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沉中, 有許多熟悉而久遠的聲音在雲蕭耳邊響起，他的意識恍恍惚惚，似乎又到千年前……天魔現世的那一天。
“天魔出世，我們天一宗作為四大宗門之首, 必然要身當表率, 除去天魔！”
宗主站在白玉長階之上, 逆著日光，眾人看清他的臉, 只能望見那高大挺直的身影背手而立, 居高臨下，讓堅決而可違逆的話語響徹大殿。
那話語落在雲蕭耳邊, 他卻置若罔聞, 只是抬眼，平靜地直視長階之上的宗主：“他沒有傷人。”
“天魔就是天魔，遲早會傷人！”宗主道, “如果現在不除去，無異於放虎歸山，來日必將釀成大禍！”
“會，”雲蕭道，“我會看著他, 讓他踏出落梧峰半步。”
宗主垂下視線，目光沿著層層長階落在他身上, 痛疾首一般道：“師弟，我知道他是你唯一的弟子, 你舍得。可是天下蒼生在前，你能徇私！”
“如今天下皆知天魔降世，所有人都在惶恐, 我們不能不給他們一個交代，這是我們修行人應當承擔的責任，是我們的大義！”
“所以，天魔必須除去，無論他會會傷人，無論他做了什麼……只要他是天魔，那麼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不被天下允許的！”
鏗鏘有力的話語如金石玉玦擊碎於地，激起宗門眾人熱血，他們紛紛起身，振臂高呼：
“宗主說得對！”
“我們願追隨宗主，一同討伐天魔！”
“……”
應和聲不絕於耳，宗主高高站在長階之上，依然看清他的臉龐。
雲蕭卻知道他現在的表情，抬步，踏上第一道長階。
“既然是為了大義，我無話可說。”
雲蕭抬手，修長手指冰霜微凝，一柄孤寒冷極的長劍落入他指間，劍光如水，倒映出他清冷的墨色眼眸。
“但是，要動他，先動我。”
彷彿寒峰之上千萬年的霜雪急降而下，裹挾凜風覆蓋整座大殿，大殿長階上下，竟無一人敢開口。
“……”
氣氛沉寂，似乎被風雪凝固。但這樣的沉寂沒有持續多久，很快就被一個闖入大殿的人給打破了。
“宗主，長老——出事了！！”
那人半身浴血，踉踉蹌蹌地跪倒在地。其他眾人還未開口，長階之上的宗主就已厲聲道：“何事？是那天魔開始禍世了嗎！”
“，是天魔！”
那人身負重傷，眼中寫滿驚恐，連聲音都在發顫。
“是浮屠大陣——天魔出世，浮屠大陣受到影響，維持大陣千百年的陣眼……開始鬆動了！！”
……
尖銳的話語刺入耳中，雲蕭猝然驚醒。
他醒來時，窗外天光熹微，雖然即將天明，但屋內依然是昏暗一片。
雲蕭藉著昏暗的光線去尋慕景深的身影，在對上那雙赤色眼眸後，原本有些驚惶不安的頓時一定，整個人的緒也慢慢平復下來。
他抓著慕景深衣角，發現對方只是看著自己說話，便先開口道：“我睡了多久？”
“……”
慕景深依然沒說話，只是沉默地望著雲蕭——他的師尊就躺在他的懷中，離他很近，只要一抬手，就能碰到師尊的臉龐。
可是剛才，無論他怎麼觸碰，師尊都好像與他隔著千萬丈深淵，從未回應過他。
黑暗中，慕景深赤紅的眼眸隱有危險的暗光流動，似乎是不受控的前兆……但他最終將一切的躁動與負面情緒壓下，抬手，緩緩撫摸雲蕭的臉龐。
“師尊打算告訴我發生了什麼嗎？”慕景深撫摸雲蕭臉龐的動作很輕，聲音卻冷冰冰的，聽不出有什麼緒，“還是說，師尊又打算當無事發生，繼續消磨我的耐？”
雲蕭聽出這話背後隱含的怒氣，沉默幾秒，搖搖頭道：“這次……我是真的知道為什麼。”
“如果我知道，一定會告訴你的。”
“……”
