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銘被人攔在廊裡。
他發現外面已經滿是人, 那些閃動的人影不是錯覺,門外根本不是空蕩安靜的廊,訓練有素的聯盟士兵和工已經密不透風地圍住整個婚禮現場。
有人反擰住他的手臂, 在發現闖入者的示警聲裡把柯銘按在地上。
“我不是……你們弄錯人!”
柯銘半張臉貼著低迷那,壓上來的力道毫不客氣,撕裂的痛楚從肩頭炸開, 疼得他頭暈目眩:“我是去找人的!我不是什麼闖入者……”
壓制住他的力道稍稍放鬆:“你也在找俞先生嗎?”
柯銘疼得渾身脫力, 他失去思考的力氣,根本不敢細問姓氏發音裡的細微差異,只能胡亂點頭。
控制住他的士兵們低聲交談幾句, 確認他的身份, 鬆開手退後。
柯銘手腳並用, 狼狽爬起來:“你們是幹什麼的?你們為什麼要找……找俞先生?”
“我們隸屬軍方,是來找人的。”
為首的軍人說:“時將軍說, 讓我們不惜一切價找俞先生。”
他們已經搜尋整個酒店一晚上,直現在也沒能見人影。
直現在,散在每個角落的聯盟士兵還在地毯式搜尋, 對講機裡不斷傳來通話聲。
柯銘越聽越糊塗, 頭痛得幾乎要炸開。
他不認識什麼姓時的將軍, 也完全想不通, 喻堂這麼一個沒人管沒人要、跌跌撞撞拼盡全力活來的孤兒,怎麼會和軍部的大人物有交集。
……
可當初又誰會想, 喻堂這麼個只能在工作室裡混飯吃的小助理,會和w&p財團這種龐大物扯上關係?
柯銘不敢多問,謹慎地瞄瞄:“工……你們還找安全部嗎?他是不是——”
……喻堂是不是犯什麼罪,冒犯什麼大人物?
是不是在w&p財團裡出什麼事,這些人會急著處搜捕, 一定要抓他?
柯銘的念頭剛冒出來,就看見工的負責人快步過來,和軍部指揮官低聲說幾句話,蹙緊眉搖搖頭。
軍部的指揮官抬手止住他的話頭,和對方交換資訊,轉來:“你說什麼?”
他沒有多少耐聽柯銘囉嗦,隨問一句,就已經轉身去聽部的最新彙報。
倒是那個工負責人正要離開,視線忽落在柯銘身上,從上掃遍。
柯銘被他這種眼神看得格外難受,忘自己要問的話,忍不住站直:“……我們認識嗎?”
“我叫戴磊,你不認識我,我認識你。”
工負責人打量著他:“你是隋駟養的那個小明星,是不是?”
柯銘臉上瞬間漲紅,他做頂流的時候被人捧慣,人人對他客氣周,什麼時候受過這種冒犯:“你——”
他還沒怒斥完,就聽見戴磊繼續說去:“我聽人說,隋駟給你買個星光璀璨的命運。”
柯銘的聲音戛止。
他一動都不能動,瞪圓眼睛,背後瞬間竄起徹骨寒。
刺耳的警報聲在他腦海裡響個不停,懲罰的警告一條接著一條。柯銘知道自己應該掩飾這件事,他必須掩蓋過去這件事,可喉嚨卻像是不聽他自己的使喚。
“我聽人說,你們把我們的身份和命運明碼標價,當成商品賣。”戴磊的聲音還在繼續響去,“我當時覺得這種事簡直荒謬得離譜。”
戴磊:“誰會喜歡別人的身份,去作為另一個人活著?”
柯銘艱難地張張嘴,他說不出話,識已經被恐懼徹底吞沒。
……他們喜歡。
因為他們是資料,只能躲在穿書局的資料庫裡,永遠不能見天日,只能在故事裡活著的資料。
可故事還是不真實,他們總是不夠滿足——後來他們終於找辦法。
把這個世界做成故事,封閉原本的資料庫,徹底沉浸進偷來的身份裡,把自己當成這個人,再去挑選喜歡的前途和命運。
如果不是這一次的劇情出現嚴重偏差,防沉迷系統對他進行強制喚醒,他還會以為自己就是柯銘,以為自己就註定該出道成名,該一路順利、星光璀璨……
……這個低維世界,怎麼會有人知道這種只有玩家和終端機知道的機密?
