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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節 紅白臉譜

這個問題確實問到了點子上,恐怕也是眾人目前所關注的重點,只要李滾不死,那麼問題就好辦許多,多爾袞只要聲稱李淏是叛亂者,扶植李滾為傀儡,然後打著為朝鮮平息叛亂,恢復正統的旗號發兵數萬,那麼完全可以輕而易舉地將目前的這團亂麻悉數斬斷。可是反過來,多爾袞就沒有了出兵的名目,總不能說是給在叛亂中罹難的李滾報酬雪恨吧?多麼荒誕可笑的理由!於是所有人的目光幾乎一齊轉移到多爾袞的臉上,急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死了如何,沒死又如何?"多爾袞慢悠悠地說道,接著,瞧了瞧大家的反應,又復說道:"既然諸位都是自己人,也不必忌諱什麼,朕就給諸位交個底吧,目前為止,朕也不知道李滾死了沒有。不過,英鄂爾岱說是親眼看到他中了箭掉下馬來沒了蹤影,照此看來,應該是凶多吉少了,何況還冰天雪地的..."說到這裡,漫不經心地低頭繼續抽菸。

英鄂爾岱是他多年來的老部下,自然對他的言談舉止非常熟悉 ,於是立即介面補充道:"當時我們寡不敵眾,折損了大部人馬,只得倉促撤離,相信留下來的爛攤子肯定由朝鮮軍隊收拾了,不仔細搜查是不可能的,所以李滾多半不會生還了。反之,若他僥倖不死,那麼必然會前往平壤與我們回合,然而我們在平壤冒險停留了三日,甚至多次派人在沿路尋找,也未見其蹤影,看來也不能指望他活著回來了。"

范文程思忖片刻,說道:"表面上看來確實是死了,不過李淏拿出來示眾的屍首卻是面目全非,而且只一天就匆匆收回去了,會不會是怕被人發現了李代桃僵的手腳?"

"未必,因為在亂軍之中,又都是騎兵,一旦墜馬,多半會被馬蹄踏個稀巴爛,要留個囫圇個屍首可就不容易了。"英顎爾岱戰場經驗豐富,於是很肯定地排除了這個可能性。

"英大人說的的確很有道理,然而畢竟沒有親眼見到和確認屍首身份,所以務必要詳加思慮才是,"范文程又提出了另外一種推測,"既然激戰之時恰好在山林之中,那麼李滾會不會趁著樹林掩護僥倖逃脫?至於他沒有去平壤,會不會是害怕有追兵朝那個方向追趕,所以不敢立即前往,暫時在什麼地方潛伏下來躲避風聲了呢?"

未等英鄂爾岱回答,馮銓忽然插話道:"李滾究竟是死是活,最清楚的人莫過於李淏。若他果然沒死,李淏豈能善罷甘休?想必一面在漢城虛張聲勢,一面暗地裡派人秘密尋找。朝鮮不過是彈丸之地,城池有限,人口稀少,變亂已經過去了快一個月,怎能有找尋不到之理?況且,英大人在朝鮮的密探們也沒有死光,若李淏的人四處活動,他們豈能完全矇在鼓裡,一無所知?英大人,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呢?"說著,用意味深長的眼神看了看英鄂爾岱。

面對皮笑肉不笑的馮銓,英鄂爾岱心裡面暗暗罵娘,這個陰陽怪氣的傢伙突然冒出來橫插一腳,肯定不僅僅是幸災樂禍那麼簡單。不過,他表面上沒有半點慍色,也沒有直接回答馮銓的問話,而是轉向多爾袞,低了頭,拱了拱手,"奴才失職,致使朝鮮局勢難以收拾,還請皇上降罪。"

多爾袞淡淡地說道:"呃,現在是商議如何善後的時候,就不要提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了,再說你不是也領過責罰了嗎?"

"皇上寬仁,奴才感激不盡。"接著,英鄂爾岱又正色道:"奴才經過方才範大人提醒,琢磨琢磨這些反常的跡象,覺得李滾之死目前也難以論定,究竟如何決斷,還請皇上聖裁。"

多爾袞沉吟不語,馮銓見皇帝似乎有猶豫的意思,於是出來說道:"皇上,既然此事目前還判斷不明,不如暫且不做行動,靜觀其變,若再過些時日仍然不見李滾訊息,再做打算?"

多爾袞並沒有立即表態,而是轉臉來詢問一直沒有做聲的多鐸:"老十五,你有什麼想法?"

多鐸仍然繼續擺弄著袖口,雖然沒有抬眼,不過嘴角微揚,已經掛上了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這麼簡單的事情,越多人商量就越複雜,真是又麻煩又不見得有用——何必非要糾結於李滾是死是活這個問題呢?他就算化成灰了,也照樣妨礙不了咱們剷除李淏的行動。他們的老子不是還在嗎?李倧不是還好端端地活著嗎?又沒缺胳膊又沒斷腿的,到時候咱們就說替李倧教訓不孝逆子,重新幫他復辟,這不就是一個現成的藉口,非要費勁巴拉地兜那麼多圈子幹嗎?"

