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州，地處江南。因其如煙如霧的風景而得名。亦是天下聞名的遊覽勝地。
煙州城北有座山莊名叫‘如意山莊’，號稱天下第一莊。
之所以是天下第一莊，其一是山莊面積天下第一。其二是山莊的主人碧青天富甲一方。
碧家先輩以經營錢莊家，碧青天在其父基礎上將生意做遍大江南北。可是近些年來碧青天似乎更熱衷於政權，靠著碧家的財富他漸將勢力滲入朝庭。
如意山莊背倚煙州名山煙雲山。雖在煙雲山腳，整個建築仍因山勢而連綿起伏，佔地逾千畝。據山莊的原建造者是前朝一位權傾一時的宮內宦官，他也是煙州人氏，權利給他帶來了鉅額的財富，他前後花了二十幾年才在此建造完這座府坻。
後來改朝換代，如意山莊也幾易其主。四十年前被碧青天的生父買下，從此易名‘如意山莊’。
從外面看不見山莊的真面目。只覺莊內鬱鬱蔥蔥，鳥語花香，偶有樓臺、飛簷露出一角，虛虛實實，壯觀美麗。正如山莊之名，能擁有這樣一座府坻也確是人生一件如意事。
這年正是天和一十六年，九月。
如意山莊內院的石子路上，一個青衣少女正疾步前行。她頭梳雙螺髻，髻上插了一支粉色絹花，年紀約十六、七歲，長相清秀宜人。看衣著打扮是個婢女。
少女轉過一座假山，繼續前行，猛然左手邊的丁香花叢內跳出一人，少女一驚，連退三步。那人卻撲上前來咯咯笑道：“蘭姐，這下可嚇到你了！”
蘭手捂胸口驚魂未定地看著來人。只見來人也是身著青衫的婢女，一張圓臉上喜氣洋洋，滿臉都是笑意。原來是三夫人喬蘭花的婢女喜兒。喜兒與蘭是同鄉，兩人私下關係一直不錯。
蘭氣道：“就你最喜歡嚇人，總有一天要被你嚇死。幹嘛去呢？”
喜兒嘻笑著拉著蘭的手道：“三夫人叫我去請二夫人到蘭園飲茶，你呢？”
蘭提了提右手的紙包道：“五姐的燕窩昨日吃完了，大夫人叫我去取新的來。”
喜兒問道：“碧蘿姐的身子還沒好嗎？”
蘭嘆了口氣，“已經不咳了，只是大夫再調養些日子更好。沒時間閒聊了，我還得回去燉燕窩呢！”
喜兒卻拉住蘭的手輕聲道：“你先別急著走，我有話要跟你，你跟我來。”不等蘭回答，喜兒拉了她的手穿進假山後一個隱密的石洞裡去了。
白露之後，天氣漸涼。
卻是菊花盛開的時節。杏園內滿院的菊花競相開放，帶來一片生機。菊花被世人奉為花中四公子之一，開放起來竟也如男兒般豪邁，恰似妙齡少女身著男裝美得甚是英姿颯爽。滿園的奼紫嫣紅為這不適鮮花開放的季節帶來一絲春的感覺。只是一陣秋風，不遠處杏林片片枯葉飄落，飄飄灑灑，落英繽紛給人韶華易逝的感覺。
遊廊中少女倚欄而坐，手執書卷，嫻雅靜宜，白衣勝雪，背影如楊柳般綽約多姿。繽紛落葉引她抬頭觀望，竟是黛如遠山，膚若凝脂，月眸櫻唇，霧鬢風鬟，容貌當真傾國傾城。陽光透過斑駁的枝椏直直落入少女眼中，她不禁眯了眯眸子，睫毛微顫，宛如蝶翼。
身後傳來急急的腳步聲和女子略帶埋怨的聲音：“姐，天氣都轉涼了，且這麼大風，你還坐在這裡，一也不心身子，呆會老爺夫人見了，又要責備蘭侍奉不周了。”話音未落，人已站在少女面前，杏目圓睜，雙手叉腰。左手上搭著一件銀絲線繡牡丹花披帛。她雖一副惱怒的樣子，卻不知兩個淡淡的酒窩早已洩露了她的心情。白衣少女見她惱怒，微微一笑道：“秋景宜人不能錯過，剛好你來了，陪我一起欣賞吧。”
