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UU看書 > 古代 > 殿下讓我還他清白最新章節列表 > 71、第七十一章
選擇背景顏色: 選擇字體: 選擇字體大小:

71、第七十一章

景王府一樣就在京中, 只不過景王是個正經閒王,府邸遠在南燻門邊上。御街走到頭,過了國子監與貢院, 還要再過看街亭, 才能隱約看見外牆。

華燈礙月, 直到御街盡頭, 一路的琳琅花燈才少下來,重見了清淨月色。

雲琅斂了披風, 自樹影裡出來,停在景王府門外。

四下夜色冷清,就只有景王府燈火通明,花燈滿滿當當掛了一牆,中間還添了不知多少上清宮請來的紙符, 盡是招福招財多子多孫。

雲琅大略繞過半圈,尋了個順腿的地方, 落在景王府內, 往懷裡順走了兩張丹砂符紙,掃了一圈府中大致路徑。

觀景亭內, 月色正好。

景王蕭錯拎了壇屠蘇酒, 悄悄溜出了臥房, 不叫人伺候, 坐在亭欄間美滋滋邊品邊吟詩。

剛喝到第二杯,雪亮匕首已自身後貼上來,橫在頸間。

景王駭然一驚, 酒意瞬時散了大半。

月下人影看不清,烏漆墨黑,嗓音低得聽不出音色:“要腦袋麼?”

景王嚇出滿背冷汗, 叫夜風一吹,透心冰涼:“要要要……”

匕首向下壓了壓,身後人又道:“大理寺卿之事,你如實說來,留你一條性命。”

景王一滯,乾嚥了下:“什麼……大理寺卿?”

“王爺一句無心話,叫襄王失了一張要緊底牌。”

身後人低聲道:“如今莫非是想說,話皆是胡說的,其實不認得大理寺卿?”

景王心頭生寒,一時腦中空白,僵坐著不敢動,卻越發閉緊了嘴。

匕首冰涼,貼在他頸間皮肉上,力道拿捏得極穩,稍進一分便可見血。

景王咽了咽,顫巍巍道:“壯壯壯士……”

身後沉默一刻,匕首作勢向下一壓。

“義士!”景王當即改口,“瀟灑臨風!皎若玉樹!舉觴白眼!對酒當歌!人生幾何……”

身後人靜了片刻,似是抬手按了按額頭,撤了匕首。

景王心頭一喜,閉緊眼睛壯足膽子,哆哆嗦嗦抱起酒罈要砸。

他文不成武不就,膽識又不過人,酒罈才勉強舉過頭頂,已被來犯的義士刺客穩穩接了下來。

景王一陣慌亂,睜開眼睛匆忙要跑,借了月色,隱約看清來人:“……”

雲琅拎了酒罈,撿了只沒動過的琉璃夜光杯,倒滿嘗過兩口,蹙眉潑了:“什麼破酒?”

景王:“……”

景王叫王妃管得嚴,好不容易設法出來偷口酒喝。此時見他這般揮霍,眼睛幾乎瞪出來,心痛難當哆嗦著指他:“你你你——”

雲琅倚欄坐了,好整以暇抬頭。

景王你你你了半晌,看著雲琅手裡把玩的雪亮匕首,默默慫了,過去自找地方坐下:“你不是叫蕭朔打成肉泥了麼?”

坊間皆傳言,雲琅叫人從刑場搶進了閻王府。那琰王半分不憐惜自家血脈,將人拷打得幾乎碎了,拼也拼不起來。

碰巧有人見了,某天夜裡清淨時,琰王府出了輛馬車,勉強將人抬去了致仕那位梁老太醫的醫館。

如今是死是活,都不很明了。

有的說還吊了一口氣,日日在後頭靜室躺著。也有人說早趁月黑風高,拿破草席捲了,埋在了杏林深處那片無主的墳塋。

景王打聽得詳細,一度很是緊張惶恐,還特意跑去告訴了蔡老太傅。

“……”雲琅看著他:“不曾,蔡太傅沒再找你?”

“自然找了,還打了我二十下戒尺,罰我以訛傳訛、誇大其詞。”

景王怏怏不樂:“我這手心都打腫了。”

雲琅看他半晌,嘆了口氣,將來時的念頭盡數遣散乾淨了,把酒罈扔回了景王懷裡。

景王忙將酒罈牢牢抱穩,莫名其妙:“幹什麼?”