慕景深又是一段時間沒有說話，收回了手。
他的掌溫暖，一旦離開雲蕭臉龐，雲蕭便覺得冷意再度回湧，默默地往被子裡挪了挪。
慕景深扯過被子裹緊他，又他抱在懷裡，下頜抵著他的髮間有一下沒一下地磨蹭，卻始終沒有開口。
雲蕭安靜地枕在慕景深臂彎間，現在的他沒有睏意，只是很喜歡慕景深的氣息包裹著自己，微微垂下了眼睫。
“師尊，”過了一會，慕景深低頭，在他耳邊道，“我會再逼問你那些事了。”
雲蕭不解他意，抬起眼簾，慕景深直視他的眼睛，繼續道：“我會給師尊一段時間，讓師尊身體養好。在這期間，師尊可以繼續去找那什麼花瓣，我也會過問。”
雲蕭愣了愣，似乎想說些什麼。慕景深卻不給他說話的機會，一口咬在他的耳垂上。
“但是，我只給師尊這麼一段時間，等師尊真的養好了自己的身體，我就什麼也會顧忌了。”
慕景深的眼眸很深，裡面倒映出雲蕭的身影，也倒映出他對這個人毫不掩飾的佔有與侵犯。
“到了那天，師尊願意告訴我的、一直隱瞞我的事……我都會從師尊身上，找到答案。”
他說到這裡就停了下來，抬手，指腹輕輕蹭過雲蕭唇瓣——雖然沒有明說，但那意思卻已經明了。
雲蕭：“……”
慕景深見他沒有反應，又輕笑一聲，磨蹭他的臉龐道：“所以師尊最好祈禱我在你身體恢復前得知真相，然，我可不能保證後的我會對你做什麼。”
他的嗓音親暱，動作也黏糊糊的，好像在撒嬌。
但云蕭知道，眼前這個人就算撒嬌，骨子裡也是一隻危險的，極具攻擊性的兇獸……只是現在，這頭兇獸願意為他俯首，暫且收斂自己鋒利的爪牙，變成一隻小豹子，窩在他身邊。
“好吧，”雲蕭想了想，道，“如果真到了那天，我也會真相告訴你的。”
慕景深聽到這話，微微眯了下眼睛。
“師尊說這話的語氣……就好像師尊知道，自己的身體可能有好轉的那天。”
雲蕭與他對視，道：“有嗎？”
慕景深：“有！”
“哦，”雲蕭淡淡垂眼道，“那肯定是你聽錯了。”
他低頭，臉往慕景深身上埋了埋，挪了個舒服點的位置。
房間裡有片刻的沉寂，過了幾秒，慕景深聽見他的師尊輕聲開口道：“你要要……”
這句話並沒有說完，為雲蕭說到一半就停住了。
慕景深勾了一縷雲蕭的墨髮在手中把玩，緊不慢道：“什麼？”
“……”雲蕭沒有再說下去，只是搖搖頭，道，“沒什麼。”
他安靜地靠在慕景深懷中，並沒有入睡，而是闔眼休憩。墨髮散落蒼白肌膚之間，纖長眼睫覆落的側臉安寧而沉靜。
慕景深的目光在雲蕭臉上停住，又慢慢下移，落在他微敞的衣領間，盯著那血色蓮花紋路看了幾秒……抬手，師尊抱得更緊了。
——
清晨七點，屋內一片明亮，雲蕭睜開了眼。
一隻小黑豹趴在他胸口，緊不慢地甩尾巴。
雲蕭把小黑豹抱起來，起身，發現自己床頭的手機震動，收到了一條訊息。
訊息是溫暮發來的，只有簡短的一句話。
【我在你家門口，開門】
雲蕭：“……”
雲蕭低頭看了小黑豹一眼，道：“溫暮過來了。”
小黑豹斜眼瞄他：“嗷？”
然後呢？
雲蕭：“我們有事要談，你能不能在房間裡待一會？”
小黑豹：“？？？”
小黑豹當即要跳起來咬雲蕭衣角，被雲蕭眼疾手快地用被子裹成一團，像只小粽子。
小黑豹：“嗷！！！”
它氣憤地想從被子裡鑽出一個腦袋，奈何被子太厚，一時半會還真鑽不出來。雲蕭隔著被子摸摸這只小豹子，道：“就一下子，我很快就會來。”
然後他就趁小黑豹鑽出來前飛快起身，下樓開門了。
一樓客廳裡，溫暮剛從千里外的鳥族趕過來，拿著手機螢幕在雲蕭面前晃了晃，言簡意賅道：“啾啾給我發了訊息，你怎麼事？出什麼狀況了？”