她柔柔甜美的聲音蘭最是不敵。
口氣轉軟，“可是呆會老爺夫人看見要責備蘭的。”
“你最會用爹孃來壓我了，爹孃去接三哥，一時半會的還回不來。蘭大人就陪碧蘿再呆一會嘛！”亦笑亦嗔嬌俏宜人，白玉般無瑕的臉上一雙美目如剪剪秋水熠熠生輝，波光瀲灩間輕輕上勾的嘴角更是帶出無限風情，如斯嬌美只將萬千秋色也比了下去。
蘭不由也看得痴了，心中想起剛才喜兒的話。心中暗想：姐見多識廣，博覽群書，膽略更勝普通男兒。世人所謂的達官貴人她向來不恥，素來只敬佩有才有德之人。此事若換成是其他人家女兒，定會欣喜若狂。可是姐是不可以以平常心度之的，此事姐是否會欣然接受呢？
剛才喜兒將蘭拉進石洞神神密密的：“蘭，你碧蘿姐大喜了。你不知道吧，有人上門向碧蘿姐求親了，而且對方是皇親國戚！天哪，羨慕死人了，碧蘿姐將來就會是王妃了，你也可以跟著姐享福了。”
蘭困惑問道：“你在胡些什麼？”還沒有聽到過姐要嫁人的訊息。姐才剛過及笄，老爺夫人不可能這麼快就將姐嫁出去。
喜兒見蘭不相信的樣子，拍拍胸脯接著道：“絕對錯不了！我也是昨夜晚間無意中聽到老爺跟三夫人的。老爺這次不是派了三少爺去京城嗎？本來大少爺和二少爺都在京城，三少爺沒事幹嘛要去。可就是為了碧蘿姐的親事。聽老爺口氣，此事已定下來了。”
蘭聽她所不像有假，且三少爺二個月前去京城是為什麼事，誰也不知道，連大夫人也不清楚。臨行前老爺還拿走了一張姐的畫像。現在想起來倒有幾分象。蘭便問道：“對方是哪家公子？”
喜兒喜不自禁的道：“聽是齊王爺的獨身子，所以才碧蘿姐大喜嘛。”
齊王爺是當今聖上同父異母的哥哥，也是唯一的一個哥哥，當年還曾是太子的有力競爭者。而他的生母王美人更是一生都富於傳奇色彩，尤其在民間名聲極響，蘭都曾聽大少爺和碧蘿姐談到過她們。
齊王爺名叫凌軒陽，他的母親王美人本名就是叫王美人，人如其名長得美貌無比。王美人本只是先皇高祖皇帝的一名侍御（即侍女），比高祖皇帝還長二歲，只因生得婀娜嫵媚，先皇十四歲還只是太子時便已迷戀上她。王美人十七歲便為先皇生下長子凌軒陽，便是當今齊王爺。從此母憑子貴。太宗皇帝架崩後，高祖皇帝十八歲登基，封王美人為容貴妃，地位僅次於皇后。
先皇對王美人寵愛有加，有心改立王美人為後，立凌軒陽為太子。只是王美人身份低微。而皇后吳氏是太宗皇帝欽，是吳大學士之女，書香門地，名門淑女。吳氏相貌不及王美人，但德才兼備，賢良淑德。高祖皇帝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廢掉這個皇后。
王美人做不成皇后，先皇便將對她的承諾放在她的兒子身上。凌軒陽七歲那年便被封為齊王。王美人仗著先皇的寵信，為齊王在朝野培植勢力，齊王二十歲時便權傾一時。只是後來先皇突然重疾去逝，先皇留下遺昭要王美人陪葬永世侍奉他。從此吳皇後和太子凌軒鈺才走上歷史舞臺。
