再起招攬之意。”
“那就別讓他知道。”
李典虛歲十九,正是血熱氣剛之齡。他見李進形似嬉鬧,不由皺眉:“明公曠世英傑,有匡國除亂之心。兄長身負王翦之才,為何不尋明主投效,定亂世,安/邦/國?”
“不是有你和李整在嗎?”李進對曹操毫無興趣,索性直言,“我志不在此,莫要多說。對了,”
他感興趣對問道,“禰正平是怎麼招惹曹操的,說來聽聽。”
因為心知這位族兄的德性,李典沒有再作遮掩,他回憶自己曾聽到過的,所有關於禰衡的“豐功偉績”,剝絲抽繭,儘量客觀、公正地描述給李進聽。
李進聽了禰衡的諸多事蹟,面上的神態從平靜到驚訝,從驚訝到錯愕,最終化作哈哈大笑:“有趣。這回我是真的想結交那小子了。”
捕捉到李典不贊同的眼神,他擺了擺手,“別這樣看我,我對曹操說得那番誇讚之語倒也不全是謊話。你知道我看人頗準,那禰正平……確實有幾分率性士風,不妨深交。”他在心中補充了一句,雖然嘴上不饒人,總比曹操這樣的梟雄容易相處。
主帳內,曹操一點也不想消化李進帶給他的勁爆訊息。
侯成等人的叫罵還在繼續,曹操聽著傳信兵的彙報,莫名心煩,恨不得叫一支精兵過去往侯成軍中潑一瓢豬糞。
郭嘉道:“侯成雖然嗜酒如命,卻並非衝動行事的蠢人。失馬一事八成為真,但他在陣前叫罵了許久,應當還有別的目的。”
荀攸淡淡介面:“呂布主軍已撤。”
曹操一驚,順著荀攸的話細想,即刻轉喜:“必是呂布的後方出了問題……莫非,袁術與他的結盟有變?”
具體原因暫不可考,既然已經看穿侯成此行的真正目的,曹操也散了那些躁鬱之氣。再看侯成罵人的舉措,和山中蟬叫、池中蛙鳴沒什麼區別,根本不值得掛心。
然而,曹操的心情剛剛轉晴,準備一個人躺下來一場愉快的午睡,就有一個與他八字相剋的混賬再次跑來刷存在感,不辭辛勞地來扎他的心。
“報!”
“報告司空,帳外有一文士求見,自稱是……自稱是失主。”
“什麼施主?”
聽到奇怪的稱呼,曹操直覺不妙。
他第一反應是“施主”二字,可他們又不是乞丐與和尚,對方自稱“施主”是何意?莫非是要“行善佈施”,向己方捐獻寶馬糧草,金銀財物?
即便是為了贈送物資而來,用“施主”這個詞也未免太過張狂……
張狂……
思緒在“張狂”二字上打了個圈,曹操突然產生某個不好的預感。
不會吧……
“那文士什麼模樣,可有自報姓名?”
傳信兵詳細描繪對方的樣貌,在曹操漆黑的臉色中,戰戰兢兢地說完剩下的話,
“那人……自稱銅鞮侯。”
早在許都的時候,就有眼線向曹操彙報縣衙內發生的所有事。他當然銅鞮侯是誰。
“他來做什麼。”
‘施主’……?他能有什麼東西“施”給自己?
“說是……因為我軍與呂布之軍的交鋒而折損財物。如今呂布之軍已給予賠償,是時候來向司空討要……丟失之物。”
曹操終於明白失主的含義,可他的心情分毫沒有改善,反被鄭平這番膽大包天的索賠氣樂:
“那就帶他進來。孤要看看,他要如何讓孤賠償。”
時隔小半個月,鄭平又一次見到了曹操。
“路趕多了,竟覺得司空也眉清目秀起來。”
曹操不懂某個梗,聽到鄭平這句,下意識地覺得他口中肯定沒有好話,皮笑肉不笑地道:
“禰處士撞了大運,撿回一命,為何還要以身犯險。”
每個字都溢著威脅,諷刺鄭平不知死活,跑來他的地盤作死。
鄭平沒有急著與曹操對哄嘴炮,他從懷中取出一物,丟擲於地。
“司空且看過這個……再言其他。”
親兵從地上撿起那件物什,檢查過沒問題後,轉呈給曹操。
曹操接過,開啟一看,神色驟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