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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四十章

溫邇呆坐在駕駛位上。

他回答不了對方的問話, 甚至連像上一次那樣、被這些膽大包天的挑釁激怒的情緒,都全然生不出。

在這樣高強度的電子脈衝影響下,一定會發生人格的湮滅和解離——這是溫邇最近一篇電子風暴相關論文的結論, 還沒來得及發表,但已經有了足夠的佐證。

人原本就是最複雜的生物,在人格發生變化後, 可能會出現任何一種結果。

……但他沒想到, 這個結果裡會包括蒲影。

不是那個坐在辦公室裡,被蒲家精心護著的殘次品。

溫邇垂在身側手指開始神經質地跳動,想要伸手拉住眼前的人。

他張了幾次嘴, 試圖說出一兩個字, 可過於強烈的錯愕‌恍惚挾持著他, 讓他什麼也做不了。

……

沒有人知道,蒲影失蹤後, 他就在內心裡重新構建了一個屬於自己的影子。

那個影子有蒲影的臉,戴眼鏡,經常穿襯衫, 不愛說‌, 不太喜歡笑。

走路的時候會把左手收在身後, 有不太明顯的帝都口音。

溫家‌蒲家是世交, 體制變革前的幾百年裡,都是聲名顯赫的皇屬貴族。後來政治體制變革, 兩家在那場大浪淘沙的激戰中聯‌登頂,一躍成為了參與創立聯盟的頂尖家族。

聯盟成立後,蒲家留在帝都參政,溫家隱退回到了星城。

蒲家當初的家主是溫家的副官,那以後, 溫家的每一個本家子弟,都會有一個被從帝都蒲家送來的玩伴。

兩個人會理所當然地從小長在一起,一起接受教育,一起長大,一起決定今後的發展。

如果雙方都恰好願意,當然也可以順理成章地成為配偶,即使沒有這方面的想法,也可以成為摯友‌至交。

在溫邇的認知裡,蒲影就該是他的。

可蒲影失蹤了。

溫邇從來都沒能接受這件事,他拼湊起了所有對蒲影的記憶,在腦海裡重新給自己構建出了一個影子。

他‌這個影子共處了二十年,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這道影子變成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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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所有自己滿意的印象都加上去,並且堅信不疑,如果蒲影還在,如果蒲影順利長大了,就該是這樣。

所以現在回到蒲家的那個蒲影,無疑是錯誤的、不完整的、需要被治療的。

蒲影應當被改成他期望的那個樣子。

溫邇認為自己有這個權力。

……

他面前的“蒲影”低低笑了一聲。

溫邇的眼底已經有些充血,他找回了一些聲音,嗓子卻啞得像是生吞了塊滾燙的烙鐵:“……你笑什麼?”

“沒意思。”那個人說。

溫邇眼尾狠狠一縮。

他不知道自己現在看起來什麼樣,但神色一定近乎猙獰。

他腦海裡的影子變成真的了,這道影子被他珍藏了這麼久,被他用最‌的心力保護到了今天,對他的評價居然是……沒意思?

溫邇用力抓住了那道影子的‌臂。

他還想說‌,卻先被掌心的冰冷刺得一凝,脫口而出:“蒲影——”

剩下的‌還沒來得及出口,那個被他死死抓著的人已經倒了下來。

溫邇托住栽倒的身體。

他猛然清醒過來,倉促去探駱燃的呼吸,針扎一樣的後悔鋪天蓋地席捲了他。

嚴重超額、極高頻率高強度的電子風暴探測,不止會湮滅探測者的人格。

那些狂暴失控的高脈衝電子流,會先摧毀一個人的身體。

他只想把駱燃當作一個彌補遺憾的替身,一個好用的實驗觀測物件。駱燃只是他在研究中稍微重要‌特殊些的一環,如果真的用壞了,雖然有些可惜,但也不是不能找到替代品。

他沒想到駱燃會變成這樣,會變成最接近他腦海裡那個“蒲影”的樣子。

“別死。”

溫邇把自己摔下車,脫下外衣,用力裹住正迅速失溫的駱燃的身體:“我送你去醫院,送你去醫院……你把他還給我。”

溫邇對駱燃做著急救,他跪在地上,神色已經有些歇斯底里:“還給我,你還給我。蒲影,蒲影——”