眾人立即有恍然大悟之感,確實,越是想得多就越容易把簡單的事情搞複雜,大家琢磨來琢磨去,結果腦子通通都鑽進了死衚衕,怎麼就把李倧這個大活寶給忘記到九霄雲外去了呢?

馮銓暗暗地給旁邊的剛林使了個眼色,剛林立即會意,於是站出來問道:"豫親王的想法倒是不錯,只不過現在李倧已經被李淏軟禁起來,生死存亡不過在李淏的一念之間,李淏連自己的弟弟都照樣下手,更別說這個一直猜忌他,處心積慮想廢掉他的老子了,讓李倧神不知鬼不覺地'薨"了,也不過是舉手之勞。李倧這幾年來生怕出來給咱們派去的使臣叩頭丟面子,一直裝病不出,到時候李淏完全可以聲稱李倧是自然病死,再隨便改一改醫案,咱們能有什麼辦法指證他是幕後真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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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鐸終於停止了手上的小動作,暢暢快快地打了個哈欠,然後伸了個長長的懶腰,呵呵一笑:"你們這些文臣就是改不了拖泥帶水,瞻前顧後的毛病,我問你們,出兵既沒有個合適的藉口,又投鼠忌器,難道就讓皇上一言不發,裝聾作啞,就這麼憋屈著?李淏這類小人欺軟怕硬,得寸進尺,若看皇上不表態,那麼接下來肯定就會遞奏疏過來請封,到時候叫皇上批還是不批?若是不批又不出兵,那算個什麼鳥事兒?若是批了,以後皇上的臉面往哪裡擱?我大清的臉面往哪裡擱?"

"這..."剛林一時之間也被多鐸犀利的問話堵得不知道如何回答了。

多鐸的眼裡雖然在瞬間掠過了不易令人覺察的冰冷之色,不過臉上仍然洋溢著得意且狂傲的笑容:"所以說這一次咱們非得出兵不可,免得讓他們以為咱們是那麼容易糊弄過去的。李淏現在還沒有膽子敢弄死他老子,等咱們大軍一到,李倧就成了塊燙手的熱山芋,他扔也不是,拿也不是,不慌爪子才怪。他若是落荒而逃,那麼咱們就履行口號,幫李倧復辟,然後名正言順地在朝鮮正式駐軍,乾乾脆脆地把朝鮮當作咱們實際上的地盤算了;他若是狗急跳牆,殺了李倧,那麼更好,咱們就像當初打著'為爾君父報仇';的旗號入關一樣,索性破了漢城,將李淏的叛軍趕盡殺絕,再徹底剿滅南方所有抵抗勢力,佔據各個軍事要點,最後徹底將朝鮮併入大清版圖,讓這個國家從此不復存在,豈不更妙?"

說罷,他朝多爾袞望了一眼,順便微微抬了抬下巴,又附帶上了一個頑劣的笑容。多爾袞默默地聽到這裡,平靜冷漠的眼眸中仍然沒有流露出任何態度,他朝眾人看了看:"諸位意下如何?不妨表個態,可有贊同豫親王之見的?"

室內一陣沉寂。過了一陣子,多爾袞繼續說道:"既然你們都不出聲,那麼就是反對的了?"

這些大學士們表面上一言不發,實際上在帽簷底下正悄悄地互相交換著眼神,終於,范文程站出來說道:"皇上,臣以為豫親王的設想雖然不錯,然而以時下的條件恐怕未必能夠如願。現在南方正值用兵之際,隆武偽庭未滅,流寇殘部仍然四處作亂,江浙一帶還因為剃髮之事而釀成數處叛亂,目前尚未剿滅...如今京畿一帶從京營八旗到河北駐防八旗,總共也不過三萬兵馬;算上留守遼東的軍隊,總數不超過五萬。按照正常慣例抽調,那麼最多也就能抽出不到兩萬軍隊,試問這兩萬人馬,如何能實現既定目的?朝鮮雖然不過是彈丸之地,但也不至於不堪一擊到讓我國區區兩萬人馬就可以直接殺到都城去的地步。況且,此次地跨近千里,在敵國境內作戰,現在又正值隆冬,天寒地凍,糧餉運送補給上會有很大的困難,一旦糧道為敵軍所斷,那麼就面臨極大的困境,難不成還像以前那樣搶掠百姓以來給養?若如此,我軍首先就失了道義,說不定還會激起民憤,令朝鮮百姓奮起抵抗,多方襲擾,即使最終拿下漢城,也難以維持穩定。所以微臣以為,眼下絕對不適宜出兵。"

