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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節 同心結

多爾袞卻是一怔,稍頃,才緩過神來,笑了笑:"呵呵,你這麼叫我,我還有點不習慣,一時間竟然轉不過彎來,還沒有你的反應快。"

看到他這個樣子,我也頗覺好笑,這讓我想起了在現代時,看電視劇[雍正王朝],有這樣類似的一幕:康熙帝駕崩的當夜,雍正被宣佈為皇位繼承人。他連夜從暢春園回到所謂"潛邸"時,同鄔思道密議時,仍然開口自稱"我",直到鄔思道遞眼色,他這才連忙改稱"朕"。要知道這時候雍正還沒有登基,就已經以皇帝自居了;可是多爾袞現在已經經過受禪大典,卻仍然沒能從原本的角色中掙脫出來。這究竟是為人低調呢?還是暫時做給外人看,表示他本身不是一個很有野心的傢伙?

於是,我問道:"還什麼'我';'我';的,你現在已經是九五至尊了,應該自稱為'朕';才是啊!怎麼,還磨磨蹭蹭地不想這麼快地告別你這些年來的王爺生涯?"

"別急嘛,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再說了,現在還沒有到登基大典之時,我還不是正式的皇帝,所以用不著這麼忙著改換稱呼,你也不必刻意這些。"多爾袞說到這裡時,用溫煦的眼神看了看我,就像春日的陽光,暖洋洋地照耀在我的心頭。"熙貞,在你面前,我永遠是'我';,而不是什麼'朕';。以後,你對我說話時也不必'臣妾';或者'奴婢';的,這樣太生疏了,我不喜歡,希望你也不要這樣。"

"可是..."我遲疑著,畢竟男人的脾氣往往會隨著官職的升遷而漸長,這是絕大多數人所難以避免的。也許,他現在可以不在意這些,那將來呢?當他很快適應這個皇帝身份時呢?他雖然嘴上說並不在意,但他心裡面會真正好不介意嗎?

多爾袞擺了擺手,"好啦,你擔心個什麼?你和我的其他女人不同,在我看來,你我之間無論到任何時候,都不是君臣關係,而只是夫妻關係。夫妻之間,何必那麼刻意在乎稱呼呢?"

我心中暗笑,如果真這麼說,那麼我完全可以直接稱呼他的名字,這怎麼可能?不過呢,我也自己責怪自己,我這個人畢竟還是顧慮太多,何必要疑心他這話是不是由衷的呢?往好處想想,自己也輕鬆。想到這裡,也就坦然了:"那好,就照你說的辦吧!"

說話間,我們信馬由韁,已經看到了前方一條彎彎曲曲的小河。它異樣地安詳寧靜,拐向地平線的盡頭,在視野的最終處,跟天地已經化為一體。腳下,向遠處延伸的深秋草原的一片片金黃和橙紅。凝視間,我感覺到想象力似乎在犯困,這是一個超乎我想象的地方,頃刻間,幸福感包圍了我的全身!禁不住,輕聲感慨著:"一生能見到此景,足已。"

塞北的草原,內蘊著一種深沉雄渾而又不無悲涼的氣韻。此種氣韻決非江南山水那種纖小柔弱的意趣所能企及。在這裡,我的耳畔只會虛幻地響起"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隆籠蓋四野"的歌聲,而不是"楊柳岸,曉風殘月"的柔詞。

多爾袞也同樣頗為感慨地眺望著眼前的美景,"只可惜,以後再來這塞外草原的機會,就不多啦!還是能多看幾眼就多看幾眼吧!"

我在他背後,默默地凝視著他的背影,這樣一個人,究竟是該屬於這草原或是白山黑水,彎弓縱馬,做最勇敢的獵人呢?還是應該在大雨落幽燕之時,東臨碣石,看著滔天濁浪,指點江山,叱吒風雲呢?

接著,有忽然想到現代時的一句話:每一個成功男人的背後,都站立著一個成功的女人。如今,他要去征服天下,那麼我呢? 我是否已經征服了他?如果輸了我,那麼他贏得天下之時,是不是也會有稍許的惆悵呢?

正胡思亂想、天馬行空之際,多爾袞舉目看了看天邊,太陽已經快要沉下去了。西邊的天空上佈滿了火紅的雲彩,懶洋洋的舒捲著,大地一片寧馨似乎正準備入眠。我順著他的視線朝天邊望去,說道:"也不知道,這天的盡頭究竟有什麼呢?"

