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和四年六月十七日，這正是洛陽一年中最熱的時節，太陽一清早就急不可待的鑽出頭來，滾滾熱浪立刻席捲著洛陽的大街小巷。
劉備到洛陽已經整整三日了，卻還沒有得到靈帝的召見。據中常侍呂強傳出來的訊息，靈帝早在兩日之前就已經處在彌留之際了，神智不清的他根本沒有辦法見任何大臣。
讓朝廷重臣提心吊膽的事還不止這一件，王美人從十六日的黃昏開始出現劇烈的陣痛，宮中的御醫急忙趕過去診斷，結果斷定王美人很快就要臨盆了。
訊息傳到外頭，心急如焚的眾臣頓時更是六神無主，誰都知道何皇后的心事，而新近升為大將軍的何進早在兩日前就將駐守在河內郡的心腹太守王匡調入了京師，隨王匡一起來的還有五千甲士。王匡率領兵馬剛剛進城，何進便讓他直接把兵馬拉進了皇城，這一下頓時便讓京師中的不安氣氛升到了極點。
京師原本就有一萬五千精銳，何進可以利用京兆尹楊彪節制這全城的兵馬，就算張讓等人狗急跳牆，但宮中的宿衛也不過八千多人，還不足以控制何皇后和劉辯母子，因此很多朝臣都覺得何進實在多此一舉。好在他們知道何進的目標主要還是張讓等人，因此雖有些微詞，大多都還是能夠接受。
劉備靜靜的坐在嘉年殿前的臺階上，關羽、張飛等人則假扮成他的隨扈，立在他的身後，黃忠則率領著數百親兵等候在離皇城不遠的橋玄家中。現在大臣們都知道外戚與內宦將有一場殊死之戰，來嘉年殿前等候訊息的時候也都不約而同的帶上些親衛。不過這也只限於這種特殊時期，否則即便是嘉年殿這種外殿也不可能放這麼多武士裝扮的人進來。
“玄德在想些什麼？”王允走了過來，欠身也要坐下來，劉備趕緊向一旁挪了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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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麼，這會心亂如麻。”劉備澀澀的答道，他一想到靈帝給他的那道密旨，胸口就覺得彷彿有塊千斤巨石壓住了一樣，憋得他喘不過氣。
王允沉著臉半天不說話，好半天忽然低聲道“至今玄德尚不能向老夫說出陛下吩咐你的那件事嗎？”
劉備一愣，不知道王允為什麼忽然問起這個，不禁有些吃驚的看著王允，一時忘記了該如何回答。
王允嘆了口氣道，“也罷，老夫既是你的岳父，今日不妨直言相告，何進此番舉大兵進京，所為不是別人，正是玄德你啊。”
劉備點點頭，“備已猜到。”
這次輪到王允一愣，“玄德早已知道？”
“此事不難推斷，”劉備長舒了一口氣，“若何進只為張讓諸宦，只京師之兵已綽綽有餘，何須又將河內之兵調至京師？須知宮中宿衛並非盡數效力張讓。由此可知何進必另有所圖。”
“那為何玄德推斷出何進所圖之人是你？”王允發現劉備現在越來越沉穩，說起這樣性命攸關的事情來居然也能一臉平靜，絲毫不露慌張之態。
“只為備所得之封爵爾。”劉備苦笑道，“以備所遭陛下之猜忌，若非陛下另有重託，怎能若備苟活至今日？陛下非但不治備以死罪，反授以汝南郡公之爵，且即可遣備出京以示信任。這麼一來，便是備自己也絕不信陛下無甚秘付。”
王允讚許的點頭道，“老夫初時見你回京，生怕你尤不知何進對你已生殺機，現在看起來倒是老夫多慮了。”
劉備知道王允屬於那種要麼不做，要麼做的就很徹底的那種人，不覺心念微動，問道，“岳父大人既也知曉何進之意，不知岳父大人做何安排？”
王允四下裡看了看，發現眾臣三三兩兩的都在議論，沒有任何人注意到他與劉備在臺階這邊說話，這才低聲說道，“老夫曾與橋太尉、荀司空以及皇甫將軍商議此事，皇甫將軍已秘令虎牢守將褚貢率兵至京師東門，荀司空則遣人至潁川，暗使數人假扮你的模樣，候於南城之外。若是何進果有殺你之心，老夫便與你同出洛陽，徑去汝南。”
劉備聽得目瞪口呆，良久方不敢置信的問道，“岳父棄高位而就我，備甚感激，只是何進若奉天子之令而求我，岳父豈非叛君之臣？且此事更牽涉到橋太尉、荀司空及皇甫將軍，備於心何安？”
王允嘿然一笑，“玄德莫做如此想。何遂高不過一屠家子，有甚見識？若他跋扈而至尾大不掉，豈非禍及朝廷。今日不過借其手除去張讓諸宦而已。玄德既是漢室苗裔，且是國之棟樑，怎能由他說殺便殺？不瞞玄德，此議實非老夫所提，乃是橋太尉一力主見，荀司空及皇甫將軍也都附和。”
“既如此，”劉備一咬牙道，“備亦不敢再瞞岳父大人，陛下昔日召我入宮之時曾授以秘旨，只說若是王美人生下若是男孩，則起名‘協’，備必要保其為帝，若是生女，則起名‘非熙’，而備須飲劍自刎。”
王允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兩眼死死的看著劉備，半晌才開口說道，“如此說來，玄德之命非繫於我等，乃是繫於王美人所出。”
