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下發的主角劇情只到這裡, 光屏上的畫面消失,變回無訊號的雪花點。
俞堂關掉投影。
系統第一次遇到這樣叫人內心複雜的主角,落在俞堂肩上, 沒有立刻說話。
它檢索到相關的全部劇情。
十七歲那年,封青於改造失敗的併發症住進醫院。
封青自願簽署科部的協議,同意在死亡後捐獻遺體, 作為樣本給科部研究。
他的身體一直在衰弱, 預見到自己的死期,願意讓科家們透過研究他的身體,找出拯救其他改造者的辦法。
……更重要的是, 捐獻遺體會有一筆極為可觀的補償款。
封青盡一切辦法掙錢, 凡是不上的時間, 他都在到處打工,被鍾散訓好幾次, 依然屢不改。
鍾散不知道他的身體在緩慢崩潰,覺得他是因為太辛苦,才會總是生病。
封青也不反駁, 臉色蒼白地軟在枕頭裡, 笑嘻嘻跟鍾散耍賴:“你將來開公司吧, 你當我老闆, 把我養在大別墅裡。到時候我整天打遊戲,也不上班, 你給我開整個公司最高的工資……”
鍾散不理他,把煲好的湯放在床邊。
那個時候的鍾散在日記裡發誓,他將來如果開公司,就什麼也不讓封青幹。
封青喜歡玩拼圖,喜歡弄雕塑, 就讓他一輩子做自己喜歡的事。
可惜封青沒能到那個“將來”。
封青死後,他的遺體遵照本人意願被捐獻給科部。
三年後,他因為某原因重新醒過來,又因為記憶嚴重缺失、身體狀況也極端不穩定,被當做“失敗品”,作為商品送進黑市的交易市場。
他被倒手賣幾次,最終因為帶有異能,被一家私人科技公司的老闆買下來,養在別墅裡。
要不多久,他就將作為“d-13號玩家”,被投放進那一場以真人為獵物的大逃殺遊戲。
……
俞堂低下頭,看看自己腳腕上的電子腳銬。
這種材料裡摻微量中子星核心成分,有粒子層級的自動定位追蹤功能,是少數連封青的能也無法解析重組的物質。
系統聽得冒雪花點:“……什麼?”
俞堂簡練總結:“我打不開。”
系統:“……”
俞堂在嘗試封青的異能,他稍微一集中意念,面的小瓷碗就解析成無數懸浮的粒子。
在別墅休養的時間裡,封青的異能每天都比之更強大。
如果不是因為他身上戴著電子腳銬,哪怕他再缺錢,鍾散也未必放心把他一個人關在別墅裡。
俞堂讓那一團粒子凝聚在掌心:“我們這本書的任務是什麼?”
“完成主角的復仇心願,贏得遊戲的最終勝利。”系統翻翻,“有幾項具體的關鍵節點。”
俞堂微抬下眉。
他們上次遇到這種關鍵節點,是在作為喻堂當助理的那本書裡,讓主角攻受毫無預期地在拘留裡相見,執手泣,共同譜寫一曲《鐵窗淚》。
這種節點是整本書不可或缺的部分,決定整本書在劇情主線上的走向。未必每本書裡都有,但一旦被標註出來,就要求必須完成。
俞堂有段時間沒接觸過主線劇情,難得的有點懷念:“哪幾段劇情是節點?”
系統翻開下一頁:“重置十七次,在別墅裡徹底湮滅成粒子,在消散錄製遺言。”
俞堂:“……”
系統高高興興閃著小紅燈:“看來不難!”
終端機徹底撕破臉皮,展琛離開,系統接受保衛宿主的委託,一度很擔心會遇到什麼有意為難的任務。
但涉及粒子層級,對電子風暴來說,原本就是最簡單的操作。
系統放下心:“目看來,不算很兇險……”
俞堂:“很兇險。”
系統:“?”