"那不如我們就跑過去看看?"已經許久沒有開口的多爾袞突然說道,他說著這話時的神情,倒讓我想起了神話中的誇父追日,於是不禁莞爾。

我們對視了一眼,同時一抖韁繩,兩匹駿馬便離弦的箭一樣飛奔出去。很久沒有這樣肆意的策馬馳騁了,感覺到迎面而來的獵獵冷風幾乎吹得我無法呼吸,我感覺到自己的心裡湧動著一種無法抑制的激情,滿腔的熱血幾乎沸騰起來,似乎就真的想這樣和多爾袞一直跑到天的盡頭去,什麼也不用去想了。

兩個人不知道這樣飛馳了多久才停下,坐下的馬兒早累得直噴粗氣。"好了,不要跑了..."我的體力畢竟無法同他這個從小在馬背上長大的男人相比,終於累了,於是氣喘吁吁地說道。接著,我翻身下馬,就勢躺在了草地上,擺了一個最舒坦的姿勢,愜意地休憩著。多爾袞也下了馬,來到我身邊坐下。他看著天際線上被夕陽暈染的晚霞,唇邊露出了淺淺的笑意,順手拔了一根枯黃的草,悠閒地擺弄著。

我慢慢的讓自己從剛才那種激情裡平靜下來,看著那葉枯草在他手裡被反覆地"蹂躪",最終成了一堆慘不忍睹的碎末,禁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多爾袞愕然,側臉來問我:"怎麼了,你笑什麼呢?"

"我還以為你能用這根枯草編出個什麼小玩意來呢,想不到卻被你揉成了粉末,真是沒意思。"我本來遐想著一般電視劇或者小說裡的情節,按理這種情況下,男主不是用枯草編出只蟋蟀螞蚱之類的,就是揀根樹枝用小刀雕刻成根荊釵或者什麼小雕像之類的,無不是心靈手巧,花足了心思哄情人歡心。可是眼下這個多爾袞,究竟是手頭上太笨拙了不會編,還是根本沒有這方面的心思來玩浪漫?

他這下倒像是沒有完成功課或者解不開難題的孩子一樣,有些侷促,"啊,原來你是這麼想的,可是我根本什麼也不會弄呀,這可怎麼..."

我也覺得自己的期望太高了點,對於多爾袞這樣從小在作風粗悍的滿洲漢子周圍長大的人,怎麼可能會這些小玩意?他又不是明朝的天啟皇帝,肯定不屑於擺弄這類東西,所以也不怪。於是,我開口說道:"呵呵,我的是開玩笑的,你不必介意。這樣吧,我倒是會一點,我教給你,你編一個送給我好不好?"

多爾袞倒是頗有興致,立即選了幾根細長而柔韌的草,拔起來,交給我幾根,剩下的自己拿著,"好呀,只是我這人手太笨,不知道能不能學個三分相似。"

我擺弄著手裡面的幾根枯草,忽然想起了一個笑話,於是說道:"你的手再笨,也不至於笨過劉阿斗吧?人家能做的,你還不能做?"

"怎麼回事?"他疑惑著問道。

"我給你講一個笑話吧——劉備東徵兵敗,返回白帝城後一病不起,打算傳位給太子劉禪。然而他卻出了個題目,必須要劉禪在他的教習下,學會編織出一隻草鞋來。結果他學了十天,終於編織出一隻草鞋來,於是興沖沖地去找劉備,中途遇到諸葛亮,劉禪高興地嚷嚷'快瞧瞧,我父皇這下終於可以傳位給我啦!';結果諸葛亮愕然地盯著他手裡的'草鞋';,問道:'殿下,你拿著一隻菜筐怎麼這樣高興呢?"劉禪頓時顏面盡失,然而卻不好意思發作。又過了十天,他終於又編出一隻自己看起來很順眼的草鞋來。結果,這下又在路上遇到了諸葛亮,正要炫耀,諸葛亮再次瞪大了眼睛:'殿下,你總是不關心國家大事,總是編這類東西浪費光陰,瞧瞧,上次拿只菜筐,這次又拿了只菜籃,不知道下次還要拿什麼出來?劉禪頓時被噎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從此以後,他深恨諸葛亮..."

多爾袞忍俊不禁,笑了出來,"呵呵,這笑話有點意思,是你自己編出來的吧?"

我搖了搖頭,"君子不敢貪人之功,我哪裡有這個能耐?不過是聽別人講過,記住了而已。"

他看著我手裡擺弄的草,說道:"這倒也是,如果是你編的這個笑話,那麼諸葛亮絕對不至於這麼不會說話吧? 否則怎麼能成一個權傾朝野的重臣呢?還可以開府治事,和我這個攝政王差不多。"

我反問道:"要是你,你會怎麼說?"