劉備知道王允心中一定亂做一團，不過他不好告訴王允說“王美人必定生的是個男嬰，以後還要做漢獻帝”，只好微微點頭。
王允急得直搓手，卻不知如何是好。
劉備正想勸王允兩句，卻見呂強遠遠的走了過來，身後緊跟著幾個小太監。
“列位，”呂強正了正嗓子，“適才滴翠宮報喜，王美人辰時初刻為陛下誕下龍子，奉陛下旨意，賜名‘協’，封陳留王，賜金千斤，其母王美人即日封為貴妃，詔令其鄉增其祖饗，兄弟姐妹一應俱有封賞。”
眾臣趕緊跪下磕頭，都道，“陛下洪福，大漢洪福。”心中卻在揣度何皇后此時的反應。
王允總算放下心事，伸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欣慰的看了劉備一眼，卻見劉備雙眉緊鎖。王允略略一想，頓時明白除非靈帝這個時候親自向大臣們宣佈傳位給陳留王劉協，否則劉備依舊沒有辦法“名正言順”的保劉協當皇帝。想到這裡，連這個城府老到的人也不覺臉色微變。
“唯今之計，只有等陛下醒時，我等大臣同時覲見，陛下若是當眾宣其旨意，則玄德自然可安。”王允湊到劉備耳邊小聲說道。
劉備想了想，覺得王允這個辦法或許是眼下唯一可行的法子，只好點了點頭。他扭頭看向嘉年殿的另一端，何進正和王匡、許彧、張濟、鄧盛這幾個親信說話。
汗水順著額頭和頸項流了下來，劉備抬頭看看似火的驕陽，心頭卻是烏雲一片，靈帝到底什麼時候才能醒呢？
“陛下昏病，此國之大難。我等臣工，必當殫精竭慮，為國分憂才是，”何進忽然大聲說道，將殿前百官的目光一起吸引了過去，何進見眾臣圍攏過來，更形振奮的說道，“我等當即刻前往延熹殿為陛下祈禳。”
何進這麼一說，他身旁的王匡、許彧、張濟、鄧盛一起附和，不少朝臣都有些遲疑的看著王允、荀爽，盼著他們表態。
“大將軍忠貞體國，此乃國之幸事，只是此處斷不可無人守護。不若大將軍去延熹殿祈禳，我等自在此處如何？”荀爽一臉平和的說道。他心頭雪亮，知道何進聽說王美人誕下一子，多半急了，要將百官引到延熹殿。這麼一來，即便醒來的靈帝擬詔策立劉協，這道詔書也不可能被眾臣知道。
何進面色一變，“荀司空以為此處必當守護，莫非以為陛下龍馭……”
“放肆，”王允冷喝道，“大將軍想要說什麼？”
何進一窘，知道自己一時心切行事，居然犯了口忌，忙乾笑兩聲，“王司徒以為延熹殿祈禳之事如何？”
“老夫守於此處，大將軍請自定行止。”
王允這話一說，何進便知道引百官去延熹殿的目的已經落空，怒哼一聲，帶著王匡等人走到一旁繼續私語去了。
“慈明，”王允叫住荀爽，又向不遠處的橋玄和皇甫嵩分別使了個眼色，三人會意的走到王允身旁。
“司徒大人何事見招？”橋玄低聲問道。
“我等定要守在此處，陛下若能醒轉，必有社稷大事相囑。”王允語氣十分的沉重。
“司徒不必懼何遂高，”皇甫嵩冷笑道，“此子尚不成氣候。”
王允點點頭，也不說話。
皇甫嵩頓了一下，微含深意的看了一眼劉備，“玄德以為陛下若醒，當立誰為繼世之君？”
劉備心中一驚，知道皇甫嵩已經猜出了一些端倪，再看橋玄與荀爽也都是一臉凝重的看著他，心念電轉，明白此時再不能有所隱瞞，當下將靈帝秘詔之事向三人小聲說了一遍，直把三人說得目瞪口呆。
“此秘詔在何處？”橋玄低聲問道。
“備已隨身帶來。”
“玄德可速給我等一觀。”
劉備遲疑了一下，便從懷中取出秘詔交給橋玄。
橋玄小心翼翼的接過詔書，看完詔書中的內容，再驗看了一遍璽印，方將詔書傳給荀爽等二人。
“玄德既有此詔，何不早說？”皇甫嵩一臉懊悔，“我只道何進有心誅殺張讓等奸佞，故任何進調了兵馬進城。此刻只虎牢守將褚貢率了三千兵馬候在京師東門，若是何進驟然發難，只憑此間人馬，只怕遠水救不得近火，這卻該如何是好？”
“我等既有陛下旨意在手，何懼何進？”荀爽咬牙道。
劉備本不知該不該把自己苦心安排的幾支伏兵說出來，心中正在犯難，聽荀爽這麼說，分明是有玉碎石階的意思，心中一時衝動，脫口說道，“不敢隱瞞眾位大人，備已在城中設了兩支兵馬。”
橋玄一愣，他只知道劉備請他代為安置百餘人在家中，卻不知道劉備還有一支兵在何處。只聽劉備接著說道，“一支在橋太尉府中，不過百餘人，卻皆是精銳死士，可保我等至城外。其二為我部將徐晃所率領，計有兵馬三千，目下正在城外。”劉備沒有說出陳到這支兵馬，因為那三個人目前還不能暴光。
皇甫嵩聽得眼中精芒連閃，低聲道，“好，玄德既有如此安排，何進此番計定落空……”他話沒說完，就見一個小太監飛奔而來，同時嘴裡大聲喊道，“陛下醒了，陛下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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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