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壁還在繼續合攏。
展琛把俞堂接進懷裡, 一隻手攏住俞堂後腦,讓他埋進自己肩頭。
通道裡,柴凝回了下頭, 臉色瞬間變了:“怎麼回事?!”
她原以為俞堂會把另一個人拉上來,卻沒想到兩個人有逃生的機會,居然主動跳了下去!
“快上來!”柴凝急聲喊, “我們在裡待過, 牆馬上就要貼上了!”
她探身,想要伸手去拉,被戴磊和宋思航及時拖了回來。
柴凝的臉色變蒼白。
牆壁在她眼前砰地一聲合攏, 最後一點狹小的空間徹底消失不見, 磚石震盪, 落下層層土灰。
……
展琛的手臂牢牢護在俞堂身後。
空間消失的感覺是真實的,粗礪的石磚撲擠壓過來, 激烈跳動的心臟像是衝破胸口,跳到近在咫尺的另一個胸膛裡。
全黑下去的視野裡,展琛腦海中突兀浮了全無印象的畫。
他被剝奪來、留在個孤兒院的記憶。
……院長把所有孩子藏了來。
隋家人來探視孤兒, 院長打那個神秘的領域, 孤兒院變成了孩子們從沒見過的氣派豪華。
臨時生成來的、活潑乖巧的幻象圍著隋家來的夫妻玩鬧, 真正的孩子被封住嘴, 塞進了密不透風的小格子裡。
展琛設法鑽了那個小格子。
他在樓梯口攔住了準備離的隋家夫婦,帶著他們從沒有被領域覆蓋的備用樓梯上去, 看到了四樓的機房,也看到了幻象下真正的孤兒院。
那之後不久,隋正帆又回到了孤兒院,想要領養展琛。
院長找理由推脫了次,見隋正帆格外執意, 臉色始變隱隱難看。
——隋家繼承人的身份和命運已被提前預定了。
在高維度玩家的眼裡,就像一個被選中的遊戲賬號。
賬號已賣去了,他們必須在高維度玩家進入遊戲前,提前把個賬號原主人的資料清理乾淨。
院長沒有合適的理由拒絕隋正帆,他察覺到隋家夫妻一定是看見了什麼,為了防止再次洩密,他索性讓人徹底拆除了備用樓梯,又把那片空間整個用磚填實,只留下了一間“電梯”。
那架電梯有點奇怪,不是在垂直高度上升降,而是在空間裡摺疊。
孤兒院早就做了個準備,每個要被領養的孩子必須被帶到個“電梯”裡。
在個無限坍縮的空間裡,新補全的身體資料和為人類的生命也會被一壓縮進身體,讓他們從待刪除的灰色資料,變回一個真正的人類空殼。
是終端機提供的裝置,它裡裝了數不清剝奪來的維度差和生命量。個裝置原本就是雙向的,既可以進行剝奪,也可以新注入。
只需要一個前提。
個資料身體裡,必須要有一顆容納生命的,正在跳動的心臟。
……
視野新變闊來。
坍縮的空間沒有吞噬他們,壓力到達某個足以碾碎筋骨血肉的極限後,就驟然消失,突兀像是從一始就不曾現過。
心跳在耳畔山響,血流聲呼嘯轟鳴。
展琛站穩身體,格外陌生的疼痛還沒有徹底散去,在神末端一跳一跳地牽扯心神。
……就在進入個會議室之前,在無效化子彈的效果下,他的心臟已始新跳動了。
翻看日記本的時候,俞堂讓展琛留在會議室裡,不要和眾人一進入那條通路。
許久沒有迎來新客人的電梯,在被新啟動後,把積攢已久的量一股腦注入了展琛的身體裡。
展琛新變成了人類。
“小光團老師。”展琛輕聲問,“日記裡還寫了個?”
俞堂依然偎在他身上,沒有回應。
展琛動了動手臂,後知後覺地察覺到上不同以往的分量,心頭陡沉。
俞堂已比他更先變成了人類——架電梯從一始設計來,就是給資料坐的!
展琛半跪下來,謹慎地放緩力道,讓俞堂枕在自己臂彎。
俞堂眉宇安靜的如同睡去,一動不動地仰在他懷裡,展琛去試他的呼吸,已輕難以察覺。
展琛像是也被奪去了呼吸。
他壓著無數念頭,把手放在俞堂尚溫的頸側。
頸動脈依然在規律搏動,展琛稍稍松了口氣,又低下頭,抵著俞堂的額頭貼了貼。
他試著叫醒俞堂,可不論是揉腦袋、摸頭髮,還是放輕力道拍打臉頰,俞堂全無反應。
單薄的少年身體仰躺在他臂間,靜眼睫沒有任何翕動。
展琛已試不俞堂的呼吸,他的肩背無聲繃了繃,收攏手臂:“小光團?”