“沒事。”雲琅揉揉額頭,“想多了……喝你的酒。”

來景王府前,他特意去了趟金吾衛右將軍的府邸,同常紀問清了大理寺卿之事。

照常紀所說,皇上原本極信任大理寺卿,甚至在雲琅回京就縛、又被投進大理寺獄後,也未生出疑慮。

直到那日,景王入宮伴駕,閒聊時忽然提了一句,大理寺卿與三司使的秀才試竟是同年同鄉。

景王奉命修天章閣,收納朝中官員籍貫履歷,看見這個倒也並不奇怪。只是他說者無心,皇上聽者有意,反溯推查,竟查出了不少蛛絲馬跡。再聯絡起大理寺將雲琅倉促搶了下獄,這才挖出了大理寺卿這一樁深埋著的暗棋。

此事前因後果,雖全說得通,卻畢竟太過湊巧。

以景王的脾氣秉性與天資,能做出這種事、說出來這般巧妙的話,只怕八成是背後有人支招。

雖說當年交情不錯,卻畢竟多年不見,知人知面難知心。雲琅不欲冒險,才假作刺客唬他,想要設法試探蕭朔一二。

“如今看來,是我想多了。”

雲琅按了額頭,靜坐一陣:“那句話……是先皇后教給你的?”

景王詫異道:“你如何知道?”

雲琅看他一眼,耐著性子拿過酒罈,又給自己倒了杯酒,慢慢品了一口。

……先皇后。

自回京後,他始終盡力不叫自己想這個,有時幾乎生出錯覺,彷彿就能這麼不再記起來了。

此時叫景王這個夯貨牽扯出來,才知不僅半分沒忘,反倒記得清清楚楚。

“確實是先皇后教的。”

景王坐在他對面,大抵也知此事不容聲張,聲音壓得比平常低,隨夜風灌過來:“當年你走以後,先皇后便將我叫去,教了我這句話,叫我背牢。”

“先皇后說,賢王當局者迷,輕易不會懷疑一個有從龍之功的下屬,但賢王也生性多疑,只要一句話,就能叫他察覺出端倪。”

景王背誦道:“還說……這話不能早說,也不能晚說。早說了,新帝勢力還不足以同襄王抗衡,只怕要動盪朝局,晚說了……”

雲琅靜聽著,見他不往下說,抬了下頭:“如何?”

景王握了握酒杯,看了一眼雲琅:“你知不知道?我這天章閣修了五六年了,就那麼一個小破閣,拆了蓋蓋了拆,御史臺彈劾了我十二次。”

景王說起此事,還覺格外惱火:“那個御史中丞怎麼回事?簡直一塊石頭!咬都咬不動,世上怎麼會有人迂腐到這般地步……”

雲琅眼看他拐遠,輕咳一聲。

景王叫這一聲咳嗽提醒,收了心思,將話頭拐回來:“總歸……先皇后說了,叫我不論要不要臉,必須一直拖著,拖到你回來。”

雲琅垂了視線,靜坐一陣,抿了口酒:“等我回來做什麼?”

“你要麼不回來,若是回來,定然是為了別的什麼人。”

景王嘆氣:“要麼是蕭朔,要麼是朔方軍,要麼是蕭朔和朔方軍。”

“為了他們,你遲早會自願就縛,到時候多半要落到大理寺的手裡。”

景王道:“先皇后說……你生性驕傲凜冽,一身銳意,寧死不折。襄王降服人的那些手段,使在你身上,只能得到一個死了的雲將軍。”

雲琅慢慢攥緊了手中酒杯,眼底一攪,又盡數斂進深處。

景王看著他神色,猶豫了下,又低聲道:“先皇后還說……”

雲琅笑了笑:“還說什麼?”