若不是這樣，今日江山還真不知是在誰的手中。
起來這也真是個笑話，對一個人的喜愛讓她一時坐擁天下，可最後卻又因愛連生命都無法繼續，王美人在地下不知是喜是恨。
此後十幾年，齊王的勢力被慢慢削弱，但齊王仍是朝堂上舉足輕重的人物。只是這種人物怎會跟如意山莊攀親。要知道，碧家再富足也只是商賈，商人是連良人都算不上的，更被上流社會看不起。
此事於情理不合，且關係姐聲譽，不可不問清楚，蘭便又問道：“人家是皇室血脈，我們可只是普通人家，門不當戶不對的，官媒也不會牽這根紅線呀！”
喜兒壓低嗓子道：“三夫人也這麼問來著，老爺：王爺見過碧蘿姐之後，茶飯不思，求老王爺上門提親。老王爺因我們家的身份低微斷然不肯。後來王爺傷心之下大病一場。老王爺和王妃心痛愛子。這才無奈之下肯了這門親事。然後通知了官媒並書信一封，叫老爺遣人前往談婚事。”
蘭聽到這裡，更加擔心碧蘿這門親事，如果齊王爺是因為世子勉強答應了婚事，那以後姐在王爺和王妃心中地位可不會那麼重要。這門親事對姐來並非好事。
蘭正自顧自想著，又聽到喜兒在一旁嘀咕道：“不知道世子是什麼時候遇到五姐的，沒有想到天下還有這樣的奇緣。連三夫人都羨慕得嘖嘖響，她還為何七姐就沒有這麼好的運氣。”
到這裡，喜兒笑著趴在蘭耳邊輕聲笑道：“老爺對三夫人：藍兒若見到世子，沒有把人家迷住，反倒是自己被人家迷住，到時也要死要活的要嫁人，那可頭痛。我們家可不象人家齊王府只要一句話就可以了。”
蘭聽她完，也笑了起來。兩人再又了幾句家常話便分手各自回自己的院子。
蘭一路上都在想喜兒的話，這種事對平常女子而言，當然是天大的喜事，可是姐是個有主見的人。那齊王府的世子若金玉其表敗絮其中，姐定不會傾心於他，也不會因為對方的家世嫁過去。可如果老爺夫人贊成這門親事，孝順的碧蘿姐只怕也只能違背自己的心意，以姐的性子，那她以後的日子只怕難過了。
但是！蘭不由停下腳步想到：如果姐能夠傾心於那王爺，那事情就皆大歡喜了。並不是沒有這種可能，老爺夫人最疼愛姐，一定會先去瞭解男方的各方面情況。尤其是夫人，夫人當姐是心頭肉，若夫人都好，那王爺也一定是出色的。那樣的話，姐就真的太幸運了。
慈悲的老天爺一定也是這樣安排的，先回去告訴姐吧！
只是還真不知那王爺是在哪見到過姐。碧家雖是商販之家，但家中一切行事同大戶人家無異，碧蘿姐深居閨中，家中男僕都見不到她一面，一個外人，更無可能。
蘭邊走邊在腦海中尋找蛛絲馬跡——只有那次！蘭腦海中靈光一閃，一位儒雅俊秀的少年公子浮現眼前。
如果是他倒與姐很相配，蘭暗自祈盼但願是他。
蘭就這樣胡思亂想著回到碧蘿居住的杏園。進得房來卻不見碧蘿，心想她定是在屋後的杏林中賞菊。放下燕窩，交待丫頭桃紅趕緊去燉，再隨手拿了件披帛向後院走去。遠遠就瞧見碧蘿只著一件白色長衫裙坐在遊廊內。她身體本就嬌柔，加上衣衫單薄，好似一陣秋風也能將她吹走。見她不會照顧自己，蘭心中氣極，路上想好要的話也一下子忘了，趕緊氣乎乎走上前去埋怨她不知愛惜身體。