俞堂坐下來,看著重新組合後的意識流波浪鋸齒形小瓷碗。
俞堂全神貫注,凝神修整小瓷碗扭曲的邊沿,又調整瓷碗的底託。
系統小聲說:“宿主,我們的碗好像變成平四邊形……”
俞堂:“……”
系統:“……”
平四邊形小瓷碗“啪”地炸開,重新變成一團粒子霧。
……
俞堂沉吟著坐下來。
粒子解析、粒子重組,原本就是作為電子風暴的日常工作,對他言當然都不算多困難。
但重組出一個足夠有說服的形狀,以俞堂自己的手藝,簡直難如登天。
擁有封青的異能,他當然可以輕鬆把封青的身體解析成粒子。但重組以後,就只能保證封青有兩條胳膊、兩條腿和一個腦袋。
俞堂有八成的把握,能讓腦袋上長出兩隻眼睛、一個鼻子和一張嘴。
俞堂問系統:“我能以一團粒子霧的狀態完成這本書嗎?”
“恐怕不能,宿主。”系統提醒,“我們要以人類的形態錄製遺言。”
……且一團戴著電子腳銬的霧,可能也通不過遊戲玩家的註冊稽核。
系統小心建議:“宿主,我們能買一張雕塑類的技能卡嗎?”
在得知這技能卡可能的來源以後,系統也很不願意再去多接觸商城的卡牌區。
但事急從權,他們要作為封青重組十七次,總要保證每次重新組合後,封青都是不會被遮蔽的正常人類形態。
俞堂考慮過這個辦法,搖搖頭:“買不。”
系統愣下:“為什麼?”
俞堂點開後臺:“監察系統臨時關閉卡牌區。”
每個宿主的後臺都收到通知,於某原因,正在緊急稽核卡牌來源,稽核後會重新上架。
俞堂只能退一步,下載有商城內雕塑相關的資料,匯入意識海。
系統抱著一線希望:“有用嗎?”
“有用。”俞堂點點頭,“我的腦子和眼睛都會。”
系統:“……”
俞堂又嘗試一次,把小瓷碗的粒子重新聚合,做出一個頗具後現代藝術氣息的花盆。
系統遮住自己的攝像頭。
俞堂沒有氣餒,按照意識裡的橡皮泥啟蒙程,專心練習一段時間。
……
即使成為突變的異能者,封青也畢竟是人類。這種解析和重組都會消耗大量的精神,兩個小時後,這具身體出現明顯的疲憊和眩暈。
系統兌滋養精神的噴劑,把意識海的每個角落都仔仔細細噴個遍。
系統問俞堂:“宿主,宿主,你之不是在這本書裡習過嗎?”
系統從剛才開始就在這個問題。
封青的七歲到十七歲這個階段,俞堂是曾習過一次的。
在這段劇情裡,也有大量有關雕刻小木頭人、做面人和拼圖搭積木的內容。俞堂那時候如果會做,現在說不定也能來——
“我那時候也不會。”俞堂說,“但我可以開金手指。”
開金手指以後,他的手就會有自己的法,把面的材料做成他象不出的奇妙造型。
系統不解:“可金手指不是主角才有的嗎?”
俞堂:“我習的那本書裡,封青就是主角。”
系統愣住。
……它完全忽略這一點。
在他們現在的這本書裡,13號是命運掀的惡劣玩笑的一角,是從一開始就註定要重置十七次、徹底消散的配角,是鍾散的工具人。
可十七歲以的13號不是。
十七歲以,他有名字,叫封青。
雖然看似沒有任何屬於主角的命運、平凡得極不眼,但在屬於封青和鍾散的故事裡,封青不是配角,也不是任何人的備胎。
俞堂那時候接受的,是穿書局中主角部門的考核。
俞堂說:“是因為我當初在考核失敗,才導致封青的命運發生變化,從主角變成配角。”
系統有點著急:“宿主怎麼能這麼?”
它雖然不解當時的具體情形,卻本能地維護俞堂:“不會是宿主的原因!宿主不該覺得自責,如果考核失敗就會改變現世界人物的命運,這也太不公平……”
俞堂回意識海,剛喝完一支提神補腦液,捏著小瓶子抬頭:“我沒有自責,我說的是事。”
系統愣愣。
“主角部門和配角部的工作範疇不一樣,分成幾個組,每個組有自己的職能。”
俞堂說:“比如龍傲天組,是讓主角功成名就走上人生巔峰,打臉虐渣組,是讓辜負主角的另一半付出應有的代價。”
系統:“……我們不是打臉虐渣組的嗎?”