在他們不知道的時候,穿書局究竟出什麼外?!
“我不認識你,被你偷命運的那個人,是跟我一起逃過命的哥們兒。”
戴磊抬起手,敲敲柯銘的胸:“等這事結,我得幫他把被偷的東西要去。”
柯銘像是被他敲的那封住呼吸。
戴磊不再和他浪費時間,開啟耳麥,聽過對面的彙報:“我在,這邊也沒有。”
“蒲科說,務必要找,不能讓俞先生受任何傷害。”
戴磊邊說邊:“他們和我們的情況不太一樣,可能有辦法遮蔽我們的偵查……不論用什麼辦法,必須保護好俞先生。”
“只能盡力找——對,最可能的還是那個天台……”
戴磊的腳步頓。
工和軍方的行動小組像是同時收某個命令,不約同地扶上耳麥,正色聽片刻,抓緊時間朝樓梯趕過去。
柯銘看著這些人離開的背影,再站不住,失魂落魄地癱坐在地上。
天台。
隋駟喘著粗氣,跌跌撞撞衝上來。
他看見酒店裡莫名出現的軍方人員和工,奇怪的是,這些人明明看見他,卻不知收什麼命令,沒有一個人上來阻攔盤問。
隋駟險些撞上一道人影,他顧不上站穩,倉促去抓對方的手臂:“喻堂,你不要——”
他看清來人的相,沙啞的聲音卡在喉嚨裡。
……不是喻堂。
站在他面前的是個眉宇冷淡的青年,身上穿著安全部有的制服,赤色的胎記從襯衫領透出來,連褶皺都淡漠鋒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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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的視線落在他身上,瞳底漆黑明晰,像是透著能將他拆皮析骨的冷冽寒氣。
在來人身後,天台護欄上還坐著個年輕人,留著顯眼張揚的紅色短髮。
他身上穿著聯盟艦隊的作戰服,正毫不在地單手包紮流血的手臂,胸的銘牌上寫著“駱燃”。
聽見隋駟弄出的狼狽聲音,駱燃咬著正裹傷的繃帶抬頭,瞥過來一眼,神色一樣淡得發冷。
“是我讓他們放你上來的。”
攔住他的人開:“我叫蒲影,是安全部別調查科的科。”
“我是來接俞先生的。”
蒲影說:“他在你這裡工作過,用的名字應當是‘喻堂’。”
隋駟愕抬頭。
……
他根本想不喻堂會和安全部扯上什麼關係,愣半晌,艱難開:“你們找……找喻堂幹什麼?”
隋駟幹咽,他自身難保,能替喻堂做的不多,只能盡力搜腸刮肚:“喻堂出什麼事嗎?我可以替他——他還算是隋家人,我可以替他聯絡隋家……”
“他是我們最重要的朋友,他救我們。”
蒲影打斷他的話:“不需要經過隋家,如果你知道他在什麼地方,我們現在就接他去。”
隋駟瞪圓眼睛,無力地張張:“……什麼?”
隋駟幾乎懷疑自己是耳朵出毛病,聽錯對方說的話:“他能救誰?你們究竟是真是假?從哪冒出來的——”
他的話被亮在面前的工作證打斷。
隋家是軍政世家,即使再不成器的子弟,也不可能不會分辨這些。
隋駟看著墨底鎏金的安全部專屬工作證,愣愣抬頭,肩膀支不住地塌來。
“沒必要對你進行更多的說明。”
蒲影收起工作證:“我們只是來接俞先生。”
他們從一場星際級的鏖戰裡出來。
駱燃的處不在作戰,卻最擅在惡劣的環境裡來往自如,更比任何人類都更解怎麼進入一片電子風暴。
對他來說,在電子風暴裡開機甲,不比騎著摩托在災難級的雷雨裡飆車難多少。
把聯盟艦隊引進暴風眼後,駱燃就一直留在艦隊裡做專項教官。
在和蟲族的激戰裡,駱燃換三臺機甲,在蟲族掀起的宇宙風暴裡救十幾支小隊。他顧不上處理傷勢,扔剛剛平息的宇宙戰場,和蒲影一起透過遊戲世界開的“門”,趕這家酒店。
蒲影等隋駟幾秒,冷淡的黑瞳裡現出失望。
……隋駟是他們最後的線索。
這個內測玩家的資料是僅剩的漏網之魚,也是最後這段劇情的關鍵。
如果俞堂還要處理某件事,一定會來找這個人——可不論隋駟還是柯銘,卻都顯不知道俞先生和展先生的去向。
蒲影不再在隋駟身上浪費時間,他示部把隋駟帶,迎上匆匆趕上來的時霽的視線,搖搖頭。
時霽比他們得更早,軍部把酒店幾乎翻個底朝天,也沒能找俞堂的影子。
“戴磊的推測有道理,俞先生和展先生或許有能力隔絕我們的探測。”
蒲影低聲說:“我們這樣找,是不可能找得的。”
時霽沉默地過來,他的肩背繃著,眸光因為這番話變得愈深。
他看一眼隋駟:“這就是佔展先生身份,騙俞先生的那個人?”