"那還用說,當然是拍馬屁了,不懂得如何向主子阿諛逢迎,仕途前景必然是一片黯淡。"說到這裡,他的臉上浮現出嘲諷的笑容,"就比如天聰年間,我就是諸貝勒中最懂得討太宗皇帝歡心的一個。他只要一個眼神一個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意向,我看在眼裡,就立即去幫助他達成,不用他親自吩咐,我就和濟爾哈朗一道,借職權之便,替他剷除異己,甚至不惜羅織罪名,收買奸細,栽贓陷害...不然的話,阿敏、莽古爾泰他們怎麼會早早倒臺?代善又怎麼被徹底架空?以至於足足好幾年裡,阿濟格和多鐸都對我很有意見,認為我是奴顏事敵,忘記了當年奪位殺母之仇。因為這個,他們甚至每次見到我,都向陌生人一樣視而不見;我率軍去關內征伐,所有在京大臣都去送行,連太宗皇帝都親自去了,只有他多鐸寧可被懲處,也照樣踏實篤定地在家裡摟著妓女唱戲..."他的臉色漸漸黯然起來,眼神也越發幽深。

"咳,十二爺和十五爺都是那樣的脾氣,俗話說'會哭的孩子有奶吃';,你這人向來謹慎,比別人更明事理,自然也要比別人多擔待一些,也就多受些累了。不過也用不著難過,畢竟他們再有意見,如今守得雲開見月明,他們怎麼會還不理解你當年的苦心?"我連忙勸慰道,"再說了,太宗駕崩之前,你在朝中的位置已經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這是單憑戰功所做不到的。不然,阿濟格和阿巴泰都比你軍功高,他們怎麼一個才是郡王,另一個乾脆只是個區區貝勒呢?忍一時之小忿,成千秋之大業,日後,青史中必然會對你當初的做法大為頌揚呢!"

多爾袞側過臉來,神色霽和,微微一笑:"還是你最理解我啊,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更何況你又是我的賢妻兼智囊,有你陪伴,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幸事。"說著,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就像對待最親密的兄弟或者最得力的部下一樣。

"呵呵,這就印證了一句話,'家有賢妻萬事足';嘛!你就偷著樂去吧!"我大大咧咧地說道。說話間,我手裡的小玩意已經宣告竣工了,小巧精緻,煞是好看。

多爾袞好奇地接過來擺弄著,反覆觀看,"咦,這是什麼東西啊?我怎麼看不出來呢?"

我一副少見多怪的樣子,"這叫'同心結';,喏,你瞧瞧,這左邊一顆心,右邊一顆心,連在一起,表示夫妻同心,百年好合。"

"哦,原來是這樣啊!"他邊看邊說道:"這意思倒是挺好,只不過我橫豎也沒看出來,這兩樣東西有哪裡像心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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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頓時醒悟,這也難怪,這同心結的心型與真正動物或者人的心臟是幾乎沒有相似之處的,所以他不認得也就不足為奇了。於是,我的臉一紅,"哎,你這麼挑剔幹嗎?你不覺得這種心要更好看一些嗎?"

多爾袞捏著那枚同心結,打趣道:"你還真會狡辯,我看啊,你就是笑話裡的那個劉阿斗,明明想弄只草鞋出來,卻整出個'四不像';來,被我問到了,你還死要面子不承認..."

我更加鬱悶了,這不是明擺著冤枉我嗎?因為同心結本來就是這個樣子的,難不成要我比著真正心臟的形狀給他編一個出來?那樣豈不是難看加恐怖?古人啊,就是同他講不清這些道理。我苦於無法解釋,於是只好老老實實地吃了個癟。

多爾袞頗覺好笑:"好啦,我不來揶揄你了,瞧你一張臉都漲得通紅了,至於麼?"接著一臉誠實地誇讚道:"再說了,我也覺得這個同心結挺好看的,這樣吧,我這就收著了,算是你送給我的一件信物了,以後沒事兒時就拿出來瞧一瞧。"說著,就將那只同心結納入囊中。

"來而不往非禮也,你也編一隻送給我,不然我就立即把它收回。"我不甘示弱。

他搖了搖頭,"哪有一個大男人編這類東西送人的道理?拉倒吧,改日我叫人挑選幾件漂亮點的珠釵送給你好了。"

我怒了,切,真是沒誠意,這類東西紫禁城應有盡有,還用他送?於是當即起身,去搶那只同心結,多爾袞當然不肯乖乖地交還給我,一面靈活地躲閃著一面嗤笑:"笑話!我多爾袞得到手的東西,豈有輕易還出去的道理?..."

"還給我,還給我!"我毫不理會,儘管心裡已經樂不可支,但表面上仍然做慍怒狀,繼續同他爭奪,沒想到卻中了他的圈套。一不留神,被他用摔跤的技巧輕輕一勾,身子就失去了平衡,剛想驚叫,卻結結實實地落在他的懷裡。我被他強有力的雙臂摟了個結實,絲毫掙扎不得。

多爾袞一臉邪邪的微笑,絲毫不介意周圍還有那麼多侍衛,就輕薄地捏著我的下巴,悠悠道:"還有你,也是一樣。"

...

第二天一大早,我剛剛起床,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就意外地發現桌子上靜靜地躺著一隻精美的同心結,比我昨天編的那個要大出一圈來,看得出來,他編得很用心。下面還壓了一張紙條。我拿起來觀看,只見上面用瀟灑的行書寫著:"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我捏著這只同心結,甜蜜的笑意從心底裡一直盪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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