“還說……先帝有先帝的打算,為祖宗江山,為朝堂社稷。”

景王道:“有些事,她雖不盡贊同,身為皇后執掌六宮,卻必須要與先帝站在一處。”

景王看著雲琅:“那時先皇后將你硬押在宮中養傷,又搜出你身上虎符,交給大理寺硬結了案,其實清楚你有多難過……”

雲琅啞然:“我從沒因為這個生氣。”

“先皇后知道。”景王道,“先皇后說,你心裡其實什麼都清楚,所以不生她的氣,也不生先帝的氣。可你難過,於是這一樁樁事就都變成了刀子,叫你自己生吞下去,一刀一刀剖穿了心肺臟腑。”

雲琅如今與蕭小王爺交了心,已不願再困於這些過往,笑了笑:“心肺臟腑也早長好了。”

他弄清了景王的立場,心中便已落定大半,並不打算再多耽擱,起身道:“喝你的酒罷,我還得回府。回去晚了,蕭小王爺說不定要疑你將我扣下,來你府上要人。”

往事已矣,雲琅少有歸心似箭的時候,沒了耐性多留,起身出了觀景亭。

“先皇后說!”景王被押著背了少說幾頁字,急追了幾步,扒著亭柱飛快囫圇背,“你若因為沒趕上喪禮,沒能回來守孝,總耿耿於懷,便是叫端王家的孩子染了迂腐古板的破脾氣!莫怪她看你來氣,去夢裡打你的屁股……”

雲琅背對著他,微微一頓,重新站穩。

“端王是叫人以全府性命威脅,為保妻兒,才會自歿於獄中,不怪你救援不及。端王妃自盡宮前,也全不是因為先帝昏聵不理,而是賢王早交代了鎮遠侯,將嫂嫂攔死在宮門外,更要以攜劍闖宮為名汙她與端王有謀逆之心,要將端王府滿門抄斬!”

景王知道雲琅脾氣,深知話頭一停他便要走,大口深吸氣:“還有……還有雲家!證據是先皇后親手掀的,案是先皇后親手翻的,鎮遠侯府舉族投了賢王,無辜者早除了籍事先遣散,有罪者明正典刑,沒有枉死的!累累血債一分一毫也不在你身上!”

景王喊得眼冒金星,仍不敢停,追著雲琅喊:“還有那個大理寺卿!先皇后說了,叫你莫怕,誰敢欺負你,她便趁夜入夢,親自去找那人算賬……”

雲琅扶了假山石,靜聽著景王一口氣當胸連捅十八刀,扯了扯嘴角,低聲道:“知道了。”

“還有!”景王摸出一方明黃織錦,追上來,遞給雲琅,“這個是先皇后給你的,說若有一日襄王謀逆,刀兵相見,你該用得上。”

雲琅頭也不回,將那方織錦接了:“還有麼?”

景王立在原地搜腸刮肚,盡力想了一遍:“……沒了。”

雲琅點了點頭,將織錦仔細疊好,揣進懷裡。

他已沒了半分心思多留,四下裡一望,草草尋了處順眼的圍牆,徑直出了景王府。

夜色愈深。

老主簿帶人燒好了熱騰騰的湯池,只等著兩人回來下藥包,守著門張望了半個晚上,終於見了回來的雲琅。

“小侯爺!”老主簿忙迎上去,“您不同王爺在一處嗎?連將軍回來了一趟,將您的親兵帶走了,說是有要緊事,可辦妥了沒有?”

雲琅叫他攔住,定了定心神:“蕭朔在辦,怕要晚些回來。”

老主簿一怔,藉著風燈光亮,細看了看雲琅神情。

雲琅被他看了幾眼,有些無奈,笑了下:“餓了。有吃的麼?勞您大略上些。”

“有有,後廚一直備著。”老主簿忙點了頭,略一猶豫,又試探著扶了雲琅,“可是在外頭遇了什麼事?王爺……”

“不關王爺的事。”

雲琅道:“我去內室歇一歇,勞您幫我守著,不要叫人打擾。”

老主簿應了聲,仍神色不安:“不論什麼事……都不準擾嗎?”

“不論什麼事。”雲琅笑道,“小王爺回來,叫他在窗戶底下蹲著。”

