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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陸小雞傳奇(9)

人都有來處, 但西門吹雪這個人就好像是憑空冒出來的, 自他劍法有成起,就有了塞北的那一座萬梅山莊。

看在陸小鳳新出長出來的鬍子又被颳走的份上, 西門吹雪準備稍稍解釋一下他醫術的來源。

但李澈沒有問,他定定地看了西門吹雪一會兒,轉身帶他進門。

這是西門吹雪第三次見到李凝。

西門吹雪不是陸小鳳,他畢竟是個能包下最好的青樓, 最美的名妓,要最精心的伺候, 只為在殺人前洗一把熱水澡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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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就算如此, 看著床上那個臉色蒼白的少女,他也還是感受到了一絲淡淡的不悅。

美好的事物被毀壞, 人總是會惋惜的, 就像見到名劍蒙鏽,鮮花凋零。

西門吹雪替李凝把了脈,又看了御醫的藥方,隔了一會兒,他把李凝的手仍舊放回被褥裡,帶著些下意識的仔細,他把那一片被翻動過的被褥掖了一下。

李澈問他, “怎麼樣?”

西門吹雪說道:“熊姥姥的毒栗子無色無味, 見血封喉,要一條性命不超過一盞茶的時間,這種毒我知道幾種, 符合這種脈象的有四種,從御醫的藥方上來看,他們根本沒有驗出解毒配方,這些天來只用了最好最貴的吊命藥。”

李澈知道。

如果御醫有用,那個試毒的太監也就不會死得那麼早。

西門吹雪說道:“見血封喉的毒一般沒有解藥,閻姑娘中毒已深,如果沒有毒栗子,我要她放一碗血,以便驗毒。”

李澈搖搖頭,說道:“不用放血,六扇門存了證物,我讓人去一趟取來就行,公孫蘭那裡有沒用完的純毒,御醫驗過,只是驗不出結果。”

事實上不用李澈派人去取,陸小鳳請來西門吹雪解毒不是秘密,鐘鳴聽到訊息就派了下屬把從公孫蘭的住處搜出的純毒全部送了過來。

西門吹雪是個大夫,但他劍客的名頭太響,他也極少出手救人,所以江湖上幾乎聽不到關於他醫術的訊息。

鐘鳴沒有抱太大希望。

就連陸小鳳也沒法替朋友打包票,畢竟吃了熊姥姥的毒栗子還沒死的活例,天底下也只有李凝一個。

西門吹雪到底比御醫更懂江湖手段,幾乎在拿到純毒的同時,他就有了初步的判斷,隨即也驗證出了結果。

公孫蘭,也就是熊姥姥所用的毒正是百年前就已經失傳的江湖名毒,暗香。

一滴化進水裡,能毒死十個人。

暗香是沒有解藥的。

這個結果在西門吹雪預料之內,如果給他足夠的時間,解毒不是問題,然而陸小鳳收到訊息時李凝就已經中毒半個月了,西門吹雪雖在離京城不遠的地方,但一路大雨耽擱,他醫術精明,自然看出李凝離死也就一兩天的時間。

西門吹雪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少女,眉頭略微蹙了起來,略微沉默了一下,才慢慢地說道:“我有一條金絲蠱,種下之後百毒不侵,原本體內的毒也會被蠱蟲一併吞噬。”

李澈暗沉的眸子陡然升起光亮。

他的情緒已經麻木了很久,即便聽到這樣的訊息,臉上也反應不過來,使得他的眼神和麻木的表情形成了一種詭異的矛盾。

西門吹雪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說。

倘若這蠱蟲不是從小種進他身體裡,經年累月之下,幾乎和他的全身經脈結在了一起,那即便是萬金不換的蠱蟲,拿去救一條無辜的性命,不管是傾城的美人還是路邊的乞丐,只要他樂意,他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取蠱的過程很麻煩。

