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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恩人、恩臣與弄臣(上)

晚風習習,金陵城內秦淮河畔依舊燈火通明,人聲鼎沸。熙熙攘攘的人們仍在留戀秦淮河迷人的風光,sāo客搖頭作詩,佳人雙眉俏盼,河水蕩波徜徉,花船擺枝放槳,道不盡的旖旎風情,寫不盡的江寧繁華。

一艘巨大的花船停泊在秦淮河中,花船上散落著數十名挎刀背槍的侍衛,四周遊蕩著十餘艘船,一旦有其他船隻靠近,立刻被船驅逐。

船艙內,一段《蘭陵王》經女伶娓娓唱來。

“柳yīn直,煙裡絲絲弄碧。隋堤上、曾見幾番,拂水飄綿送行sè。登臨望故國,誰識京華倦客?長亭路,年去歲來,應折柔條過千尺。閒尋舊蹤跡,又酒趁哀弦,燈照離席。梨花榆火催寒食。愁一箭風快,半篙波暖,回頭迢遞便數驛,望人在天北。悽惻,恨堆積!漸別浦縈迴,津堠岑寂,斜陽冉冉chūn無極。念月榭攜手,露橋聞笛。沉思前事,似夢裡,淚暗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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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終了,眾聽客紛紛鼓掌叫好,而這聽客中人非富即貴:醇親王奕譞赫然首位,兩江總督曾國荃、河道總督吳大澂兩面作陪,安徽巡撫、江蘇巡撫亦坐在一旁,只有劉摩這個二品的武官屈居末席。滿眼看去,除了劉摩之外,其他皆是一品以上官員,幸好大家未著官袍,否則劉摩的獅子袍深為奪目。

其他眾人皆心中有數,此刻京城正等著醇親王回京之後商議太后撤簾歸政之事,若是光緒皇帝親政,醇親王則是無冕的太上皇,而劉摩一路護駕有功,輝煌騰達在所難免,這又是一顆政壇中冉冉升起的新星。

江蘇巡撫黃槐森滿臉堆笑道:“王爺上次未屈尊江蘇,卑職亦未能聊表孝敬,這次王爺返京,定要在江寧多住些時rì,好讓卑職伺候伺候王爺。”

一旁的劉摩腹誹道,上次奕譞走安徽不走南京,那是想回頭再賺一筆,全他娘的吸血鬼。

奕譞一路狼狽趕至江西南昌方才放心養病,待槍傷好了七七八八已過了半個月時間,清廷一再催促速歸京師,這才又打起jīng神順江而下直奔江寧,準備從江寧在沿運河北上。到了江寧被兩江總督曾國荃熱誠挽留,盛情難卻之下便住幾rì,一來將傷情徹底治癒,顛簸勞累已受盡其苦,二來金陵粉黛天下聞名,走上十遭亦不厭倦,三來即便朝廷催促,奕譞卻深知自家嫂子的能耐,若是自己急吼吼地趕回京師,只怕落人口實,自己想太上皇想瘋了,何苦來哉。正巧遇上南下江寧公務的河道總督吳大澂,與之一起隨曾國荃到秦淮河飲酒作樂。雖朝廷嚴令官員不得喝花酒,但在江蘇這地界,他奕譞一個鐵帽子親王,與兩江總督、蘇皖巡撫提督喝花酒,誰敢個不字?

奕譞看向離去的女伶,微微一笑道:“江寧繁華名不虛傳啊,一直想到江寧來看看,只可惜公務繁忙不得空閒,今天終於一嘗所願!沅浦、止敬,來,咱們幹了這杯!”

曾國荃笑道:“這杯是屬下敬王爺的,王爺rì理萬機,文案累牘,當是偷閒的一刻。祝王爺體健安泰,福壽長樂!”

吳大澂道:“王爺,您也知道俺老吳是個粗人,俺別的就不啥了,只要您吩咐一聲,俺這把百十來斤的老骨頭刀裡來火裡去,老吳先幹為盡!”滋溜一聲,酒杯已然見底。

奕譞聽了吳大澂的話頗為受用,想來自己的兒子還是有些忠臣良將的,拍拍吳大澂的肩膀道:“止敬還是這麼豪爽,好,沅浦,咱們也幹了!”待二人一飲而盡,奕譞放下酒杯道,“止敬自己是老粗,我倒想起一件事來。”

“哦?王爺所想何事?”曾國荃問道,眾官員紛紛側耳傾聽。

奕譞悄聲道:“止敬十餘年前曾隨文正公到直隸任職,赴京公幹時曾去過八大胡同,結果一夜過後,八大胡同的姑娘們便流傳出一句話,‘寧接九天神,不接吳大澂’。”奕譞故意停頓一下,緩緩地道,“止敬自己是粗人一不假,話粗,做事粗,打仗粗,那玩意也粗啊!”