俞堂:“我們是配角部門,深情備胎部的。”
系統:“……”
俞堂:“……”
“總之。”俞堂說,“如果我當時考核成功,完成任務,現在的主角就會是封青。”
系統小聲問:“宿主當時的任務是什麼?”
俞堂正要回答,房間裡的即時通訊系統忽然亮接通的綠燈。
“13號,準備一下。”
格外冷淡的聲音從通話器裡傳出來:“五分鐘後我去接你,送你進入遊戲。”
俞堂微蹙下眉,他沒有立刻身,把意識導回身體:“不是幾天後嗎?”
他這次回到這本書,不是因為劇情線有緊急變動,是因為上一本書的故事線任務完結,不允許宿主再滯留下去。
按照他接收到的資訊,封青被要求進入遊戲,是一段時間後才會發生的劇情。
“遊戲有變化,這一期提開局。”
聲音說:“你放心,在原本商定的報酬基礎上,會多付你10%。”
俞堂:“我今天的狀態不好,貿然進入遊戲可能會有危險。”
遊戲並不強制有玩家必須在最開局進入,只是越早進入遊戲,獲得勝利的可能性越大。
只有獲得遊戲的最終勝利,才能現鍾散的復仇計劃。
俞堂問:“可以明天再進入嗎?”
通話器裡,聲音沒有任何遲疑:“20%。”
俞堂沒有立刻回答。
“你也可以開更高的價格,只要你能證明你值得這個價格。”
聲音說:“……我到,開門。”
俞堂撐下床沿,站身。
系統探查到這具身體的疲憊值,不大放心,小聲問:“宿主能和他商量商量嗎?”
“不符合人設。”俞堂說,“封青缺錢缺得厲害。”
對方把價格提10%的時候,封青的財迷設定就忍不住要答應。
監察系統全面接管下級世界,一切違規為都會被自動糾正。俞堂有意探索現在能ooc的程度,才嘗試著回絕一次。
“幫我多兌換一補充滋養精神的藥品,記得問一問,團購有沒有優惠。”
俞堂在意識海里囑咐系統,披上外套,身去開門:“我剛看賬戶,發現不少驗點券……”
系統專心操作後臺,聽到俞堂的聲音忽然消失,試著敲敲:“宿主?”
俞堂沒有回答。
系統莫名生出不安,把監控畫面調回外界。
它飄在意識海里,正要詢問出什麼事,也在監控的畫面愕然怔住。
……
根據提示,面的人就是鍾散。
鍾散的長相也和人設一樣,冷淡、漠然,不苟言笑,一眼就看得出是個霸總級別的商業精英。
按照劇情設定,這段時間,他為讓13號心甘情願地進入遊戲,半真半假逢場作戲,和13號談幾天錢之外的感情。
大概是這件事,在看到13號時,他的神色也調整得少許柔和。
……雖然五官、長相和氣質都完全不同,但看見鍾散柔和下來的眉宇,系統一瞬間生出恍惚,居然以為是看見展琛。
俞堂跟著鍾散離開別墅。
鍾散的車就停在別墅外,俞堂坐在後排座,收好自己的身份卡和報名資訊。
他會被送到集合地點,統一投放進以命相搏的大逃殺遊戲。
……
發動機的轟鳴裡,系統小聲問俞堂:“宿主……鍾散會是展生嗎?”
如果鍾散就是展琛,一切就都會變得順理成章。
按照他們目知的資訊,每一次重置後,展琛都會以宿主的身份再次進入這本書,得到小星並兌換,重置時間糾正一切。
劇情重置以後,在維度的一切也會被隨之重置,包括兌換人的記憶,以展琛只記得作為高維度商城負責人的部分,忘記這本書的劇情。
在這個故事裡,鍾散是最終獲得小星的人。
他們拿到的主角劇情就只到鍾散得知13號是封青——如果展琛作為宿主,每一次匯入都選擇鍾散作為切入點,鍾散也會自然帶有展琛的特質……
“不會。”俞堂說,“他不是展長。”
系統愣下。
……這個邏輯在程式演算中完全推得通。
系統小聲問:“為什麼?”