老主簿不再追問,替他扶了門,低聲應了是。

雲琅穩穩身形,進了書房內室,和衣躺下。

老主簿悄悄進來了幾趟,照王爺素來的吩咐,點了一支折梅香,將燈熄得只剩一盞,輕手輕腳放在了桌案上。

暖融靜夜迎面覆攏下來,雲琅在沁了暗梅香的月影裡睜開眼睛,躺了一陣,又重新閉上。

……先皇后。

先帝寬仁慈祥,自小便縱寵他,相較之下,先皇后反倒是更嚴厲的那個。

小雲琅的天資再高,練武也是水磨工夫,須得日日打熬筋骨,難免有耐不住無聊、忍不得枯燥,累得爬不起身的時候。

先皇后從不準他耍賴,每每將小雲琅轟出去,傷了疼了便上藥,上過藥緩過來,又將他接著拎回演武場,再往腿上綁了鐵塊去走梅花樁。

雲家以武入仕,先代家主隨開國太|祖皇帝打天下,由貼身侍衛一路拼殺到了鎮國大將軍,受封鎮國公。

本朝沒有世襲罔替的規矩,若後人不能再憑本事掙來功勞,襲的爵也要隨之降階。傳到先皇后一代,已只剩了鎮遠侯的爵位。

先皇后是家中長姊,將幾個弟弟連拉帶拽管教成人,慣了雷厲風行,從不知心軟為何物。後來入了宮,一時不慎叫家裡出了個不肖子已很是糟心,絕不準雲琅再如他老子一般不爭氣。

小雲琅聽這段家族履歷的時候,正叫先皇后按在榻上揍屁股,疼得一嗓子從延福宮喊到了文德殿。

先皇后太過嚴厲,小雲琅一度還很是叛逆,收拾了小包袱抹著眼淚,決心今後都去找先帝一起睡。

……

後來先帝的確偷偷將他藏起來,讓小雲琅在文德殿睡了三個晚上。又和小雲琅一起老老實實坐著,叫先皇后訓了半個時辰。

雲琅想了一陣,扯扯嘴角,輕呼了口氣。

現在想來,還很是懷念先皇后的巴掌。

先皇后只在讀書習武上對他嚴厲,逼他不準懈怠,不準學紈絝子弟的荒唐習性,卻從不在別的事上苛責他。

小雲琅淘氣,在宮裡到處亂跑,剪了先皇后的袍子去撲鳥雀,過了幾天才叫宮人發現。

先皇后知道了,不止沒訓他,還特意叫人拿了竹筐樹枝,帶著小雲琅在宮門口灑了黍米,拿絲線繫住樹枝、撐著竹筐,教會了他第一個誘敵深入一舉擒之的陷阱。

那天捕來了三隻家雀,小雲琅不捨得玩,興沖沖揣在懷裡跑去找端王叔的小兒子,叫門檻絆了一跤,盡飛散了。

蕭小皇孫平白受了無妄之災,按著往日習慣不論緣由先同他賠了禮,還連著給雲琅送了好幾天母妃親手做的點心。

雲琅想著軟乎乎茫茫然的小皇孫,沒忍住,輕笑了一聲。

先皇后當初其實不大喜歡蕭朔,嫌端王的孩子太迂直刻板,又不知為什麼老是跟著小雲琅,轟也轟不走。

後來蕭朔漸漸開了竅,先皇后勉強看順眼了,卻又不知為什麼,每每看了便來氣,總想拎過來拍上兩巴掌。

……現在想來,大抵先皇后才是最先看出蕭小王爺那些心思的。

看蕭朔不順眼,總覺得端王家的小子心懷不軌,要將雲琅拐走的是先皇后。

遂了雲琅的執念,親自毀了一手拉扯的雲家,給了端王府一個交代的,也是先皇后。

宿衛宮變,先皇后年事已高,卻仍能親率宮人死守,護衛禁宮,滅敵殺賊。

可那之後……就再分不清誰是敵、誰是賊。

端王歿了,端王妃歿了,雲琅身心傷透,藥倒了綁在榻上掙命,蕭朔跪在文德殿前,一身縞素,渾身血債。

血脈相連的鎮遠侯府,投了心思深沉的六皇子,六皇子身後,還蟄伏著心思更深沉的襄王勢力。

半步都無從選,半步都選不得。

先皇后攪在其中,苦苦撐了一年,聽著邊疆一封連一封拿命換來的捷報,終於和著血狠了心,親手將鎮遠侯府推上了死路。

雲琅用力喘了幾口氣,側過身,攥住胸口那封明黃織錦,無聲蜷緊。

鎮遠侯府獲罪,他牽連其中,盡力安排妥了諸般事項,再拖不下去,只能潛出城逃命。

