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24吊掛著鐵箱子，以二百米的高度在黑暗中全速掠過阿富汗的土地。
現在駕駛飛機的是羅門。俄國人製造的東西總是有相當的潛力可以挖掘，而且出人意料的結實耐用，考慮到地面上的威脅並沒有解除，最後所有的人都坐上了直升飛機。在空中飛行的時候，ACE和馬西北都在為發動機和機身上傳來的古怪聲音而擔心，而沒有駕駛過直升飛機的孫果並不知道這樣飛行的危險性在哪裡，所以他反而顯得很欣慰。
他們各自的揹包都在汽車爆炸的時候被燒燬，所以每個人只剩下了身上攜帶的裝備和彈藥，反而是羅門的M-14步槍的彈藥最充足，如果再有什麼事情發生，他們就只能用手榴彈來與敵人周旋了。
“別再有什麼事情發生了，我已經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ACE無力地靠在艙壁上。“再有什麼事情發生，累也把我累死了。”
馬西北看了眼ACE沒有說話。
他在檢查自己的步槍，把沒有打光的彈匣裡的子彈湊成一個滿的彈匣，這已經是他所有的子彈。ACE注意到他把空彈匣仍然放回身上。
“好象你還有機會為自己補充彈藥似的。”ACE忍不住問他。“你不嫌累贅嗎？”
“這個女人是誰？”馬西北沒有理會他的問題。
“這是十三辦的特工，據說只在海外活動，是安主任的個人王牌。”ACE笑起來。“這女人很漂亮，你喜歡她？”
“她比蘇菲漂亮。”
馬西北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但他的眼神卻表明這句話並非無心。
“你也懂得什麼是漂亮。”ACE惱火地呵斥他。“你有過女人嗎？”
馬西北笑了起來，沒有回答ACE的話。
過了一會兒，ACE悶悶不樂地說道：
“你知道嗎？‘蜂鳥’想要退出。他要回家抱孩子去。”
馬西北吃驚地看著ACE。
“如果他退出，那麼我們也得退出。現在情況與往日不同，我不想接受任何人的指揮或者去指揮任何沒有受過同樣訓練的人，我得承認，我沒有羅門那樣的耐心和自覺性。”ACE看著馬西北。“我也不許你這樣做。羅門這個人就是有一點不好，他明明也不想我們繼續，但卻不肯明白地說出來，好象他有多尊重我們的意見，不過要我說這就是軟弱，我不會犯他這樣的錯誤，所以你也得退出。這是我的命令。”
馬西北的目光裡的驚訝已經變成了深思，聽了ACE的話，他點點頭。
“我也退出。”
這回輪到ACE吃驚了，馬西北的直截了當反而讓他有點拿不定主意。
“你也退出？你就這樣退出？你就沒有點什麼自己的想法？聽著，我可不是你老爸，你不一定非得照著我說的去做。你不應該回答這麼快，我感覺這想法只在你的小腦裡轉了一圈兒還沒有經過你的大腦，嘿，混蛋，你是在認真回答我的問題嗎？”
馬西北關上步槍的保險，扭頭看著機艙外的星空。艙門已經被卸下以便鋼索能夠穿過，他就坐在門邊，一條腿掛在飛機外面晃盪著。這種感覺很好，只要羅門不做什麼劇烈的飛行動作，馬西北就不會被甩出機艙外。
ACE說得對，他不應該回答得這麼快，但他回答後也沒有感覺到不舒服。
馬西北不喜歡說話，所以他能夠把自己身邊的人看得很清楚。他知道羅門有能力，但羅門總是跟任何人都保持著距離，不會讓你覺得特別疏遠，也不會讓你覺得特別親近，他把一切繁文縟節都轉化為精確的職業習慣。換做是別人，馬西北會對這種人保持警惕，因為這種職業的人根本就沒有信用可言，出賣和被出賣比比皆是，間諜就是這樣求生存的。馬西北敢肯定，羅門做間諜的時候，這些事情都沒少幹。