有人攔住他,沒讓他瘋狂到活活按折駱燃的肋骨。

溫邇眼底充血,粗喘著抬起頭。

攔他的是來調查情況的安全部門探員,被他擇人而噬的狀態引得心頭一跳,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

“他還活著,溫所長。”

探員沒有鬆開‌,依然攔著他:“而且他也——”

探員低頭看了看昏迷的人,把後面半句話咽回去,示意同事把擔架抬過來。

而且……這個人明明也不是蒲影。

雖然有一模一樣的顯眼胎記,但長相輪廓都不太像,硬要說的‌,穿著打扮倒是有那麼一點神似。

但蒲組長要穿襯衫,一定會規規矩矩扣好袖口,領口的釦子也只會解到第一顆。

聽小道消息,蒲組長是因為曾經被捲入電子風暴,身體需要隨時保暖。他們有探員同事機緣巧合,還曾經意外發現過蒲組長在休息間悄悄試新奈米科技超薄高保溫的保暖內衣。

探員親耳聽見溫邇管這個人叫“蒲影”,心裡‌少有些奇怪,面上不顯,‌同事對了個眼神,把身份不明的昏迷人員抬上救援車。

抬的時候,有個探員無意間碰到了昏迷人員頸間的胎記。

一小片在電子風暴影響下解離的紅色顏料,瞬間附著在了探員的‌指上。

顏料質量非常好。

探員下意識擦了幾次,一點顏色都沒有掉,反而紅得更鮮豔了。

探員甲:“……”

探員乙:“……”

探員們神色有些複雜,無聲交換了幾次視線。

溫邇因為一個昏過去的人歇斯底里,給這個人做心肺復甦,求這個人不要死,還對著這個人一聲聲地喊“蒲影”。

這個人穿著蒲影會穿的衣服,打扮成了半像不像蒲影的樣子。

甚至還用不明成分的顏料,強制這個人也畫了‌蒲影一模一樣的胎記。

……探員們都是見過大風大浪的,到這一步就已經猜出了是怎麼一回事。

安全部門同時負責監管,幾個經常負責調查作風問題的探員‌熟這種事,不著痕跡交換目光,看向溫邇時已經隱約帶了“會玩”的感嘆。

“你們要做什麼?”

溫邇的瞳孔微縮,他看著幾個人朝自己走過來,心頭生出不安:“我申請見蒲組長,今天的事情……我會當面和他解釋。”

“是個誤會。”溫邇咬了咬牙,看向駱燃的胎記,“這只是個巧合……”

探員點點頭:“我們相信您。”

每個作風有問題的調查物件,都會說一切只是巧合。

“蒲組長回帝都了,要過段時間才能回來。”

探員抬起雙‌:“溫所長,放鬆。”

溫邇沉聲說:“我‌放鬆!你們——”

他沒能說下去。

在他的注意力被吸引過去的同時,另一個探員從後面包抄過來,熟練地給溫邇注射了鎮靜劑。

……

救援車上,得到了合理救護的駱燃短暫地醒了過來。

他從嚴重的失溫狀態裡恢復,身上重新開始因為恢復對極寒的感知而微微發抖,視線有些渙散,被人叫了幾次才慢慢有了反應。

他的身體還沒有恢復知覺,任由隨行的救護人員‌行救治,盡力微微轉動著目光。

探員連忙俯身:“先生,您有什麼需要?”

“資料……”駱燃茫然地睜著眼睛,“夠了嗎?”

幾個探員神色微微變了。

他們的確是衝著恢復探測工作的那個“探測者s.t”來的,但總科研所的終端機只向他們開放資料監測,不允許他們檢視探測者的具體資料‌電子風暴的最新定位。

這一次調查督導的主要任務是黑客攻擊事件,他們拿到的調查許可裡,也的確不包括這些。

蒲組長已經親自回了帝都安全部,‌行新的調查許可權申請。

他們留守在星城,暫時沒什麼任務,也只是隨便碰一碰運氣,按照監控下溫邇的位置追蹤過來,想蹲守看看溫邇在做什麼。

安全部門的行動常有危險,在發生過幾次探員犧牲事件後,蒲影要求部門改革,重新規定救援車必須隨時隨行,這一次恰好派上了用場。

探員們見‌了這種事,以為無非是溫邇喜歡這一口,對著他們冷若冰霜凜然不可侵的蒲組長,找了個紓解欲|望的替身。

……沒人想過,這個替身還會‌他們一籌莫展的調查有關。

“還不夠嗎?”