蕭朔替他開了城門,他在城郊破廟與六皇子定了血誓,一路趕去北疆平叛。

第三日,京師戒嚴,鴉雀無聲鐘鼓不鳴,直到凌晨,城內寺廟宮觀忽然響起長鳴鐘聲。

三萬鐘聲,帝后崩。

雲琅騎在馬上,聽著綿延鐘聲,心中恍惚,竟沒能逼出半分知覺。

不眠不休走了三日,看見樹下稚子嬉鬧,拿樹枝支籮筐,灑了黍米誘捕鳥雀。

雲琅扯著韁繩,慢慢走到無人山澗處,想要摘幾個野果,忽然一口血嗆出來,一頭栽下了馬。

……

雲琅躺在榻上,閉緊眼睛,盡力壓著亂促氣息,無聲蜷緊。

先皇后最煩人矯情不爭氣,最喜歡看小雲琅持槍勒馬,威風凜凜統兵打仗。

【新章節更新遲緩的問題,在能換源的app上終於有了解決之道,這裏下載 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同時查看本書在多個站點的最新章節。】

他自小受先皇后教養,最聽先皇后的話,將心力盡數放在與蕭朔一同掙命上,從不準自己松下來半口氣。

如今終於熬過那一場噩夢,走到雲開見月,他同蕭朔合力,借先帝遺澤與舊臣合力,已將能窒死人的濃霧生生撕開一個口子。

已不必再進退維谷、不必再一定要選一個、舍一個了。

想護的人已能設法護住,原本該有的東西,也能設法奪回來了。

他已讓御史中丞取回自己的槍和長弓,做回先皇后最喜歡的少將軍,如今矯情起來……先皇后就該夜來入夢,親自教訓他一頓。

就該來看看他。

雲琅疼得微微發抖,他不願叫別人看見這個,死死咬了下唇,將哽咽用力吞回去,忽然聽見身後一聲極輕嘆息。

“小王爺。”

雲琅忍著疼,輕扯了下嘴角:“你該在窗戶下頭蹲著。”

“今夜大雪,我蹲了半個時辰,叫雪埋了。”

蕭朔合了門,將身上雪色撣淨:“況且……我有要事。”

“什麼要事?”雲琅背對著他,閉了眼睛盡力笑笑,“明日再說,我今日累了,要睡覺。”

蕭朔靜看著他,摘了披風,擱在一旁。

他回來時,聽老主簿憂心忡忡說了雲琅情形,已大致猜出緣由。

先帝,蔡太傅,虔國公,父王母妃……雖也都是長輩,卻畢竟有所不同。

雲琅養在先皇后宮中,受先皇后教養。這一身叫旁人豔羨的深厚功底,千里奔襲一擊梟首的打法,都是先皇后一點一點親自打磨出來的。就連恩仇快意、凜冽瀟灑的脾性,也受先皇后耳濡目染。

雲琅自回來後,每每提起先皇后,向來將那一段過往藏得嚴嚴實實,輕易不肯觸碰半分,他也看在眼中。

“我不知景王會同你說這些。”

蕭朔道:“若早知道,拆了他府上圍牆,也會陪你同去。”

雲琅失笑:“景王招誰惹誰……”

蕭朔平靜道:“招你,惹我。”

雲琅一頓,叫蕭小王爺說得無言以對,埋進枕頭裡,悶頭樂了一聲。

他不願在蕭朔面前矯情這些,胡亂蹭了蹭臉上不知有沒有的水痕,打點精神,撐坐起來:“好了,別惦記人家景王府的牆了……先皇后的確有東西留給我們兩。”

雲琅自懷裡摸出那一方織錦,也不看,甩手掌櫃遞過去:“你看罷,說若是襄王謀逆了便用得上,我猜大略是什麼朝中勢力、各處準備。”

雲琅翻了翻老主簿送來的點心,掰了一塊,嚼著咽了:“我素來沒耐性看這些,你看完了,再給我講——”

話未說完,蕭朔已伸手將他溫溫一攬,裹進懷裡。

蕭小王爺叫雪埋了半個時辰,身上還未暖和過來,明淨的新雪氣息撲面覆落,將他裹牢。

雲琅一頓,沒了動靜。

“你已約束了自己這些年。”

蕭朔輕聲道:“如今縱然覺得難過,先皇后也不會怪你。”

雲琅在他肩頭靜了良久,閉上眼睛,笑了笑:“那怎麼行?”