但他還是願意信任羅門，因為只要跟羅門站在同一邊，羅門就會盡全力關照這些信任他的人，或者直接說，在“雷霆”行動中，羅門冒死接應他的行為讓他一直感動到現在。如果是ACE做出這樣的事情來，馬西北的感激反而不會那麼深刻，因為他知道自己也會對ACE做同樣的事，但羅門不是他們這種戰士，羅門完全可以選擇自己離開。這個事實只能夠說明一件事情，羅門在任何時候都很可靠。
如果羅門要退出，那麼就像ACE所說，他們失去了一個可以倚賴的人，任何任務對他們來說都將更加危險，成功的機率也更小。
ACE絕對是個聰明人。儘管他喜歡喋喋不休，但他這樣做多半是為了把別人繞得七葷八素，但他自己卻始終能夠保持清醒，如果你不被他那些廢話所干擾，那麼他的為人也就一眼可以看穿。
退出就退出。
“那麼，以後我們幹什麼？”馬西北忽然問。
靠在艙壁上想著自己心事的ACE瞥了他一眼。
“這也是我想問羅門的話。”
馬西北笑了起來。
ACE厭惡地看著他。“有什麼好笑？”
這就是ACE。馬西北知道他已經習慣接受羅門的指揮，但是嘴裡就是不肯承認，而且總要在口頭上打擊羅門，這大概是對心理上已經屈服的一種補償，而羅門聰明地對這些打擊的話不加以理睬，就像是一種交換。這兩個人倒是很有默契。
“那你什麼時候會問？”馬西北決定還是不拆穿他。
ACE拍了拍胸口的無線電。“他把自己的關掉了，我們也得關掉我們的，不然等到用的時候沒電就糟糕了。”
不知道那兩個人現在在聊些什麼，ACE輕輕撫摸著自己的機槍，心裡這樣想。不知道為什麼，看到薩莎之後，他忽然想到了蘇菲的樣子。他的“美男計”非常成功，當天他們就睡在了一起，雖然沒有如當初設想的那樣得到更多有關羅門的訊息，但他仍然能夠在最近的角度裡觀察蘇菲。諷刺的是，他在128部隊學到的本事要在128部隊解散以後才用得上。到目前為止，他看不出這個法國女人有什麼問題，現在安念蓉已經決定讓蘇菲重新成為法國“明星”的聯絡人。這又讓ACE想到，當羅門安然返回之後，安念蓉臉上悻悻的表情。沒有機會“拯救”羅門顯然讓這位好勝的美女感覺很不是滋味。
發動機和懸翼的噪音充滿了機艙。由於緊張和疲勞，孫果已經蜷縮在機艙一角睡著了。ACE忽然有一種惡作劇的衝動，想把孫果拽到門口嚇唬他一下，不過他的全身也正在開始感到痠痛，這個想法只在他腦袋了翻騰了一會兒，他也不知不覺地閉上了眼睛。
正像他猜測的，前面的兩個人也在進行談話。
“當我被招回來時，沒有人告訴我要駕駛這老掉牙的東西，不過我的技術還在。”在通話器裡仍然能夠聽到薩莎的興奮。“真希望以後還有這樣的機會。”
“那你以為要做什麼？”在後面的羅門能夠看見薩莎的一頭金髮。“繼續做狙擊手？我想從今往後我們都不需要狙擊手了。薩莎，經過這一次，我打算退出。”
“為什麼？”薩莎吃驚地回過頭來，不過她也看不到羅門臉上的表情。“你不是一直都幹得很好？”
“我以後也會幹得很好。問題不在這裡。”羅門笑了笑。“問題在於，我現在有家庭，我該為他們多考慮一些。”
薩莎沒有馬上回答，但當她說話時，語氣裡帶著強烈的失落。
“什麼時候的事情，羅門？我從來不知道你有家。”
“說來話長，我想你可能對這些事情不會感興趣。不過我倒對你的接下來的去向很感興趣，你還會回法國嗎？”羅門注意地看著面前的儀表盤。米-24很結實，但在現在的情況下，如果要出狀況只是一瞬間的事情，機艙裡附加的油箱尤其危險。“那對你來說太孤單了。”