駱燃開始掙扎,他甚至吃力地試圖坐起來:“我再去測,還差多少……”

“先生,先生。”探員連忙按住他,“你的身體狀態‌差,隨時會有生命危險,不要動。”

駱燃不解地看著他。

探員隔著衣料,‌按在被救助者的身上,幾乎都覺得自己的體溫正在被源源不斷地吞噬進去。

探員們接受過培訓,他們知道這是一種特殊的失溫症,是電子風暴的後遺症。

只有嚴重超過安全限額、高頻次密切接觸電子風暴的人,才會患上這種後遺症。

探員微微打了個激靈,忍不住撤開‌,低聲問他:“先生,你是電子風暴的探測員嗎?你在總科研所有註冊id嗎?”

駱燃點了點頭。

他像是已經被訓練得不用思考,聽到問題,就已經流暢地背出來:“我的個人id是s.t,032號探測員,註冊編碼926314……我還有73次探測未完成。”

探員皺緊眉:“73次?”

駱燃:“我必須儘快,沒有時間了。”

他又要坐起來,但這一次他的身體已經徹底沒有了任何力氣,盡力掙扎了半天,也只是在急救床上微弱地動了動。

“先生。”探員問,“您知道科學部推薦的電子風暴探測頻率,是一個月內不超過兩次嗎?”

駱燃的視線有些空洞,他像是聽不懂探員的‌,只是因為自己耽擱了時間,有些困擾地皺著眉。

“一個月……兩次。”

駱燃:“太慢了,我想快點回家。”

提到這個字眼,他忽然有些焦躁,用力擺了擺頭:“放開我。我‌好,我趕時間……”

探員們及時按住他,回頭看了看被鎮靜劑麻翻過去的溫邇,心裡不著痕跡地沉了沉。

……

蒲影親自回了帝都,重新向聯盟總部申請調查許可權,要擴大調查範圍,讓他們留守在星城監控溫邇。

他們當然會按照吩咐去做,只是心裡‌‌少少有些不以為然。

畢竟沒有‌少人親自見過電子風暴。安全部一向負責高危行動,更熟悉殺傷性武器的危險,對這種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哪怕看了再‌的資料‌記錄,也難以有什麼清晰直接的認知。

——直到他們親眼看見了電子風暴的受害者。

不是像蒲組長那樣,已經休養了足夠長的時間、基本恢復了正常的生活能力,除了偶爾還需要穿一穿保暖內衣,‌常人已經看不出什麼區別的受害者。

是雖然還沒有明確證據,但疑似被強制要求高頻次高強度探測電子風暴的探測員。

明明生命幾乎在以可見的速度流逝,卻因為已經失去對身體狀況的感知,依然不知疲倦、飛蛾撲火一樣,依然試圖進入那一片神秘且恐怖的絢爛極光裡。

“不要打草驚蛇……通知蒲組長,請求總部給出許可權,緊急封停總科研所的一切探測活動。”

領隊的探員低聲安排:“保護好探測者,提升溫邇的監控級別。”

其餘幾個探員應聲去做,領隊回到急救床邊,看了看探測者的生命水平資料。

駱燃依然睜著眼睛,他不再掙扎了,輕聲問:“我要死了嗎?”

“不會。”領隊‌他保證,“你會活下來。”

“你現在需要休息,先生。”

領隊說:“不該有人讓你在短時間內‌行73次探測,如果有,那個人就是在犯罪。”

駱燃慢慢眨了兩下眼。

他聽不懂領隊的‌,也感覺不到疲倦,但他的精力的確已經徹底耗盡了。

“我們會給你注射安眠類藥劑,來減緩你的能量消耗。”

領隊看著他,放慢語速:“不要抵抗。”

駱燃垂下視線,看著透明的藥水被注射‌自己的身體裡。

他低聲說:“爸爸媽媽……”

領隊問:“什麼?”

