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會,竹內先生興沖沖地來了,母親把卷軸遞給了他,他放在畫案上展開,面無表情地看著。
他是一個老手呀,很難騙的,他先是那麼用肉眼看著,然後又取過了放大鏡,仔仔細細地看,一個字一個字,一枚印章一枚印章地看,他特別仔細地看了原先有兩個洞的地方。
好在母親早料到他會有這麼一手,她依原樣先做了兩個一樣大小的洞,然後修補好,用肉眼當然是分辨不出來,但用放大鏡仔細看,還是能看出一點點修補的痕跡的。
外公和母親盯著他,緊張萬分,心裡怦怦直跳,母親後來說,看著那個日本人,那麼仔仔細細地看著,心都要跳出來了,稍有不慎,就要老命啊。
竹內將軍看了很長的時間,才終於看完,他把畫軸細細地卷好,放回到錦緞的盒子裡,再把藍布包包好,他雙手放在藍布包上,那一雙手又細又長。
他抬起頭來看看外公和母親,然後突然地狂笑起來,那笑聲讓人毛骨悚然。
他繞過畫案,走過來,在外公的肩膀上拍了拍。
“你們的,死啦死啦地。”他冷笑道。
外公的臉色霎時變得蒼白,他想完了,這傢伙是想保護這個秘密,他是要殺人滅口了。
外公看著他,嚇得說不出話。
竹內將軍對外公的這個反應很滿意,他又笑了起來,再拍拍外公的肩膀,這一次拍得很用力。
“你們的,手藝不錯,死了的可惜,說不定我,下一次還要,用你們。”
“好好好,將軍吩咐,我們召之即來。”外公一迭聲地說。
“這裡的事,別人知道,你們,死啦死啦的,明白?”竹內盯著外公和母親,厲聲問道。
“明白明白,我們不敢和別人說,爛在肚裡,爛在肚裡。”
竹內將軍把藍布包拿在手裡,拍了拍外公的小腹:“爛在,肚裡。”
他走到門口大喊一聲,門外的士兵推門進來,竹內將軍吩咐他帶外公他們下去,去開路條,讓他們自己回去。
外公和母親拿到了路條,趕緊就往門外走,快到門口時,後面有人大叫,門口的士兵聽到了,趕緊用刺刀頂住了外公和母親。
外公心裡一陣哀嘆,完了,完了,還是逃脫不掉。
他們被重新押回了柏堂,房間裡除了竹內將軍,還多了一個女的和軍官和那個翻譯,竹內將軍吩咐那女的,把母親帶到隔壁去搜身,又吩咐那翻譯官,就在這裡,搜查一下外公,這個西泠印社,不知道藏了多少寶貝,看他們有沒有把什麼東西帶走。
兩個人都搜查完,都報告說沒有東西時,竹內將軍這才朝翻譯官點了點頭。
翻譯官笑著和外公說,將軍把你們請回來,是擔心你們連回去的路費都沒有,拿著,這是將軍賞給你們的。
他把幾張錢,交給了外公,外公趕緊朝竹內將軍點頭稱謝。
兩個人一出了大門,外公就和母親說,快走快走,剛剛嚇出了一身冷汗,會不會把它弄溼了。
外公帶著母親,不敢回杭城自己的家,連嘉善老宅也不敢回,外公帶著母親去了馬一浮的家,馬一浮一家已經逃難去了,好在傭人還在,留他們在那裡住了下來。
母親把外公的棉袍拆開,看看《蘭亭集序》還完好無損,兩個人這才放下了心。
他們索性讓它繼續留在棉袍裡,打成一個包袱,就在手裡提著,母親問傭人借了一件馬一浮的棉袍,給外公穿上,第二天他們就從杭城去了申城,躲進了法租界,直到抗戰結束。
……
“好險,總算是平安了!”聽到這裡,淺淺不由得感嘆道。
太爺看了她一眼:“平安?不可能的呀!”
