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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初見張之洞

楊深秀擠上前來看到這幅山水畫,與身邊的張之洞長子張權道:“不知公子有何看法?”

張權心下底已經是開懷,但張家家教甚嚴,使其內斂功力非一般人能比。張權故作鎮定皺皺眉頭道:“這幅畫中上之姿,劍走偏鋒,題材新穎,當送得內堂。”送到內堂,意思便是這幅畫咱們張家看得上眼,這在眾人的眼中實是極為珍貴,兩柱香的功夫過去到現在,不過僅有三幅字畫送到內堂中,可見張家目光的挑剔。

既然張大公子發話,楊深秀令人取下畫軸送入內堂,大聲問道:“瓊州劉牧平何人?”

劉摩聽聞叫到自己,向邊上正在閒聊的幾位大人告聲罪,劉松齡立時被其他官員團團包圍,禁不住得意非凡,一路的勞累奔波煙消雲散。劉摩快步走過去道:“在下正是瓊州劉牧平。”

楊深秀拱手道:“還請兄臺在門外稍後,若是等下香帥召見,兄臺自省的。”

“多謝楊兄指,當rì令師王師傅與我在瓊州交談甚歡,也曾提及楊兄,沒想到此時此地見到楊兄,真是令人激動不已啊!”劉摩的心下底已經在不停吶喊,兄弟,跟我走吧!

楊深秀面sè微動,端詳劉摩數眼,問道:“不知兄臺在哪家客棧下榻?”

劉摩心中狂喜,道:“我與家父住在玉山客棧甲字二樓。”

楊深秀頭道:“我記下了,在下還要去陪客,請兄臺自便。”

“客氣客氣,請!”

劉摩在眾人豔羨的目光中守在大廳門外,心底卻是惱火不已,到現在也沒見到個人出來叫喚自己,十月天的廣州是那麼好呆的嘛!何況外面還罩著一件令自己有些反胃的官袍,渾身早已出汗,黏乎乎地吸附在身上,不住的難受。

一名四十餘歲的家丁從內堂閃出身來,叫道:“中堂大人請瓊州劉牧平到內堂一敘!”

眾人“哄”的一聲喧鬧開來,紛紛議論,這劉牧平到底何方神聖,擔得起張大人的一個“請”字?張大人是誰?那可是出了名的傲氣之人,當年到四川主持學政,四川總督文格向其求字一副以為光耀,不料張之洞死活就是不寫,博了個“翰林傲骨”的稱謂。現在居然會“請”這個劉牧平到裡面敘事,稀奇,真稀奇!

劉摩向眾人拱拱手走到家丁面前道:“在下便是!”

家丁伸出右手指向大廳道:“請公子隨我進去。”

看著劉摩進入大廳的背影,眾人又開始紛紛猜測打聽。最近因為廣西巡撫徐延旭作戰不力的事情,張之洞受到朝廷的斥責,也為前線之事煩憂,前些天懲處了數名貪墨軍餉的糧道,使得下面的官員在其面前大氣不敢出一聲。

穿過富麗高大的廳門,裡面已經坐滿了官員,劉摩卻是一個不識,看官袍至少都是從二品的地方官員,且均是文官。劉摩邊走邊向眾人拱手致意,卻無人理睬,各顧各低聲交談。在大廳的前方正zhōng yāng,張之洞身穿藍緞子便裝,一副頗有古風的雙撇胡,氣定神閒地端坐在椅子上,未到五十的雙眼中流露出的是蒼邁與穩重,而劉摩的畫正在官員中傳閱。

家丁將劉摩引到張之洞面前,拱手道:“稟老爺,瓊州劉牧平已經帶到。”張之洞頭看向劉摩,劉摩拱手道,“卑職瓊州府宣撫司同知劉摩劉牧平拜見大人。”面前這位可是仰慕已久,劉摩心下底激動萬分。

家丁低聲喝道:“還不給大人跪下請安!”

劉摩佯裝沒有聽見,張之洞眉頭微皺,擺擺手示意家丁退下,朗聲問道:“你就是在美利堅留學數載的劉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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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卑職。”

坐在兩旁中的一名官員哼哼鼻子,低聲道:“留學數年,祖宗的法度規矩都丟了個乾淨,看來劉松齡養了個好兒子!”其他官員陣陣輕笑。

劉摩雙眉緊鎖,心頭有些惱火卻又不便發出來。

張之洞的表情不喜不怒,又道:“當年劉坤一大人曾極力向我推薦你,了些你在美利堅的事情,本官打算在廣州大興洋務,手中正缺你這樣的人才,不知你有沒有考慮過到總督衙門做事?”

劉摩定住心神,舒口長氣道:“啟稟香帥,卑職在美利堅學習的是步兵指揮,對地面作戰等略有心得,卑職願在瓊州編練新軍,以應對法蘭西的狼子野心。”

張之洞輕輕搖頭,心道毛頭子口氣倒是不,喝了洋墨水便似是要睥睨寰宇、倨傲於世,真是不見黃河不死心哪!想當初張佩綸署理福建水師之前,在京師大放厥詞,什麼克敵於千里之外,結果法國的軍艦開進閩江口一月有餘,他還不是做了縮頭烏龜。

在大廳兩旁的眾官員中有一人名叫方耀,年近花甲,官拜廣東陸路提督,因善戰謀勇,深得張之洞青睞。方耀xìng格剛烈,聽到劉摩的話心中頓時有些上火,喝道:“你一個娃娃懂個甚!自以為在洋人的地盤上混過,竟敢在大人面前如此放肆!法蘭西人難道都是紙糊的?就憑你們宣撫司那些狗屁不如的協練,也能打退他們?”