俞堂:“因為人的感情很脆弱,也很堅固。”
系統隱約覺得有耳熟,愣愣。
俞堂有感情地朗讀並背誦:“當你無比熟悉對方的時候,即使對方的名字不一樣,長相不一樣,性格不一樣,有的部分都變得面目全非,也依然有辦法認出來。”
系統:“……”
“這一段不是我說的。”俞堂說,“是我剛分到展長那個宿舍的時候,展長從一本書裡看到,念給我——”
系統聽過這個部分:“宿主覺得很酷,就背下來。”
俞堂:“對。”
系統閃兩下小紅燈,沒忍心提醒宿主,當時他們一心認為展琛是監察部門派來扣宿主驗點的仙人|跳。
俞堂繼續在意識海里說下去:“以我知道不是。”
就算有的邏輯都能推演得通,就算鍾散身上真帶著展琛的影子,他也不會是展琛。
即使是被程式融合、被終端機控制,被抹去有的過往,展琛也不會做出和鍾散一樣的事。
俞堂問系統:“你知道展長如果要向幕後的黑手復仇,會怎麼做嗎?”
系統:“怎麼做?”
“展長會一個人長大,會放棄自己原本喜歡的一切,放棄預定好的未來,加入安全部,去做安全部的臥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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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堂說:“他會用自己作為復仇的工具,即使作為工具的代價,是短暫地進入電子風暴、被植入程式,他也不會去牽連無辜的人。”
“展長可能會是這本書裡的任何人,唯獨不會是鍾散。”
“鍾散從一開始就做錯。”
“他不該進入遊戲幕後主使者的規則裡,去向遊戲的幕後主使者復仇。”
俞堂說:“我黑進終端機的一個資料庫,雖然時間很短,但是拿到鍾散的結局。”
系統愕然:“??”
俞堂開啟那個隱藏件。
穿書局裡,有被製造出來的程式,都會留下製造者的標記碼。透過這道標記碼,製造者能察覺到程式的變化,能在後期二次增補刪改。
但同時,只要能找到這道標記碼,就能逆向追溯,抓住那個藏來的製造者。
俞堂用這個辦法,沿著系統抓住展琛,又用這個辦法,透過變成資料的商城負責人,逆向追溯出終端機的漏洞。
俞堂早就在終端機上開後門
“鍾散擊殺的‘幕後黑手’,只是遊戲的其中一任幕後主使者——甚至不是第一任。”
俞堂說:“他因為真相痛不欲生,他後悔,要把封青重新找回來。”
“他不是穿書局的員工,不知道什麼兌換小星倒轉時間,他在這個世界上不停地尋找一切有關封青的蹤跡。”
“直到有一天,有人找到他,給他一個機會。”
系統小聲問:“……是什麼人?”
“沒有說。”俞堂翻翻劇情,“我們可以給這個人個名字,就叫他終端機。”
系統:“……”
俞堂:“終端機對鍾散說,可以辦法把封青找回來給他,但有一個條件。”
俞堂:“鍾散需要擔任遊戲的新一任幕後主使者。”
系統悚然。
俞堂掃幾眼,看完剩下的後續劇情,關掉檔。
屠龍者潛入深淵,以為自己擊殺惡龍,卻只是擊殺惡龍的幻影。
屠龍者變成新的幻影。
鍾散會一直作為遊戲的幕後主使者,直到有新的人來復仇,來不惜代價來殺死他——就像他面的每一任主使者一樣。
只要來復仇的人為復仇,進入終端機的規則,就會再一次開啟這個輪迴。
“展長不會進入深淵去屠龍,他會把惡龍和深淵一踹翻。”
俞堂:“一次不就兩次,兩次不就三次……他會往電子風暴裡發傳單,會找我幫忙”
俞堂:“他會來遊戲裡找我。”
車停在遊戲的入口。
暗網上觀看遊戲的人,都以為這是一場格外逼真的全息模擬遊戲。
只有少數人知道,這一切都是真的,是一場變異的新人類為活下來,被迫陷入的絕命廝殺。
俞堂半秒鐘也沒有多留,他跳下車,利落提交自己的身份證明,同意進入遊戲。
俞堂:“會來找我的那個展長,正直勇敢、嫉惡如仇,讓我吃小餅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