話音一落,周圍立即響起了一片附議聲,眾人紛紛點頭稱善。

多鐸搖搖頭,笑道:"範大人的想法自是有理,眼下京畿一帶的軍隊有護衛京師的重任,當然不能輕易抽調;山東河北一帶的駐防正在忙活著剿土寇,自然也無暇北顧。"接著,話音突然一轉,"不過大人倒是忘記了,平西王麾下的三萬大軍正在陸續向遼東調動,現在大部分已經過了山海關,雖然原本的目的是'屯田';,不過順道過了鴨綠江,與平壤開城等地的朝軍會合,打出平定叛亂,幫助李倧復辟的旗號來,足可湊足五萬之數。屆時糧草補給自然由他們提供,不花費咱們半兩銀子,更用不著去民間搶掠,又有朝鮮人做嚮導,一路勢如破竹地殺到漢城去,還不跟玩似的?"

這下子眾人紛紛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其實他們並不是被多鐸的理由所說服,而是震驚於多鐸怎麼會考慮到派吳三桂的關寧軍去朝鮮。這樣的決定實在太具冒險性了,不是說吳三桂沒有本事拿下朝鮮,而是吳三桂會不會就此一去不復還,等在朝鮮站住腳跟之後,乾脆在那裡擁兵自立,扯旗造反了呢?雖然吳三桂歸順清朝之後沒少立功,卻不意味著他真的就此消磨光了所有野心和恢復大明江山的念頭。就算他沒有本事將清軍趕回遼東老家,卻也有本事在朝鮮獨立,到時候可就是臥榻之側的一隻猛虎,足以為心腹大患了。

陳名夏忍不住在後面小聲嘀咕了一句:"虎兕出於押,龜玉毀於櫝中,孰之過歟?"

聲音雖然輕微,不過依然落入了所有人耳中,然而礙於吳三桂現在是朝中紅人,官爵顯赫,所以誰也不敢貿然出來說明這一點疑慮,所以眾人只能面色凝重地低頭不語。

多爾袞瞥了陳名夏一眼,問道:"你有什麼想法,照實說來就是。"

陳名夏有些後悔自己多嘴多舌,不過已經被皇帝點名了,也只得硬著頭皮站出來說道:"臣以為,平西王固然能征善戰,勇略過人,有獨擋一面的能力,不過入朝畢竟不同於在國內作戰,且朝鮮地形和局勢都非常復雜,若是沒有經驗豐富,知悉朝鮮國情的將帥從旁協助,只怕...須以滿洲將領為主帥,令平西王為副帥,方為上策。然而現時八旗兵力有限,難以抽調,以滿將統轄漢軍綠營又顯然不妥,所以左右為難,不知如何是好。"

"朕明白你的意思,關於平西王的問題就說到這裡吧。"多爾袞放下菸袋,端起炕桌上已經涼透了的茶水淺淺地抿了兩口,而後,用平靜無瀾的語氣說道:"不要以為他會成為下一個阿敏,他是個聰明人,只要朕在一日,他就自然懂得如何取捨,知道怎樣才能最好地安身立命。"

多爾袞看似不經意地提到了阿敏,其實就是暗喻了當年的故事:天聰二年的時候,阿敏奉命進軍朝。在拿下漢城,控制朝鮮大致局勢之後,他曾經萌發出了另立朝廷的野心,想要帶著大軍就此在朝鮮駐紮,和盛京的皇太極分庭抗禮。這個危險的念頭為嶽託及時得知,嶽託當機立斷,立即整束軍隊,監視起阿敏的鑲藍旗,同時鄭重地分析了利害關係,令阿敏不得不收斂起謀反的想法,老老實實地收兵回國了。

見大家不再說話,多爾袞淡淡地吩咐道:"今天就先商議到這裡吧,朕還需要仔細考慮,你們跪安吧。多鐸留下。"

"嗻,臣[奴才]等告退。"

眾臣紛紛拂下袖子跪地叩頭,然後依次退去。

看看外人散盡,多鐸立即現了原形,站起來舒活舒活筋骨,連著打了好幾個哈欠,這才脫了靴子找個靠墊,四仰八叉地仰面躺下,然後衝外面高聲道:"哎呀,坐了這麼久累都累死了,快來人哪,給爺錘錘背按按腰!"

皇帝與臣子商議軍機要事的時候,宮女太監們自然要遠遠地迴避,所以聽到多鐸的高聲吩咐之後,好一會兒才有太監匆忙地趕來。多鐸瞟了一眼,頓時一臉不悅:"去,換個手細嫩點的宮女過來。"

太監有些猶豫地看了多爾袞一眼,多爾袞擺了擺手,微笑著說道:"呵呵,別忙著理他,先換幾杯熱茶上來再說。"

"哥,你也太小氣了,我陪你在這裡演了半天的戲,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怎麼著也得讓個水靈點的宮女過來給我揉腰錘背,權且當作犒勞吧?"多鐸翻過身來,懶洋洋地倚著靠墊,一臉痞色,戲虐似地眨了眨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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