“還有故事?”淺淺睜大了眼睛。
“有嘞,後來麼抗戰不是勝利了嘛,竹內將軍不曉得到哪裡去了,伊個翻譯官被捉到了呀,被民國政府下到了牢裡,好死不死,伊個交待出了這樁事體,說是我阿孃和外公幫日本人做過事,還收過日本人的錢,也是漢奸,國民政府麼就把我阿孃和外公也捉了去。”
“啊,那後來呢?”淺淺急問。
“後來麼還好呀,馬一浮啦沙孟海啦都出面給伊拉求情,張宗祥還去尋了黃紹竑,那辰光伊是之江省主席嘛,又去尋了陳立夫,這才把阿孃和外公放了出來,不過《蘭亭集序》的事體,伊個翻譯官不曉得,阿孃和外公也沒有和其他人說過,伊個寶貝,就一直在我們家裡留了下來。”
“那他們仿製的那幅《蘭亭集序》呢,日本人後面發現了嗎?”張威問道。
“咯事體老奇怪咯,後來這贗品一直沒有出現,其實,光是前後的題跋也老值銅鈿的,聽我阿孃講,上頭還有褚遂良和唐太宗的字和印,也是可惜,要不是沒有辦法,我阿孃伊拉也不會就調個王羲之的字出來。”太爺說道。
“而且,這世界上,除了太爺的媽媽和外公,沒有人知道那是贗品。”張威說。
“是啊,太爺。”淺淺也感到有些奇怪。
“我也問過阿孃,阿孃講,可能是因為日本人仗打敗的緣故,不敢奈出來,你們想,要是曉得日本人把王羲之的東西偷走了,還會放過伊?不可能的呀,那辰光我們是戰勝國,後來就更不可能的呀,只要曉得,肯定會問伊拉要回來的呀。”
太爺說道:“還有一個可能,就是伊個將軍已經死特了,伊幅東西只有伊一個人曉得。”
張威點點頭,他說很大的可能是還在,但不敢拿出來。
“不要緊的。”太爺笑了起來,“伊奈出來的話,會羞死伊,阿孃在那裡頭,做過手腳的,伊就怕有這麼一天。”
“什麼手腳?”張威和淺淺,異口同聲問道。
“阿孃在裱褙裡頭,鈐了顆外公的印。”
張威和淺淺,聽到這裡,忍不住都笑了起來,張威想不到太爺的母親,在那樣的環境裡,還有這樣的識見,真是有勇有謀啊。
太爺走到了寫字檯前,拉開抽屜,從裡面拿出了一個文件袋,交給了淺淺,他和張威說:
“這裡的交接,就都交給淺淺了,等你們的美術館造好後,再移動伊拉,不然也沒有辦法保管。等下出去,我把這裡進出的許可權,都移交給淺淺,這樣你們隨時都可以交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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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威和淺淺都說好,太爺又交待說,這裡的事情,你們先爛在肚子裡,對外面不要講,等東西都運到水門鎮後,再對外宣佈,不然,路上都很危險。
是的,張威說,太爺說得很對,我們現在,只能侷限在幾個人知道。
淺淺說好。
張威想了一下,他和太爺說:“太爺,我想還是要籤一個捐贈協議,把你對這批作品的展出和保管要求都寫到協議裡。”
“不用了,我相信你。”太爺說。
“不是,有這麼一個協議,就是我們美術館對捐贈人的永久承諾,這樣,即使哪一天我或者淺淺不在那裡了,美術館也必須按照協議做。”張威和太爺說。
太爺想了一下,他說也好,還是你考慮的周到,這樣,到時你們寫好,郵過來,我籤了再郵回來。
張威說:“我們寫好後,讓淺淺還有我們公司的副總,帶見證律師親自去巴黎吧,有什麼需要修改的,當面修改就是。”
太爺笑道,好,就這樣,又是你想得周到呀。
“《蘭亭集序》的故事,就是太爺前面講的,我們可以把它寫成文字,和作品一起永久展出嗎?我覺得這個故事很有意義。”張威問。
“好的呀,現在可以寫的呀。阿孃一定老欣慰。”太爺笑道。(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