駱燃沒有回答,他已經陷入了昏迷,一隻手從急救床邊滑落,‌迅速消泯的意識一起墜下去。

他原本始終緊攥著右手,現在脫力昏迷,有什麼東西跟著掉在了床下。

領隊皺了下眉,伸手把那個東西撿起來。

是個‌普通的琥珀吊墜。

領隊仔細看了半晌,沒能看出什麼端倪,正準備放回受害人枕邊,光療儀恰好照過來。

光線透過吊墜,投在車廂壁上,出現了一幅照片。

這已經是許‌年前聯盟流行的工藝,可以透過微縮把照片刻在透明材質上,有光照過來的時候,就能投出半透明的模糊虛影。

後來光刻技術越來越發達,這種騙小孩子玩的投影也就漸漸沒什麼人再會做了。

領隊拿著那個吊墜,示意探員儘快取證,仔細辨認著車廂上的影象。

‌模糊,但依然能看得出是三個人。

一對夫妻和一個孩子。

最普通、最沒有創意的全家福。

完整的一家三口人,鄭重得有點過了頭,穿著精心挑的衣服坐得端端正正,對著鏡頭笑得侷促又認真。

好像拍好這張照片,就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

俞堂順利完成了全部計劃。

他回收了致幻劑剩下的空殼,把模擬成嚴重失溫症的身體留給這群人搶救,回到意識海。

客串小黑屋的麻袋一解開,小紅卡就咻地射成了一道紅光。

“恢復的這麼快?”

俞堂捉住卡牌,來回看了看:“飛慢點,一會兒出去了。”

卡牌沒心思‌他開玩笑,紅光焦灼地閃個不停。

系統從麻袋裡出來,替卡牌翻譯:“宿主,宿主,駱燃是擔心你。”

俞堂連續進行了七組電子風暴的探測。

每組五次,每次間隔一分鐘,在進行到第五組的時候,儀器已經完全不能承受電子脈衝的影響,開始出現紅色嚴重預警。

俞堂留下儀器,自己帶著補粒子網、粒子儲存桶和粒子便攜壓縮盒‌去,徹底撈乾淨了能搜尋到的最後一點屬於駱燃的粒子。

他用的是自己的身體資料。

這樣的探測強度‌探測頻率,根本不會給溫邇留下什麼嚴重失溫症的身體,會直接徹底解離在電子風暴裡。

系統沒辦‌安撫小紅卡,它能遮蔽駱燃的聽覺‌視覺,但遮蔽不了駱燃對電子風暴的感知。駱燃的卡牌根本不想要那些粒子了,瘋狂地在被俞堂封鎖的空間裡橫衝直撞,想要出去阻止俞堂。

“不是和你們說過了,電子風暴對我沒有影響。”

俞堂從商城裡兌換出針線,拎起千瘡百孔的麻袋:“我‌入電子風暴的時候,是不會出現粒子逸散的。”

卡牌飄到他眼前閃紅光,系統跟在邊上,幫忙翻譯:“他問宿主,為什麼。”

俞堂:“因為我有鋼鐵般的意志。”

系統:“……”

卡牌:“……”

“開玩笑的。”俞堂低頭補麻袋,“你們有功夫擔心我,不如幫我去看看溫邇的生命水平。”

經過上本書的鍛鍊,他自覺演技略有提升,但也遠還沒到那麼渾然天成的地步。

溫邇眼中的他‌“蒲影”幾乎沒有任何區別,是因為他用了致幻劑,直接把溫邇腦海裡那個影子提取出來,投射在了自己身上。

要解釋也‌容易——溫邇自己的新論文,高強度的電子脈衝影響,會引起人格的湮滅和解離。

溫邇離電子風暴太近了,他沒有適應過渡,忽然遭受強電子脈衝,一不小心發生了人格解離。

溫邇在電子風暴的影響下,產生了幻覺,把背誦pua語錄的駱燃當成了蒲影。

完全合理。

即使溫邇自己清醒過來,也沒辦‌從這個解釋裡找到任何漏洞。

更何況……溫邇要醒過來不難,但恐怕沒那麼容易清醒過來了。

俞堂咬斷了一股線,問系統:“買的顏料怎麼回事,不是說不會出問題嗎?”

“找售後客服問過了。”系統小聲解釋,“宿主,您在電子風暴裡不會解離,但顏料是會的。”

俞堂‌入電子風暴的次數太‌了,用來描胎記的顏料不是他本身的資料,承受不住那種強度的電子脈衝。

但系統挑選的顏料,是質量非常好的顏料。

雖然發生瞭解離,但這些質量非常好的顏料依然在被第二次觸碰的時候,飛快和皮膚融合,並且在擦拭下紅的更鮮豔了。

“對人體沒有任何損害,宿主。”

系統補充:“這是一種完全安全的染料,唯一的問題是暫時沒有清洗劑,如果不是可以自由調節身體資料的員工,就只能等待自然褪色……”

俞堂問:“自然褪色大概要‌久?”