雲琅聲音格外悶,埋在蕭朔微涼的衣料間,一點點攥了他的袖子,扯扯嘴角:“不怪怎麼行?我剛還求先皇后,今天夜裡來打我的屁股……”

蕭朔迴護住他,靜了一陣:“今夜不妥。”

雲琅:“……”

雲琅:“啊?”

“今夜不妥,你與先皇后商量商量。”

蕭朔道:“換明晚行不行。”

雲琅心情複雜,吸吸鼻子,紅著眼圈坐起來,摸了摸多半是凍傻了的蕭小王爺。

“並非唬你。”蕭朔握了他的手,從額間挪開,“今夜……先皇后若來了,怕要索我的命。”

雲琅:“??”

蕭朔拭淨他睫間水汽,撫了撫雲少將軍的發頂,頓了片刻:“我曾反覆想過,為何先皇后無論如何看我不順眼。後來發覺蔡太傅也看我便來氣,便多少想通了。”

雲琅還在想索命的事,看著蕭朔,心事重重:“想通什麼了……”

“想通我的確活該。”

蕭朔垂眸,在雲琅唇角落了個吻:“他們最疼的孩子,叫我搶回了家。”

雲琅猝不及防,叫他一句話徹底戳透了,自前胸疼到後心,眼底溼氣決堤一般湧出來。

“你若實在太想先皇后。”蕭朔輕聲道,“便今晚求先皇后入夢,不做旁的事了,我守著你。”

雲琅止不住淚,氣息叫鹹澀水意攪得一團亂,盡力平了幾次:“若不然……呢?”

蕭朔搖了搖頭,將他護進懷裡。

雲琅這一場傷心忍了太久,追其根由,當初雲琅身上的濃深死志,有一半都來源於這一場進退皆維谷的死局。

這是雲琅心底最後一個死結,如今形勢好轉,終見轉機,又被景王誤打誤撞捅破,才終於發洩出來。

昔日先皇后大行,蕭朔其實就守在榻側,已代雲琅盡過了孝。清楚先皇后從沒怪過雲琅半分,盡是歉疚牽掛,滿心不捨。

只是雲琅自苦,鬱結經年難消,將自己死死困在癥結之下。

走不出,掙不脫。

蕭朔不願叫雲琅再有半點委屈遷就,搖搖頭,低聲道:“沒事了……”

話音未落,老主簿急匆匆跑過來:“王爺,湯池的藥泡好了,照您的吩咐,還給小侯爺備了冰鎮的葡萄漿——”

雲琅:“……”

蕭朔:“……”

蕭朔將雲琅攏住,回身道:“不必——”

“慢著。”雲琅訥訥,“必。”

蕭朔微怔,低頭看了一眼傷透了心、走不出掙不脫的雲少將軍。

“先皇后。”雲琅閉眼誠心,“明日再來揍我。今日蕭小王爺拖我去泡湯池,到時連他一起揍。”

蕭朔:“?”

雲琅心誠則靈:“先揍他,後揍我。”

“……”蕭朔想不通:“為什麼?”

雲琅有心細解釋先揍後揍在力道上的分明差別,想要再打點起精神,迎上蕭朔靜沉黑眸,心頭一口氣松了,竟倦得再坐不起來:“回頭……再同你說。”

蕭朔看他神色,將雲琅伸手圈過,穩穩帶起:“好。”

雲琅扯了下嘴角,朝蕭朔盡力一樂,索性徹底卸了力,閉上眼睛。

蕭朔診了診雲琅腕脈,聽著雲琅的呼吸漸轉平復清淺,放輕力道,想要將他放平。

雲琅幽幽嘆息:“湯池。”

蕭朔:“……”

雲琅記仇:“葡萄酒。”

蕭朔本以為他已不支昏睡,攬住雲琅後頸,拭了他額間薄汗:“先皇后若當真入夢,前來揍你,如何分說?”

先皇后只想他活得好,雲琅其實明白,只是這一層無論如何翻不過去,此刻終於揭過,雲開月明,側了臉含混嘟囔:“不分說,我想她。”

蕭朔撫了撫雲琅額頂,吻了吻雲少將軍的清俊眉宇,將人連薄裘一併抱起,嚴嚴實實護在懷中。

由剛帶人備好湯池的老主簿引著,出了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