蒲影點點頭。
時霽的態度和語氣都很溫和,隋駟卻莫名在他看過來的這一眼裡生出濃濃寒。
這次不用時霽自我介紹,他也能認出時霽那身軍裝上的耀眼將星。
隋駟見過隋家的不少精英,卻從沒見過這麼年輕的將軍,他想不出喻堂怎麼可能和這些人有交情,也聽不懂什麼佔身份:“你們——你們究竟要幹什麼?”
“你們讓我見喻堂。”隋駟啞聲說,“我知道錯,我現在想來找他。”
他聽錄音,知道喻堂的出身也是柯銘那家孤兒院,終於清楚孤兒院裡發生的那些見不得光的往事。
他這看清柯銘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得讓我見他,我怕他尋短見。”
隋駟甩開拉扯自己的人,急得嗓子幾乎冒煙:“不是開玩笑,沒我他活不去——”
他的聲音在腦海中突兀響起的警告聲裡堪堪剎住。
隋駟沒聽過這種奇怪的警告聲,卻又不知為什麼覺得熟悉。
他停住話頭,愣愣站在面八方投來的古怪視線裡,跳越來越快。
……
那種無法抗拒的強烈恐懼又來吞噬他。
“他還沒醒過來?”時霽問蒲影。
蒲影搖搖頭,他正要說話,目光驟凝住,落在天台更高處封閉的那一片平臺上。
時霽的反應只比他快不比他慢,在發現那道身影的同時,他整個人已經利落竄上去,藉著扯住欄杆的力道矯健一攀,伸手去扯。
他只晚不一秒鐘。
在年輕的聯盟指揮官用最快速度掠上那片被有人忽略的平臺,想要留那道身影的前一刻,電子風暴的幻光已經先一步擁住喻堂。
這條時間線裡的,被奶糖換人生的喻堂。
最聽話、最懂事,最能幫得上忙,一點點攢夠錢,高高興興等著有個屬於自己的小家,又被一紙合同徑直塗抹命運的喻堂。
……
“這是從我這裡徹底獨立出去的粒子,他已經有自己的人生。”
在趕酒店前,蒲影收的唯一一條語音訊息裡,俞堂的聲音混著電流聲,有些聽不清晰:“我把商業天賦的卡牌都加在他身上,w&p財團的工作,他會做得很好。”
“辛苦你們,幫忙照顧他。”
俞堂的語音播放盡頭:“我和展學去把這個世界推出來。”
蒲影握緊手機。
他迎上駱燃的視線,點頭,跳上自行懸浮就位的海豚號。
時霽從高臺上躍來,穩穩落進僚機的機艙,戴上護目鏡,關閉防護罩:“跟著我。”
海豚號亮亮小紅燈。
在沒被糾正的時間線裡,電子風暴中已經沉睡著一個死去的喻堂。
現在這個墜入電子風暴的喻堂,會引起時間線的扭曲。這種扭曲會讓世界產生嚴重震盪,這是唯一的機會,有可能炸掉這個時間流裡的歧路窪坑。
有可能解放這個被變成書中故事的世界。
……
空間開始無形震盪起來,月光一瞬間變得濃稠,剪出整個世界的影子。
人們在夢裡聽見來自時間河裡的湍流聲,極細微渺遠,卻又像是格外宏大壯闊。
啟明星懸在天邊,夜霧沉沉流動,世界還在無知無覺地沉睡。
銀灰色的流線型機甲映著漫天星子,在僚機的指引劃破濃深夜色,像是出鞘的雪亮刀鋒,掠進那一片即將消逝的光芒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