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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節 丟人現眼

多鐸繼續洗著手,一臉若無其事的模樣,"笑話,怎麼可能,你不是明明看到我好端端地站在這裡,還要問這樣的傻話?"

"十五叔好像本來就不是一個誠實的孩子,我要是這麼輕易就相信你的話,這麼多年的鹽豈不是白吃了?"我盯著盆子裡的水,水可不會說謊,因為它的顏色已經隱隱泛紅了。我心下一驚,立即抓住他的右手腕,"把你的手拿出來,叫我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一抓可好,觸手所及,是帶著溫熱的黏滑,他猝不及防地"呀"了一聲,眉頭立即皺了一下,接著沒好氣的問:"你這是幹嗎呢,我洗個手礙著你什麼事兒了,瞧你這大驚小怪的模樣,不知道還以為怎麼回事了呢。"

我松了手,翻過掌心來看,只見上面已經赫然沾染了鮮紅的血跡,難怪多鐸要遮遮掩掩的,原來還真受了傷。只不過他穿了深天藍色的衣服,所以血色不甚明顯罷了。"你這是怎麼回事?還在死撐,跟你哥一樣,嘴巴牢得不行,死倔!"說著,就將他那已經被洇透了的袖子翻轉過來,赫然見到他的手腕內側被刮出了一道兩寸多長的口子,向外翻出的肉混合著不斷湧出的血,模糊成了一片。

我很明顯地感覺到了腸胃反應,奇怪,我從來不會暈血的呀,這次是怎麼了?勉強壓下即將湧上來的乾嘔,指著他的傷口說道:"你,你的手怎麼傷得這麼厲害,都不跟我說一聲!"

多鐸見到實在掩飾不下去了,只得老實承認了,"唉,不知道是那根不長眼的樹杈把我的手給刮破了,本來一怒之下想廢了它的,就是找不到了。怕你看到了待會兒吃不下飯去,所以不敢讓你瞧見了...本指望著悄悄地洗乾淨,誰知道實在不爭氣,這血是越洗越多,才被你給揭穿了..."

他這副模樣,像個闖了禍的小孩子給家長承認錯誤一樣,可憐兮兮的。我回想起了方才摔落下來的過程和他的一系列反應,心中更加愧疚——其實以他的身手是完全可以避開的,我應該結結實實地摔在地上,而不是把他砸了個七葷八素,順帶著還掛了彩。他這個肉墊子當得真夠慘的,偏偏出於男人的面子,又唯恐我擔心,才死活不肯承認罷了。

我還真是個害人精呀,上一次回盛京的路上遇到了山洪爆發,他為了救我差點摔成個腦震盪;這一次因為我的"一己之私",害得他受傷掛彩;下一次...天哪,我這是什麼腦子,還想有下一次?

"好了好了,不要再說了,都怪我不好,好端端的去摘什麼梅子呀,明明有那麼多奴才的,還要自己瞎逞能,害得你流了這麼多血,將來落下條大疤。"我趕緊抽出手帕來,將他的傷口上方緊緊地捆紮起來,看看血漸漸停止流淌了,這才招呼正在外面洗衣服的慕蘭。"快,快去鎮子上找個大夫來,王爺受傷了!"

"哎,奴婢這就去!"慕蘭聞言一驚,直起身來朝屋裡打量了一下,然後扔下手裡的水瓢就朝院門方向跑去。

"別去了,你回來!"多鐸朝她招呼了一聲,"雞毛蒜皮的一點小事兒還找什麼大夫,自己弄弄就算了。你再去打盆乾淨的水來,拿點藥粉針線之類的過來,別弄得滿院子的人都跟螞蟻似的亂忙活。"

慕蘭有些為難地看了看我,然而多鐸的命令不容置疑,沒等我同意,她就轉身去了。很快,就打來了一大桶冰涼的井水,還有一口小小的醫藥箱,裡面裝著簡單處理傷口用的器物。正準備動手時,多鐸擺擺手,"你下去吧,這裡沒你的事了。"

等慕蘭走了,他這才彎下腰,蹲在地上用井水將手腕清洗乾淨,這下傷口終於清晰起來。我憂心忡忡地蹲在旁邊,仔細地打量著:"我看這口子挺深的,會不會傷了經脈筋骨,沒有大夫來處理可怎麼行,萬一落下個毛病來,以後這只手再拉弓拿刀之類的可就不管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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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虧你還是我嫂子,簡直比我額娘還要嘮叨!記得我小時候經常和那些哥哥侄子們打架..."說到這裡,多鐸忽然神色一滯,然後迅速陰鬱起來,不再說話了。

我知道他又不知不覺間回憶起了當年的往事,對於早早成了孤兒的他來說,這種傷痛要比身體上的任何傷痛都要來得厲害,而且還根深蒂固,永遠也無法磨滅。為了讓他從低落的情緒中走出,我顧不上黯然,就趕忙說道:"咦,這就奇怪了,我怎麼聽你哥哥說起過,他小時候才喜歡和別人打架,卻很少有能打過別人的時候,所以每次都鬧得鼻青臉腫,非得十二伯聞訊趕來把他從人堆裡拖出來不可。怎麼故事到了你這裡,唱主角兒的就換成你了?"