張之洞沒有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劉摩如何應答。

劉摩向張之洞拱拱手,站到一旁對方耀道:“那就容卑職放肆了,請諸位大人切勿見怪。現在法蘭西人自北非調兵至越南,卑職估算最多到明年二月間,法蘭西人必定大舉進攻兩廣。作為一名中國人,且是一方官員,國之興亡,匹夫有責,吾輩定當奮勇御敵於國門之外。”

方耀譏笑道:“號子喊得震天響,誰知道等法蘭西人打來的時候會不會腳底抹油?”引得眾人吃吃發笑。

劉摩沉吟道:“大人笑了,我在美利堅學習七年,深知洋人脾xìng及作戰方式,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在下自認有這個優勢所在。誠然,洋人並無可怕,可怕的只是我們的內心,遇到洋人提不起jīng氣神,失去了先機,導致現在被動的局面。記得武當宗師張三丰曾過,人生最大的對手就是自己,只要我們中國人抱成一團,任何敵人都不可怕。”

張之洞有些詫異地問道:“張真人真的過人生最大的對手就是自己這句話?本官與張真人本是一家,為何不知此句出自何種典故?”

劉摩心底苦笑,老大,這是周杰倫唱的歌,俺信口出來的。面不改sè心不跳地拱手道:“啟稟香帥,此句出自一本江湖遊記,上不得檯面,讓香帥見笑了。”

“哦?!”張之洞將信將疑,一名官員又道,“一將無能累死三軍,當年趙括年少氣盛,恃才傲物,談鋒犀利,無人能敵,實則紙上談兵,大言不慚,最終導致趙國敗亡。好戰者,必亡!”

張之洞臉sè微變,語氣略有生硬:“倪大人此言過了。”

倪大人?看來就是排擠老爹的廣東巡撫倪文蔚了,仗著李鴻章居然連張之洞都不放在眼裡?好像張之洞對其也不太感冒,劉摩笑道:“好像倪大人斷章取義了,好戰者必亡,此句不假,可後面還有一句,在下記得是忘戰者必危吧!洋人仗著堅船利炮在世界各地橫行霸道,掠奪資源財富,並不是我等守著國土即能平安,中華今rì之勢,皆是忘戰者所致!”

“你——”倪文蔚怒氣衝衝手指向劉摩,張之洞頓時變了臉sè,邊上的官員趕忙打圓場。劉摩向張之洞拱手道:“香帥,卑職願在瓊州編練新軍,襄助一二。”

張之洞道:“明rì亥時,你到總督府,報門進來。”張之洞揮揮手,讓家丁帶劉摩出廳,而邊上的官員們看向劉摩的目光萬分jīng彩,彷彿劉摩就是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方耀對著劉摩的身影嘿嘿發笑,心底還在為劉摩剛才撞倪文蔚叫好,這幫淮軍出來的傢伙只會在朝中嚷嚷什麼洋人兇悍,大清無力禦敵,真他娘的混蛋!這子倒有些脾氣,哈,他娘的有意思,夠味道!

劉松齡守在外面走廊中急切地伸頭張望,見劉摩步出大廳,迎上去問在裡面如何。劉摩將在大廳中的事情述一通,最後問道:“爹爹,香帥要我報門進去是什麼意思?”

劉松齡瞪大眼睛神情激動地問道:“香帥真是這麼的?你沒有聽錯?”

劉摩心中迷惑不解,還是鄭重地連連頭。

劉松齡得意地差將下巴的鬍鬚捋下來,伸手拍向劉摩的肩膀,笑道:“你子給老子長臉了!走,咱們回去再。”

劉摩詫異地問道:“還沒見到張大人的老母親,我們這樣走了豈不是失禮?”

劉松齡擺擺手低聲道:“什麼失禮不失禮的,張大人的母親遠在直隸呢!”

在回客棧的路上,劉摩這才知曉“報門而入”的意思。原本報門而入是羞辱人的意思,進入上司府衙中每走一段路都要喊一聲自己的官職和名字,三國時,孫堅與黃巾作戰失敗,遭董卓羞辱,便是走了報門而入這一遭。後來不知從何時開始,報門而入反成了上司青睞下屬的一種表現,意思來人是我罩著的,大夥多幫襯幫襯。劉摩聽完老爹的解釋,苦笑道:“怎麼什麼東西到了大清朝都會變味?聽李二罵誰誰高興,誰就能升官發財,這是什麼個鳥事!”

劉松齡雙手一擊,讚道:“摩兒此言有理,我朝為上者多以此統御下屬,你想想,張大人只字未提你送的畫如何如何,這是多麼鎮定?實際讓你報門而入就是拿你當自己人啦!這官場之中,摩兒,你還要多學學。”

被羞辱還成了一種榮耀?!

劉摩的心底不斷咒罵——就他媽一幫賤骨頭!抬眼看看高懸的太陽,覺得分外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