雲蕭往陽臺看了一眼，沒找到嶽啾啾身影。他並不知道自己昨天暈倒後發生了什麼，想來是慕景深在家裡鬧出了小的動靜，又被嶽啾啾誤會，嚇得她趕緊告訴了自己舅舅。
過，這只小海東青大概是覺得自己這樣好像在打小報告，一大早就虛地溜了出去——甚至連帶落榕也一起跑了。
“沒事，”雲蕭想起自己鎖骨上的血蓮紋路，並不打算告訴溫暮，只是道，“過是我這幾天有些犯困。”
溫暮“嘶”了一聲，道：“難道是懷了？”
雲蕭：“……”
“好吧，我開玩笑的。”溫暮道，“但我記得你前，似乎從未出現過這樣的狀況？”
雲蕭：“確實，過沒有很大影響。”
溫暮留意雲蕭的色，知為什麼，他總感覺事並沒有雲蕭說得那麼輕鬆，但相處多年，他非常清楚自己這位好友的性格……這個人有時候就像一座冰山，表面溫柔的皚皚白雪之下，冰封著誰也無法撬動的秘密。
也就是說，只要是雲蕭不想讓人知道的事，那麼無論旁人怎樣，他都不會開口。
溫暮沉思一會，想起什麼，忽然皺起了眉頭。
“會會……和浮屠大陣有關？”他低聲道，“雖然大陣這麼多年從未動過，也可能有人影響到它，但你與它間，還是有密可分的聯絡的。”
“如果你的異樣來自浮屠大陣，那麼這一切，好像都能解釋得通了。”
“……”
雲蕭沉默幾秒，道：“我有做過這個預想，過，這是最壞的結果。”
“現在他還在我身邊，我可能讓他得知大陣的存在。所以我想過一段時間、等找到一個機會，再去大陣那裡檢視。”
溫暮抱胸道：“可是他會給你這個機會吧？我甚至感覺我們再在這裡交談一會，他就會衝下來打我了。”
雲蕭：“……確，過我會攔著他的。”
溫暮：“啊，那真是謝謝你，我好感動。”他頓了頓，又道，“既然這樣，那就讓我去幫你檢視一下那邊的況吧。誰叫我是除了你外，唯一知道那裡的人呢。”
雲蕭搖搖頭，道：“用，畢竟你還有鳥族——”
“鳥族的事，很快就能結束了。”溫暮道，“如果是這樣，我也能在收到啾啾訊息之後立刻趕過來。”
“況且，看守浮屠大陣本就是我的責任……是那個人留給我的。”
溫暮說到這裡目光恍惚了一下，彷彿憶起什麼，過了一會，才再次開口道：“總之，我會去那裡看看，如果發現了什麼況，立刻告訴你。”
雲蕭知道他剛才想起的是什麼，沉默幾秒，道：“一切小心。”
溫暮笑道：“放心吧，我都去過那裡多少次了，會有事的。”
他說完，目光在雲蕭身上停留一會，道：“過我還是想知道，雖然浮屠大陣的存在不能被他人知曉，但關於其他事……你打算瞞你徒弟多久？”
“畢竟，他應該不是什麼有耐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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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蕭“唔”了一聲，道：“確實。”
“我已經做好決定，等我找齊七片素梵蓮花瓣，如果那時的他還想知道一切的話……我就告訴他。”
溫暮：“哇，你轉性子了？”
雲蕭輕輕搖頭，道：“……只是我剛才突發奇想，問了他一個問題。”
溫暮道：“什麼？”
雲蕭：“我想問他，他要要去找另一個人。”
溫暮：“……”
“過這個問題，我並沒有問出口。”雲蕭垂眼，修長蒼白的手指交握，用再平靜過的語氣道，“為我意識到，我放不開他。”
“曾經我以為自己的未來黯淡無光，永遠也沒有解脫的那天。所以在今天之前，我一直覺得他該被我拖入這淌渾水之中……畢竟，我是無法長久陪在他身邊的。”