多鐸只得傻笑:"嘿嘿,好像是這麼回事呀。我哥小時候就經常病病歪歪的,長得跟豆苗似的,哪裡打得過那些如狼似虎的哥哥們和那些壯得跟牛犢似的侄子們?只不過我可比他聰明多了,雖然人小,不過沒有幾次輸過的,實在打不贏就下口咬,或者撒沙子,狠勁抓,再不就遠遠地看到大人來了,立馬滾在地上哭喊,說他們恃強凌弱欺負人,我要去告訴父汗之類的。於是,他們就不敢拿我怎麼樣了,一個個趕忙都得哄著我..."

說話間,我已經將他的傷口檢視完畢,還好正如他所說,並沒有傷到經脈筋骨。大概他這樣的人從小就在戰場上出生入死的人,受傷早已成為習慣,所以究竟傷到了什麼程度,心裡面十分有數。用熱水燙過了縫合線,又在蠟燭的火焰上烤過了針,然後穿好線,準備好止血藥粉,我開始對著面前那形狀猙獰的傷口發呆。

多鐸明明知道我一來沒有經驗,二來很是害怕,卻用絕對信任的目光望著我,"準備好了?那就趕快動手縫吧,還愣著幹嗎?"

我戰戰兢兢地拿起針線,尋覓著先從哪裡下針,"可是,可是我真的有點害怕呀,萬一弄疼了你或者縫到了筋上可怎麼辦?"

"咳,怕什麼怕,你就把我當成一塊粗布,隨便下針,愛怎麼縫就怎麼縫好了。反正縫好縫壞,該疼還得疼,該落疤還得落疤,擔心這麼多也沒用。"多鐸大大咧咧地將胳膊朝我眼前一舉,嘴巴裡還小聲嘀咕著:"最好有點酒,撒到上面來,以後癒合起來還快些。"

我的額頭上已經開始冒汗了,這種消毒方式確實不錯,然而疼痛起來估計得去掉半條命,我哪裡敢真的給他用上?儘管心中很是緊張,然而我還是儘量保持著冷靜,下了第一針,然後用左手的食指和中指按壓著周圍的皮膚,小心翼翼地將針線抽了出來。頓時,細細的針線都被染成了紅色。出於自然反射,他微微地抽搐了一下,卻沒有發出半點聲音來。

"呵呵呵...酒可是糧食釀的,怎麼好灑在外面這麼浪費?我看應該叫慕蘭去拿點老酒來給你喝上幾碗,到時候你暈暈乎乎,興致來了,肯定能給我講出不少笑話來,這樣我就不用緊張了。"我儘量用輕鬆的語氣說著,接著將第二針刺了進去,然後緩緩地拉出線來,血珠輕盈地蹦了出來,迅速地流淌下去。

多鐸並沒有盯著傷口看,而是悄悄地打量著我。儘管緊緊地咬著嘴唇,然而眼睛裡卻飽含著不可名狀的笑意,好像溫柔中帶著滿足,又像是在頗為珍惜地欣賞著,品味著什麼。

我愣了,抬頭去看他。他這才反應過來,欲蓋彌彰似地說道:"呃,你不知道我其實膽子挺小,不敢往那裡看,只好暫時瞧瞧你,好分散分散注意力。"

好像是這麼回事呀,我小時候去醫院打針,也是從來不敢看針是怎麼扎進去的,免得心理上的恐懼讓疼痛更加清晰,只不過多鐸都是這麼大的人了,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硬漢,還會也跟小孩子一般心思?況且又看得那般投入,只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緊張的氣氛頓時消散,我嘲諷著說道:"呵,看來十五叔的人品就是好,連老天都幫忙。本來這外面天色陰沉的,我縫針時都看不清楚,不過沒來由地出現了不少光亮,閃啊閃啊的,比太陽的光芒還要強呢,這回縫起來可容易多了。"如果可以用陽光來形容他眼中的笑意,那麼方才他盯著我的時候還真可以蓬蓽生輝了。

多鐸自然聽出了我的話外之音,明明尷尬得要命還要故作輕鬆,"那是那是,我的人品本來就很好嘛,嫂子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哎呀!唔唔...啊唷..."他一面慘叫著一面倒吸著冷氣,再也屏不住了。因為我實在看不過去他的"厚顏無恥",所以把心一橫,狠狠地將針尖刺入他的皮膚,接著粗魯地拉出來,動作迅速了許多,再也沒有先前的謹慎入微。

"我說嫂子呀,我又不是你的仇人,你就高抬貴手,稍微輕一點行不行?"他咬牙切齒地請求道。痛得微微顫抖,額頭上冷汗直冒。

我表面上是刻意報復,實際上心裡面比他還疼,然而與其慢慢地折磨他,還不如動作快點,長痛不如短痛。然而嘴巴上還要毫不留情,"嘿嘿,這下你知道厲害了吧,叫你貧嘴饒舌。還指望著我憐香惜玉、手下留情?休想!"