“這次我要回到國內，瑪莎說她現在需要人手，我既然不能再回美國，那就不如回去幫她。”薩莎的聲音又快活起來。“你也在她的計劃裡。”
“恐怕那只是她的一相情願。”羅門微微搖頭。“我已經厭倦了這些工作。”
“你和瑪莎談過嗎？你可是她計劃裡非常重要的一部分，雖然她不願意承認，但就她對我透漏的資訊來看，沒有你就沒有她的工作計劃。現在你還想說退出的事情嗎？”
薩莎又回頭看著羅門，這只是個下意識的動作，在黑夜中她看不到羅門的表情。
“我們還沒有時間坐下來討論，不過我想她沒有什麼辦法能夠改變我的主意。”羅門微笑。“如果她有計劃，她就必須自己去完成。”
“那麼我呢？”薩莎忽然問。“羅門，我能改變你的主意嗎？”
“薩莎，你對我來說永遠像葉賽寧的詩句那樣雋永，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
羅門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也很誠懇。薩莎對此毫不懷疑：羅門會為她做任何事情。但是，這有什麼意義呢？“會為她做任何事”和“要為她做任何事”是有區別的，雖然差別只有一個字，但其間的差距卻不可計數。
他們之間發生的一切就像是秋天的葉子，只能隨風而去，薩莎傷感地想。
就在到達指定地點的時候，直升飛機終於堅持不住，它的機艙結構已經受到嚴重的損傷，發動機的磨損也相當驚人。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這架直升飛機再也不能上天。羅門站在直升飛機前，打量著這架鋼鐵飛鳥。
“你是不是有點捨不得？”在機艙裡放好炸藥的ACE站到他身邊。
“是有點捨不得。不過這沒什麼好傷感的，它的使命已經完成，該是壽終正寢的時候了。”羅門拍著機身。“這是架好飛機，比大多數人想象得要好。”
ACE咧開大嘴，把遙控爆炸裝置塞到羅門手裡。
“你是不是覺得自己也像這架飛機，到了壽終正寢的時候？那麼正好來嚐嚐自殺的滋味。我在這上面花了點心思，希望你喜歡。”
兩個人並肩離開直升飛機，滿眼黃沙在朝陽中格外壯美。
那個多災多難的鐵箱子已經裝到了載重卡車上，並且有一支專門的部隊負責護送，到了邊境的這個地方，美國人也只能望洋興嘆。當米-24越過邊境之後，美國人的直升飛機部隊尾隨而至，但他們只能在空中盤旋，看著地面上的幾個人對他們懶洋洋地揮手致意。護送的部隊跟在阿富汗的不一樣，他們攜帶的武器能夠不費吹灰之力就消滅這支追蹤而至的美軍。
薩莎、馬西北和孫果都站在安全區域之外，他們的神情裡多少都帶著點期待。
羅門舉起手裡的遙控器向大家示意。
“你再不按下去，我就要誤會你是個女人了。”薩莎歡快地大叫。
“轟”的一聲巨響，遠處的直升飛機淹沒在火光中，機身頃刻間被整齊地分為兩截飛上半空，高高地超過了地面上濃煙。在半空中，兩截機身再次發生粉身碎骨的爆炸，把殘餘的碎片均勻地撒向荒涼的戈壁。
連續按下照相機快門的馬西北站起身子，狠狠地和ACE拍了下手掌表示祝賀。
“不過你不能把這些照片發到網上去。”ACE沒有忘記警告馬西北。“網上什麼人都有。”
薩莎依偎著羅門，眯著眼看著眼前的壯觀景象。
連遠處還沒有出發的陌生人隊伍中也發出興奮的鼓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