他反覆回想著流程哪裡了問題,偏偏全無思路
——他的異是“許諾”,領域的規則是“讓對方絕對相信自己說的話”。項異實在太不顯,所以當初在實驗室裡,他才會被判定成了失敗品。
展琛一直在穿書局的商城做客服,通常情況下,他習慣打領域的附加力,讓來要求退貨或是索賠的客人不由自主相信他說的所有話。
可他從來沒有對俞堂施加過項力,在俞堂前,展琛會把領域反向施加到自己身上。
在展琛的領域裡,無論俞堂提什麼要求,只要展琛說了“好”,領域就會相信句話,自動抽取展琛的精神力,達成那個願望。
只要領域還在,不論俞堂遇到任何危險,應當最先回饋到他身上。
是電梯無差別注入了錯誤的量,還是電梯又一次剝離了俞堂的核心粒子?
展琛暫時還沒時間做更多的推測,他放平俞堂的身體,一隻手託在俞堂頸後,深吸口氣覆下去。
俞堂的嘴唇微涼,身體軟軟地仰在他臂間,溫馴地任他貼合。
展琛顧不上考慮太多,盡力穩住動,嚴絲合縫地度進去一口氣。
他的右手覆在俞堂安靜的胸口,稍稍施力,正要輔助俞堂呼氣,忽然察覺到俞堂的身體忽然不自然地僵硬來,在他臂間緩慢持續地升溫。
……還亮了亮。
展琛:“……”
小藍卡:“……”
俞堂功虧一簣,熱騰騰地坐來,訕訕地咳了一聲。
……一次,小藍卡的場外指導沒有問題,是他自己十分的不爭氣。
電子風暴和人類學習了戀愛技巧,雄心勃勃地一動不動憋了半天的氣,好不容易騙克己復禮的展學長邁了要的一步,沒想到自己先露了餡。
俞堂渾身滾燙地發著亮,剛要從展琛臂間鑽去,背後的力道卻驟然變強,把他整個人牢牢箍住。
激烈的心跳烙在胸口。
俞堂被燙微微打了個激靈。
他其實自覺理虧,伸手抱住被他嚇不輕的展學長,想要道歉,迎上展琛的眼睛,卻忽然愣了下。
——他最熟悉的東西,大概就是展琛的眼睛。
電子風暴還是個來找粒子的小光團的時候,之所以忘了正事,忍不住留下來,不只是因為彈簧、牛奶和小餅乾共同組成的險惡圈套。
展琛是第一個無論他藏到哪,輕鬆把他找來的人。
那雙眼睛看他的時候總是認真,純黑內斂,所有的情緒安靜藏在平淡後,輕輕一晃就漾上來溫和好脾氣的笑意。
他就是被那些彷彿一切安好的笑意騙著,興沖沖答應了幫忙,去安全部給展琛送情報。
回來以後,他第一次弄丟了自己養的人類。
電子風暴第四十三次被騙,被誘進捕捉自己的圈套,那些人用了展琛留下的屍體。
展琛死後,身體一直被完好儲存在實驗室裡。特勤局局長用那個生成幻境的異寫了本書,在書裡,展琛新“活”了過來。
電子風暴發現了展琛的影子,瘋狂追到孤兒院,追進了個古怪的電梯間。
可那雙眼睛不對。
那是他最熟悉的身體,那雙眼睛裡卻裝著陌生的貪婪和冷酷。
要逃已來不及了,坍縮下來的空間附有終端機給的吞噬程式,撕裂的痛楚裹住電子風暴,也裹住了展琛的身體。那雙眼睛裡的光陡然熄滅,展琛早已死去的身體失去支撐倒下去,在他眼前被那架“電梯”吞噬,分解成了無數粒子。
……電子風暴終徹底失控地暴怒了來。
電子風暴誕生宇宙深處最激烈的射電爆發,貪婪狂妄的捕捉者完全錯估了獵的真正實力。
他們的確成功了,他們用展琛的身體為價,用電梯把電子風暴抓到了他們的空間,卻沒想到個行為的後果。
只一瞬間,所有的一切湮滅在了狂怒的電子風暴裡。
……
俞堂最熟悉那雙眼睛,他從不會認錯展琛的眼睛。
他伸手抱住展琛的肩膀。
“展學長,你別哭。”俞堂說,“我不嚇你了……”
電子風暴抱著自己的人類,小心翼翼地輕輕晃著,有點無措、生澀遲疑地親上那雙眼睛。
鹹澀冰冷的水意透過唇齒,被他噙著吞下去,又從他的眼睛裡停不下地冒來。
俞堂胸口止不住地伏,他忽然再忍不住,用力收攏懷抱。
數不清的失望以後,他原本已好地控制情緒。被莊域次私闖民宅,他做一個冷酷的光團,斤斤計較地交換條件,再把人遠遠扔去。
他嚇唬莊域,如果莊域不幫他找到一個叫展時臨的、有兩層樓高,屁股上閃紅燈的人,他就不會幫莊域找他的隊友。
一次又一次的圈套裡,人類的冷漠、疏離和嫉妒,也終不可避免地在電子風暴的意識裡滋生。
……可展琛教給他的道理,還是壓過了那些念頭。
把莊域扔電子風暴以後,他還是生氣地繞著電子風暴找了一圈又一圈,一個粒子一個粒子地扒拉著找,花了長的時間,才終把莊域所有的隊友揪來扔去。
電子風暴委屈要命。
他把莊域的隊友還給莊域,可他的人類沒有了。