縫到第十五針,差不多了,於是幹淨利落地打了個結釦,把餘線咬斷。我滿意地欣賞著自己的作品,"嗯,這針腳還不錯。真是有趣呀,平日裡連你哥哥都要嘲笑我不擅女紅,誰知道把針線活施用到十五叔身上,怎麼就進步許多了呢?"然後洗淨上面的血汙,撒上止血消炎的藥粉,最後用紗布不緊不松地包紮起來,系了個結釦,收工。

這時,桶裡的水都已經變了顏色。多鐸看著手腕上厚厚的繃帶,咧嘴苦笑:"謝謝嫂子啦,麻煩你幹這樣的髒活。"

我沒有理會他,出去倒掉了那桶嚇人的水,看著大量的水匯入溝渠,又一陣噁心的感覺湧了上來。我連忙轉過頭去,恰好看到了慕蘭,她正蹲在樹下,用籃子收撿著撒落一地的青梅。立即,胃裡舒服了許多,緊接著滿口生津,於是我三步並作兩步衝上前去,撿起一枚青梅不顧上面的泥水就飛快地添進嘴巴裡,酸啊,不過真的真的很好吃。我快樂地咀嚼著,全然不顧旁邊慕蘭一臉驚詫的神色。

"娘娘,這果子很髒,還沒有洗過,您怎麼能直接吃呢?"慕蘭趕快把剩餘的青梅都收攏起來,還往後躲了躲,生怕我再搶幾顆去吃壞了肚子。

"知道沒洗就趕快去洗呀!全部都洗乾淨,裝到盤子裡端去屋裡。"我意猶未盡地吐掉了梅核,拍拍手走了。

多鐸放了個小板凳坐在我對面,身上還散發著淡淡的藥味。看著我吃得津津有味,他的眼睛裡也滿是好奇和期待的神色,"咦,這東西有那麼好吃嗎?看模樣青青的,我記得一般青的果子都是又酸又澀的,吃下去別提多倒牙了。"

我拾起一枚,拋到他的手裡,"喏,吃吃看,再作評價。"

他猶猶豫豫地把梅子放進嘴裡,才嚼了沒幾下,立即呲牙咧嘴一副苦相。然而在正在吃東西的人面前將嚼爛的東西吐出來實在不雅,他也充分照顧到我的食慾,於是很勉強很勉強地將梅子咽了下去,"天哪,這算什麼味道?虧你之前那麼吹噓,我還以為多好吃,還浪費了不少血,居然換來這麼一堆難吃的東西!"

"正因為這些梅子害得你吃了那麼多苦頭,所以你才要狠狠地吃它們,以作為報復呀!"我哈哈地笑著,"有仇不報非君子,來,接著'報仇';!"說話間,又扔了一枚過去。

他一閃身避開了,"你這麼喜歡吃,就一個人都吃了吧,別拿去折磨別人。對了,你是不是在我哥身邊經常吃醋,自然而然地上了癮,以後遇到多酸的東西都不怕了?"

我惱羞成怒,順手抓起旁邊的一小堆剛剛啃乾淨的梅核,給他來了個天女散花,"哼,要不是看在你是個傷員的份上,早就給你點顏色瞧瞧了。再貧嘴饒舌,以後不準你再進這個門!"

多鐸雖然身手敏捷,無奈"梅核鏢"數量眾多,他畢竟沒有輕功和凌波微步,所以還是被砸中了幾下。沒想到他居然一臉興奮的表情:"不讓我進門,那就更好了!到我軍營裡去吧,我讓你進帳,還讓你睡床..."接著猶猶豫豫地作勢準備開溜。

"找死!"我一把掀翻了面前的小桌子,整盆的梅子立即骨碌碌地散落了滿地。我操起小板凳朝他追去。

他的動作明顯比我迅速多了,一溜煙地躥出門去,直奔院門,一面逃還一面喊:"我的話還沒說完呢,你睡大床我睡地氈!哎呀呀,別來真的呀,我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多鐸衝到院門前,拉開門栓衝了出去,我也緊追不捨,越過門檻追到了外面的街道上,一口氣追過了兩條街道,同時高舉著板凳叫喊著,"老虎不發威,你當我是病貓,這下我叫你輕傷變重傷,外傷變內傷!"

怎麼?氣氛好像有點詭異。不約而同地,我們一齊停住了腳步,戰戰兢兢地看著不知什麼時候圍成了一圈的市井百姓。這些觀眾們正用看外星生物的眼光看著我們,一個個滿臉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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