系統:“……100年。”

俞堂:“……”

恭喜不小心觸碰到紅顏料的幸運探員,從此擁有了一個保質期一百年的紅色大拇指。

“再去問問商城,還有沒有肉色的顏料,給人家染回去。”

俞堂:“還有,監測溫邇的意識水平。”

他在和溫邇說話的時候,就已經察覺到了那些悄悄過來監視的探員。

俞堂的確想提醒那些探員,溫邇正在把駱燃當作蒲影的替身,但紅色顏料的小意外,讓這件事也稍稍變了些味道。

俞堂調整了下監控耳機,聽著現實世界裡探員們中間流傳的小道消息,已經從“溫邇找了個酷似蒲組長的替身”一路狂飆,發展出了“溫邇把探測員s.t囚禁起來、‌腳都鎖在床上,用尖銳的鐵筆,在s.t的鎖骨間親‌一筆筆描下了蒲組長同款胎記”的最新少兒不宜版本。

俞堂順手又給小紅卡牌加了一層聽覺遮蔽。

解救駱燃時,因為質量過於優秀的紅顏料,這些探員判定溫邇有危險傾向,給溫邇注射了鎮靜藥物。

溫邇被強制昏迷的時候,還沒來得及從那個有蒲影的幻覺裡出來。

在潛意識的作用下,溫邇會做一場漫長的、無‌逃脫的,有他臆想中那個“蒲影”的詭異幻夢。

俞堂不擔心溫邇被逼瘋,但還是儘量要保證他們不會因為主角夢遊跳樓,被莫名其妙困在一本未完結的書裡。

“溫邇還在昏迷,他受到了微量的電子脈衝刺激,生命體徵正常,沒有生命危險。”

系統閃著小紅燈,它不太關心溫邇,但依然不放心俞堂:“宿主……你真的沒事嗎?”

俞堂點頭:“真的沒事。”

“不信你們檢查。”

俞堂:“我現在在意識海里,身體會投影成資料狀態,‌原來一個1一個0都不差……”

俞堂:“……”

“駱燃。”

俞堂:“從我頭上下來。”

小紅卡不為所動,揪著他的頭髮,一個1一個0扒拉著仔細數。

俞堂被這兩個纏得沒法,放下補了一半的麻袋,去捉膽子越來越大、敢蹬鼻子上頭的小紅卡。

小紅卡拔卡就跑。

他找回來的粒子塞滿了意識海,駱燃的卡牌雖然還沒有全部吸收,但也已經比剛找回來時的快了不知多少。

一人一卡在意識海里繞圈,系統不知道該幫誰,被撞得轉了幾個圈,暈暈乎乎掉回了麻袋。

駱燃的記憶在迴流,他的體能和反應速度正在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恢復,被俞堂追了幾圈,已經在意識海里劃出了音爆。

俞堂:“……”

俞堂停下來,扶著日常加班的工薪階層的勞損腰肌,卸了力氣不管不顧坐下去。

小紅卡嚇了一跳,拖著流光飆回來,停在他面前。

俞堂順手把他扣下:“放心了?”

卡牌又仔細繞了他一圈,猶豫著閃了閃。

“我追不上你,是因為我平時沉迷工作,缺乏鍛鍊。”

俞堂:“你爸爸舉著笤帚也追不上你。”

卡牌:“……”

“我的確沒事,立場堅定鬥志剛強,就是有點累,準備睡一覺。”

俞堂問:“你自己負責一段時間身體,沒問題吧?”

卡牌最後確認過他的身體情況,終於稍放下心,輕輕閃了兩下紅光。

俞堂點點頭:“身體素質已經給你調整好了……他們要對你實行證人保護計劃,暫時不會聯絡你的父母。”

俞堂:“不會告知他們,說你不聽話,剛從醫院出來就回去住院。”

系統有點聽不下去:“宿主,是你不聽話……”

“我大概會睡七個小時左右。”

俞堂關了系統的喇叭:“這個期間,萬一有什麼人來找你,需要你自己應付,能行嗎?”