他就是喜歡一個人類,為什麼些人一定要把他的人類搶,為什麼只是想要回到一切的點,要花麼大的力氣。
他就是想親親自己的人類,為什麼要花麼久的時間,為什麼要找麼多的路。
俞堂不想下雨,攥著袖子胡亂去擦,那只手卻被展琛一握住。
展琛把他藏進懷裡。
“電梯裡是你的粒子,本來就是你的,是你的。”
俞堂啞聲說:“個電梯是跨越維度的貨梯,它運送粒子、資料和生命……我就是在裡吃了那扇門。”
看著展琛的身體在眼前湮滅成粒子,電子風暴徹底失去了最後一道理智的束縛。
湮滅帶來的信息量爆炸式傳輸進風暴眼,一沖垮了電子風暴的意識。
他在風暴眼裡完成了漫長的進化,醒來以後,他還記自己要巡邏,還記要把電子風暴裡的人翻來扔去。
他還記要買公司、讀多書和學習程式設計,記怎麼煮火鍋、怎麼調蘸料,怎麼買打折的便宜土豆,怎麼買一根滾燙的烤腸熱乎乎地吃完。
他只是不記自己的家在哪了。
他的家在暗中看著他,幫他後門,幫他搞定任務評定,幫他臨時生成掃地阿姨和正義駭客,借用警員npc的身體給他送毯子,滿足他隨口說的每一個要求。
俞堂做到w&p的高階營銷總監以後,利用職務便利,新翻了w&p財團的員工資料表。
在“喻堂”生病住院的時候,w&p表達了充分的關心和善意,但沒派員工來照顧他。
那兩個來照顧他的員工,不在劇情裡。
那時的電子風暴已是酷的大光團,一直沒好意思和系統說,其中一個員工他其實特別喜歡。
那個員工溫柔耐心,說話的語氣總是和氣,不說話的時候就安安靜靜地看著他。
那個員工會偷偷帶他去曬太陽,會把餅乾放在牛奶裡泡軟了喂他吃,會給他披又軟又暖和的小毯子。
那個員工像被他忘了的家,可他正式進入w&p以後,就再也沒見過那個人。
他的家又藏來了。
“我不生氣。”俞堂用力吸了吸鼻子,他的聲音控制不住地發啞,“我不是生氣,只有一點生氣……我就是喜歡上了一個人,我就是想跟你回家,想親親你——”
……怎麼會麼難的。
他剩下的話和鹹澀的眼淚一,被徹底吻了乾淨。
展琛垂下目光,收攏的手臂裡透不同溫潤天性的力道,他用力抱緊俞堂,低頭吻下來。
溫柔的親吻迎覆落,額頭,眉梢眼尾,輕輕打顫、溼漉漉的睫尖。
展琛抱著俞堂,一下一下輕輕親著俞堂的眼睛。
俞堂的呼吸逐漸急促來。
——如果不是還記他們在大逃殺裡闖關,不耽誤太久的時間、不教壞封青的遊戲世界,他乎忍不住想要做些在人類世界的規則裡更格的事。
俞堂用力攥住展琛的手臂,熱意在他臉上騰騰地燒,從耳後一路滾燙進衣領,激砸著胸壁的心跳。
俞堂睜眼睛,看進展琛眼底。
那裡不是平時的溫柔平和,裡是安靜灼烈的光,像是一場宇宙最深處的星際爆炸,穿透被撥亂的命運和時空,不閃不避、劈相逢。
在嚴苛的模擬推演運算裡,是最荒謬的結論。
終端機安排了不知道多少次種情景,它一次又一次把人推到種局裡,做了無數次實驗,證實了一點。
程式無法理解,為了麼在加了數不清的掩飾碼、設定了無數同類項,修改了所有特徵資料以後,還是有人一眼就認要找的那個人。
為什麼就是有人怎麼認不錯。
俞堂枕在展琛胸口,他眯了眯眼睛,突然冒了個念頭:“展學長,你說終端機現在是不是也生氣?”
展琛啞然:“大概氣瘋了。”
“那就行了。”俞堂挺滿意,“在我找到它,把它兌成驗點之前,它最好一直生氣。”
終端機應當是看見他們在遊戲世界裡的表現的。
只是終端機次也領取了角色,是最後一關的大boss。所以不論有多生氣,哪怕氣燒到元件短路,只要勇士還沒有正式進入遊戲的最終局,大boss就什麼也不做。
是遊戲不可違反的規則。
俞堂坐在最後一關的門口,大大方方窩在自己的人類懷裡來回炫耀了半天,正要身,卻被展琛握住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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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可以讓它更生氣。”展琛溫聲說,“小光團老師,閉眼睛。”
俞堂愣了下,耳根忽然燒來。
展琛把俞堂攏在懷裡,他低了頭,輕輕親上俞堂微涼的唇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