“但是，直到剛才我才發現，我根本說出讓他離開的話。”
雲蕭說到這裡停頓一下，輕輕嘆了口氣。
“就算我看到自己的未來，知道自己能不能撐到下一個百年，能不能結束這一切……我也放不開他。”
“我想讓他去找別人，我只想他能一直留在我身邊……說到底，我也只是個自私的人。”
溫暮聽完他的話，蹙眉道：“為什麼要這麼想，明明千年前，你為了他——”
他說到這裡，想到慕景深畢竟還在樓上，閉上嘴，終究還是沒說出剩下半句。
過很快的，他又再次開口道：“管怎麼樣，既然你能想通，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啾。”
就在這時，一道細細的聲音從陽臺那邊傳來，雲蕭回頭，看見一隻小海東青落在陽臺上，試探地往他們這邊跳了跳。
剛才的對話自然沒有落入嶽啾啾耳中，她只是剛到這裡，見到自己舅舅欣喜萬分，又想起久前給舅舅打過雲蕭尊上的小報告，由得有些虛。
畢竟昨天她見雲蕭房門緊閉，慕景深又黑著臉出來了幾趟，還以為雲蕭尊上是和上次一樣，被天魔強行……那什麼了。
結果現在看來，好像又是她想多了。
溫暮見到自家外甥女，嘴角揚起，起身走到嶽啾啾面前，摸摸她的腦袋：“好像胖了一點。”
嶽啾啾：“？”
她大聲道：“我沒有！”
“好吧好吧，沒有沒有。”溫暮哈哈一笑，道，“說件高興的事，再過幾周，我就能帶你去了。”
嶽啾啾：“好耶！”
她果然十分高興地衝溫暮扇了扇翅膀，又在陽臺上跳來跳去。
溫暮看著這只蹦蹦跳跳的小海東青，摸了摸下巴，道：“怎麼被養成了一隻走地雞？”
嶽啾啾：“……”
與此同時，一棵小型榕樹也爬上陽臺，看了他們一眼，八爪魚般的根鬚飛快移動，挪進了遠處的花盆裡。
溫暮：“嚯！你這裡好熱鬧——時間不早了，我也要走了。”
雲蕭：“留下來吃頓飯嗎？”
“用，還有很多事要做呢。”溫暮說完，見嶽啾啾神色有點低落，又笑著道，“放心吧，我都說了，過幾周就能接你去了。”
嶽啾啾：“那，舅舅要說話算話啊……”
他們告別的時候，雲蕭去樓上將小黑豹從房間裡接了出來。小黑豹一開始還氣呼呼地在他懷裡拱來拱去，抬頭見到溫暮，立刻眯起了眼睛。
隨即，它用尾巴圈住雲蕭手腕，赤紅色的獸瞳就這麼冷冰冰地盯著溫暮。
天魔的眼神危險至極，溫暮心中一驚，但他知道有云蕭在，這個天魔也會傷他。
“好了，我得走了。”溫暮道，“麻煩你再幫我照顧幾天啾啾，如果有訊息，我會立刻聯絡你的。”
雲蕭點點頭，道：“路上小心。”
溫暮應了一聲，目光從小黑豹身上飛快掠過，見它依然是一副冰冷的宣示主權的模樣，想，這兩個人到底是誰放不開誰，還一定呢。
隨後他摸摸嶽啾啾腦袋，離開了這裡。
溫暮走後，雲蕭低頭看著小黑豹，道：“別兇巴巴了。”
小黑豹：“嗷！”
它明顯還在為剛才雲蕭把自己裹成粽子的事生氣，又在他身上拱來拱去，拿毛茸茸的腦袋頂他。
雲蕭眼中劃過笑意，剛想說什麼，忽然一頓。
他偏過頭，似乎感應到了某種氣息，道：“有人來了。”
——
楊不握著手機在客廳裡徘徊了大半個小時，終於等到寧安上門。
“師姐！”一打開門，楊不就被眼前寧安的模樣驚到了，“你怎麼了，是一晚沒睡嗎？”
明明上次見面，他的師姐還英氣足、精神奕奕，現在卻憔悴至極，僅眼下烏青濃重，頭髮也亂糟糟的，根本沒怎麼打理。
“……我沒時間睡覺，”寧安嗓音依然沙啞，有種說不出的疲憊，“我要找阿喬……我找了她一晚上，怎麼都找不到她……”
她說著煩躁地揉了揉頭髮，楊不下意識往她腦後看了一眼——前寧安總是會用一根雕花銀簪挽起自己的長髮，而現在，那根銀簪也見了。