待到氣消，又想到了碧蘿的婚事，思量著如何開口。一邊將披帛給碧蘿披上，一邊緊挨著碧蘿坐下，雙手環抱住她，這樣子會更加暖和。碧蘿任由她抱住自己，自然地靠在她懷中。蘭與她早已是情同姐妹，靠在蘭懷中感覺靠在最可信賴的親人懷中，溫暖而安全。
依舊轉頭欣賞風中落葉，那落葉隨風飄蕩，在空中展現萬種姿態，尤如少女臨波翩翩，水袖輕舞，讓人不由陶醉其中。
猶豫半晌，蘭輕聲問道：“姐，有個人蘭想問問姐。”
碧蘿依舊看著空中，淡淡道：“誰？”
蘭遲疑道：“姐可記得今年三月時節，四姑爺曾帶來一位年輕公子在府中留宿數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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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蘿想了想緩緩搖搖頭，蘭接著道：“後來四月初八老爺在花廳宴請賓客，老爺叫你撫琴助興，他還和你合奏了一曲。”
“哦！是席上那位吹簫的公子嗎？他吹簫吹得倒甚好。聽爹爹他是京城人，是四姐夫的遠親，來煙州是來遊玩的。你問他做什麼？”
碧蘿思緒回到那日，那日她坐在簾後撫琴助興，剛撫不久便有簫聲來和，琴音與簫音配合得非常默契。後來爹爹帶進吹簫的年輕公子與她見面，那公子看上去也是溫文爾雅的。
“姐可知那公子的名字？”
“好像是姓凌，是當今國姓。”
凌！姓凌！果然是他，蘭心中暗喜。
碧蘿頗覺奇怪，好好的蘭為何提到一個陌生人。
蘭繼續道：“姐，那天我在花廳外等你，看見一位白衫的年輕公子，舉止斯文，長得甚俊美，不知是不是他？”
碧蘿輕輕頭。
蘭低聲道：“看他樣子倒是個好人，不知到底人品如何？”
“聽琴音知人心，他簫聲平和，想必人也溫和可親，應該是個好人。”
蘭聽到碧蘿口氣中對他甚有好感，想到那凌公子面如美玉，舉止飄逸，與姐還真是很配，心中不由替碧蘿開心起來，不加思索問道：“姐喜歡他嗎？”
話一出口，蘭才現問得太過分了。果見碧蘿臉色一紅，一雙妙目看著她斥責道：“你在胡些什麼？”
蘭後悔不已，連忙解釋道：“姐，對不起了。我錯話了，我也是因為剛才聽了喜兒的話才亂一通的。姐千萬不要生氣。”
“喜兒？喜兒又什麼了？”喜兒是三娘的奴婢，碧蘿知道爹爹表面上尊重母親，但實際上這個家的女主人早就是三娘了。喜兒若傳出什麼話來，一般都是爹爹親口告訴三娘的。
蘭偷偷看了眼碧蘿，然後將喜兒剛才同她所的話一五一十告訴了碧蘿。只是她畢竟還是個天真無邪的少女，到男婚女嫁之事，難免羞澀，支吾了半天才將事情清楚。
蘭一邊一邊看碧蘿的反應。本以為姐會高興，可意外的是，姐只是臉色比之前凝重了幾分，竟看不出有別的不同。
她淡淡望著遠方，靜靜聽她著，彷彿她所聽到的是人家的事情，與她沒有任何關係。
只是心中，好似一塊石頭落入湖中，湖面激起層層漣漪。更觸動心底一段痛苦的回憶，那回憶如苦蓮落入心中，絲絲苦味散開來慢慢溢滿整個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