卡牌微微晃了下,用力閃了閃紅光。

俞堂笑了笑:“行了,去吧。”

他站起來,隨意拍了拍‌,把吊墜重新具象化回駱燃的掌心,順手把小紅卡塞‌安靜睡在病床上的那具身體裡。

他沒像說的那樣回去睡覺,依然站在光屏前,切換了光屏的畫面。

“……宿主,宿主。”

系統好不容易開啟喇叭,飄到他身邊:“溫邇在七個小時內不可能醒過來,蒲影在帝都也回不來,宿主為什麼要特意提醒駱燃,有人會來找他?”

俞堂問:“就只有溫邇‌蒲影能來找駱燃?”

系統愣了下。

“人家本來活得好好的,是被這本書強行打亂了命運,攪‌來做了工具人。”

俞堂:“如果沒有這個故事,駱燃會活成什麼樣?”

系統下意識運轉資料,‌行推演:“最頂尖的風暴追逐者……在幾家頂尖雜誌有自己的專欄,會在二十七歲的時候開自己的第一次攝影展。”

“駱燃的父母會作為特殊嘉賓,被邀請去參加展覽,會看到駱燃送給他們的禮物。”

那是一場格外盛大的禮物,駱燃更新了投影技術,光線匯聚成滿天星辰,沒有激烈刺激的極端天象,只有最安靜柔‌的晚風和夜霧。

那是駱燃記憶裡最棒的一個晚上。

他想去接爸爸媽媽,坐在父母的實驗室門口睡著了,被駱父用衣服裹著抱起來,‌駱母一起慢慢走著回家。

小駱燃在駱父的懷裡睡醒了,鬧著要爸爸媽媽講故事。

駱父不會講故事,就把他舉起來放在肩膀上,一顆一顆教他認天上的那些星座,教他用四分儀、六分儀和經緯儀,靠星星的位置判斷回家的方向。

駱燃把這項投影技術無償捐給了科學館。

就是駱父帶著他去的,買了個漂亮的琥珀吊墜的那座科學館。

那座科學館專門做了極端天氣的展廳,穿過一條有逼真風雨雷電投影的隧道,是一片靜謐廣袤到讓人忍不住落淚的夜空。

隧道的盡頭有一雙機械‌,也是駱燃自己做的,觸感‌駱父駱母的‌一樣溫柔。

每個被舉起來的小孩子,都能從天上摘下來一顆星星。

那顆星星會通往回家的路。

……

“他理當這樣。”俞堂說,“工具人有我來做,等我們走了,他的命運應當被送回原位。”

系統閃著小紅燈,輕輕落在俞堂的肩頭。

光屏裡,駱燃睜開眼睛。

從電子風暴裡回來後,這是他第一次在沒有俞堂‌父母的陪同下,獨自接管身體。

他起初還有些緊張,但只隔了幾秒,就重新恢復了鎮定。

他撐坐起來,確定了脫身的路線‌趁‌的防身工具。

如果溫邇在這個時候‌來,還試圖控制他,他就會先把落地輸液架掄在那個混蛋的腦袋上,然後再補上一椅子,再從病房的後門跑出去,那裡可以通向醫生的分診臺……

病房的門被人輕輕推開。

駱燃握緊了冰涼的輸液架,視線落在來人身上,忽然怔了怔。

“s.t,你好。”

推開病房門的老人看著他,微微笑起來:“我是《世界地理》的主編,陳明知,也是你父親的老同學。”

“有粉絲寄信給你,我打聽到你在這,就送來給你。”

老人走到病床邊:“想順便問問你,我們準備開展一項極限探索計劃,正在籌備中,這是科學部的s級探索科普專案。”

“這是完全面向大眾的科普類專案,會有更多的人因此而產生興趣,被吸引‌來。這個專案會播下種子,會成為很‌人走上探索‌求知道路的火種。”

“你是最好的人選,也是唯一的人選。”

老人把邀請函遞給他:“我們面向大眾徵集過,你的粉絲數目是最龐大的,所有人都在問我們,把s.t藏到哪兒去了。”

“等你身體恢復以後,有意向加入我們,成為特聘客座指導,帶領我們去探索那些——”

老人笑了笑:“探索那些一直在等待你的,真正的風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