眾人鬨堂大笑,吳大澂絲毫不以為意,反而面有得sè,似是以此作為炫耀的資本。劉摩陪著乾笑幾聲,心底卻是哭笑不得,這就是rì理萬機、公務繁忙的王爺將相?我勒個去。

眾人笑過,曾國荃見劉摩杯中有酒,擺起尊長的架勢佯怒道:“牧平為何杯中還有酒水?今rì我等陪王爺遊覽秦淮美景,不可掃興!”

劉摩忙起身拱手道:“還請九叔公恕罪,牧平實在不勝酒力,又擔負保衛王爺重任,還請九叔公及各位前輩多多海涵。”

知道劉摩與曾國荃淵源的官員沒有話,只有吳大澂詫異地問道:“沅浦兄,為何牧平叫你九叔公?”曾國荃將劉摩之父與自己的關係交代一遍,吳大澂亦是對劉摩喝道,“你這娃子好生無禮,雖做了從二品的總兵竟不懂一禮儀,這邊坐的是王爺,那邊坐的是你九叔公,俺老吳好賴也是你的長輩吧!酒場上錯話可以,但喝錯酒絕對不行,在這江寧府一畝三分地上,難道還有人敢劫掠王爺?有沅浦兄在,大神鬼都靠邊站。按道理你在桌子上輩分最,官職也最,應先敬王爺兩杯,再敬你九叔公及其他人,你這娃子,也忒不懂事了!”

見吳大澂氣哼哼地看著自己,劉摩自知酒量有限,進退維谷間不得不端起酒杯道:“晚輩多有失禮之處,還請諸位大人海涵,既如此,在下先敬王爺兩杯以表心意,王爺,請!”

看到劉摩豪飲的模樣,吳大澂撫須笑道:“這就對了嘛,孺子可教也!”劉摩臉上堆笑,心底暗罵。邊上的官員紛紛敬酒,一時間觥籌交錯,浮光略影,醉生夢死的官員們喝得天旋地轉,或胡言亂語,或伏案酣睡,或鑽入桌底,或臨水而吐,照盡興的吳大澂所言,“今朝有酒今朝醉,怎一個爽啊!”

柔和的月光灑落在河面上,微風拂過,寬闊的秦淮河上猶如撒了一把細碎的銀子。醉醺醺的奕譞與劉摩被侍從抬上馬車,奕譞仍自胡言道:“本王沒醉,沒醉——去,把那個唱戲的娘子請來,再給本王唱一段——呃!”搖頭晃腦間打個酒嗝,燻得林豹頭昏腦脹。

林豹憤憤地將奕譞一把提起,甩手扔到馬車廂內,“咕咚”一聲巨響,邊上江寧府的守衛齊聲問道,“林大人,什麼事情?”林豹擺擺手道,“沒事,王爺喝醉了,恐怕一頭栽車廂邊上去了。”

車聲轔轔,待走到一處彎道時,林豹突然身形一滯,他感到了殺機!此巷兩邊燈火熒熒,卻無一絲人語,不正常!

“嗖嗖嗖”,月光中數道黑光掠向守衛,林豹心頭一驚,這個聲音他最為熟悉不過:弓弩!

只見十餘名守衛頃刻間斃命,連最後求生的哼唧聲都沒有發出,林豹腰間的左輪槍剛剛取出,馬車下面已經伸出一把長刺抵在他的腹處,那人暗喝道:“不想死的就別動!”

林豹額頭不斷滲出汗珠,嘴中強自鎮定道:“何方好漢,若是劫財儘管一聲,我家老爺自當奉上,還請不要傷了xìng命。”雙目飄向四周,急於尋求對策,奕譞身死事,大帥安危為重,只可惜現在劉摩在車廂內鼾聲大作,對車廂外一無所知。

“好子!”隨著一聲蒼老的聲音響起,數名黑人從彎道兩旁的房跳下,落地幾乎毫無聲息,林豹心底愈加惶恐,這些人都是高手。“別看了,這附近的人家都被我了迷香,跟我們走吧,我們只取一人xìng命,不與你為難!”

一道黑影罩下,林豹的腦袋被蒙的結結實實,黑漆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