金絲蠱蔓延時就像人的第二套經脈,把蟲絲收攏回原本的大小就需要極大的毅力,然後還要將已經在體內生根的蠱蟲連根拔起。

差不多就是從身上硬生生剝走全身的經脈那麼疼。

尋常的大夫不可能會種蠱,忍著分離蠱蟲的劇痛,他還要再將這條蠱蟲種進別人身體裡,一絲一毫的錯處都會導致蠱蟲死亡,需要花費全部的精神。

西門吹雪覺得陸小鳳這回欠他的可以還到他死為止了。

至於床榻上的病人,西門吹雪不覺得她需要為此欠他什麼,畢竟蠱是他自己要給的。

在種蠱之前,西門吹雪認真地向李澈解釋了一下他接下來的操作,並且讓他不要害怕,如果可以的話,先替他請個大夫備著。

李澈握緊了拳,派人去請城裡最好的大夫過來,然後死死地看著西門吹雪。

他對接下來的拔蠱和種蠱充滿了緊張之意,尤其西門吹雪說這世上金絲蠱只有一條,如果在移蠱的過程中死了,那一切就都不堪設想。

西門吹雪開始了拔蠱。

經脈和身體寸寸分離的感覺是常人無法想象的,西門吹雪猝不及防之下,忍不住悶哼了一聲。

但他隨即忍住了。

即便疼痛,但還在他能夠忍受的範圍之內。

就算不能忍受,西門吹雪也無法想象自己像陸小鳳一樣跳起來喊疼的場面。

李凝閉著眼睛無聲無息地躺在床上,李澈站在一旁,親眼看著西門吹雪在椅子上坐了一會兒,然後忽然渾身顫抖,慢慢地從袖子裡摸出一條細細的金色長蟲,就朝著李凝走過去。

西門吹雪開始了種蠱,他抬起李凝的一隻手腕,以探脈和聽脈的高深醫術選定了最佳的種蠱點,金絲蠱離不開人體,即便拔出了蠱,他也還是讓蠱蟲乖乖地待在他的手裡,用溫熱的內氣構建出一個近似人體的溫度供養著蠱蟲。

在保證自己的疼痛不會令手上顫抖捏死蠱蟲後,西門吹雪先封住了李凝的穴道,然後精準地用特製的鋒刃劃開了一條經脈,慢慢探出一絲內氣,勾連起李凝本身已經消耗得十分微薄的內氣,兩道內氣在一指間架起一座看不見的橋樑。

他慢慢地引導著蠱蟲順著內氣進入李凝的經脈裡。

原本種蠱的操作就十分精細,何況西門吹雪還忍受著剛剛剝離蠱蟲的劇痛。

在種蠱完成之後,西門吹雪的意志終於到了盡頭,他倒了下去。

但看在李澈眼裡完全不是這樣。

李澈看見的種蠱過程十分簡單。

他看見西門吹雪掏出蠱蟲之後,就那麼隨意地拿在手裡走了過去,然後他又摸了一把脈,還側著耳朵把阿凝的手腕拿得近了一些,隨即在阿凝手腕上劃開了一條細細的傷口,隨即把蠱蟲放進傷口裡,等到蠱蟲消失在傷口表面,停了一會兒,替她上藥包紮。

包紮得特別醜。

然後西門吹雪就白著臉昏過去了。

這是劍神還是蒙古大夫?

李澈幾乎有些匪夷所思地看著昏迷過去的西門吹雪,懷疑自己在做一場荒誕離奇的夢。

外間的雨下得更大了。

連夜冒雨請來的大夫連帶著兩個下僕小心翼翼地在自家主子黑沉的臉色下把西門吹雪抬出去,大夫急忙讓人去取藥來醫治。

李澈的臉色沒能維持太久,他走到李凝床前時,看著那只被包得圓圓的手,就像是一瞬間卸了全部的力道,坐倒在地上。

即便做好了一切準備,對著昏迷不醒的李凝,他也還是很難找得回理智。

多少次了,他眼睜睜看著她離去,無能為力時也好,權傾天下時也好,他從來沒有保護好她。

還有來生嗎?

李澈不知道,他現在什麼都不知道,腦子裡混沌一片,什麼都想不起來,包括那個水淹大梁的計劃。

和那些人同歸於盡有什麼好的?死再多的人又有什麼用?

床榻上的人氣息越發微弱了,就像是在默示著即將到來的死別。

李澈忽然不敢去看李凝,他坐在地上,忽然用雙手抱住了頭,緊緊地閉著眼睛。

李澈低低地哭叫起來。

他像個家破人亡的小孩子,只剩下抱著頭把自己和現實隔離開的力氣。

就在這時,抱著頭的手忽然觸及到了一點溫熱,李澈以為是自己不小心碰到了床榻上的人,他觸電似的收手,然而那一點溫熱卻又觸上了他的手背,輕輕的,帶著一點小心翼翼。

李澈怔怔地抬起頭,正好對上李凝微睜的眼,她還不能說話,但卻努力地朝他彎起了蒼白的唇瓣。

溫熱的手,輕輕碰了碰他的手背。

一個月昏迷不醒,即便有各種名貴藥材吊命,但李凝還是肉眼可見地憔悴起來,滿臉的病容,李澈從沒見過比這個時候更醜的李凝,可他忽然又覺得,即便她現在比猴子還醜,這個笑也好看得要命。

李凝醒後,連日來陰陰沉沉的李府就像是活了過來,即便是三更天,府內上下也被燭火照得如同白晝,李凝喝了一碗粥,氣息比先前又好了些,是個人都能看出來,她這樣微微泛起紅潤的臉頰,眼睛裡帶起的神光,並不是將死之人的迴光返照。

李澈洗了把臉,沒讓外人見到自己臉上的淚痕,他和李凝本已經有一段時間沒見了,這會兒卻像是再沒有了一絲隔閡,李凝原本以為自己不慎中毒,醒來之後肯定要被李澈唸叨,然而李澈不僅沒有唸叨她,反而越發溫聲細語起來,恨不得她喝口水都親自去打了來自己劈柴燒開。

李凝一時竟有些受寵若驚起來。

李澈解釋了一下她昏迷以來的情況,復又說道:“西門吹雪真是天下第一……”

他忽然反應過來,西門吹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