“要然，我幫你去問世廳下個委託吧。”楊不總覺得師姐口中的“阿喬”可能不是普通人，太適合報警，便道，“看看他們有沒有什麼辦法幫你找到阿喬。”
寧安有幾秒沒說話，而後才道：“好。”
楊不於是把寧安接進客廳，找出問世廳專門下委託的論壇，編輯好文字、點選傳送——這個任務才剛剛釋出，就被接取了。
楊不：“好快！已經有人接了，這就是問世廳的速度嗎！”
他看了眼接取自己任務的人的資訊，對方的名字叫“葉景”……不知為什麼，他總覺得有點眼熟。
下一秒，大門被敲響，楊不快步走過去，開門一看——
是他的鄰居，還抱著那只非常恐怖的小黑豹。
楊不：“……”
楊不差點沒忍住“砰”的一聲把門關上，但他還是強行控制住了自己，僵硬地擠出一個笑容：“你……你有什麼事嗎……”
“來接任務。”雲蕭抬手，將手機螢幕亮給楊不，道，”聽說你要找人？”
楊不：“？”
他瞪大眼睛，震驚地看了雲蕭足足數秒——終於想起來他的鄰居上次告訴過他自己的名字，正是“葉景”兩個字。
這也太倒黴了吧！！
楊不在心裡哀嚎，慘淡地維持面上的笑容，道：“是，是這樣啊……請進……”
雲蕭：“……”
知道為什麼，他總感覺楊不這個表好像命不久矣，下一秒就要死了。
過這也是能理解的，畢竟他剛帶著小黑豹搬進這裡時，楊不就撞見了還沒完全掩去身上氣息的小黑豹……雖然當時的小黑豹力量尚未恢復，但那樣的氣息，還是足以令一個普通修士顫慄色變。
楊不領雲蕭進了屋，小黑豹趴在雲蕭手臂上，冷淡地打量這個屋子。
如果是他的師尊說要來這裡找另一片素梵蓮的花瓣，他都不會讓師尊出門……畢竟，現在他的師尊身體還沒恢復過來。
客廳沙發上，寧安木然地坐著，好像完全沒注意到有外人進來。雲蕭的目光停在她身上，道：“你好。”
寧安沒理他。
“請喝水！”一旁的楊不生怕寧安觸怒到雲蕭，趕緊倒了一杯水放到雲蕭面前，又轉移話題道，“原來你還是問世廳的人啊，真好意思，我都不知道，哈哈……”
他竭力讓自己看上去冷靜一些，控制著目光去瞄雲蕭懷中的小黑豹，又挪到遠一點的位置坐下了。
雲蕭倒是沒怎麼在意寧安的冷漠，對楊不道：“委託的內容是要找一個叫阿喬的女人，對嗎？”
“是的是的！”楊不道，“阿喬是我師姐重要的人，但她前兩天失蹤了……額，師姐，阿喬她具體長什麼樣，失蹤前去過哪裡嗎？”
寧安沒有說話。
楊不用手肘碰了她一下，小聲道：“師姐，師姐——”
寧安依然不說話。
“……”
客廳安靜下來，在楊不眼中，那是死一般的沉寂。
雲蕭見他的額頭慢慢冒出冷汗，道：“用緊張，我們可以慢慢來。”他說完微微一頓，又補充了一句：“我家小豹子很乖，會傷人的。”
溫和悅耳的嗓音落入耳中，如微風拂過湖面，令楊不繃緊的也鬆懈了幾分。
他咕咚咽了口口水，試探地瞄了小黑豹一眼，道：“是，是嘛……”
小黑豹衝他呲牙。
——滿嘴尖牙寒光閃閃，彷彿一口就能破開喉管，非常恐怖。
楊不：“啊啊啊啊！”
雲蕭：“……”
他知道剛才小黑豹還故意漏出了一點氣息嚇楊不，無奈地低頭，在這只小豹子腦袋上拍了一下。
“準兇別人。”
小黑豹用爪子抱著他的手，事關己地懶洋洋甩尾巴。
雲蕭：“聽到了嗎？”
小黑豹慢吞吞打了個哈欠，又在他手上蹭來蹭去，當聽不見。
雲蕭：嘖。
他發現這只小豹子的脾氣還是有點糟糕，索性把它柔柔順順的皮毛亂揉一通——小黑豹當即不高興了，仰起腦袋衝他嗷嗷亂叫。
雲蕭：“下次你再兇別人，我就把你的毛都剪了，讓你光溜溜的。”
小黑豹：“？？？”
雲蕭才管它，嚇唬完這只小豹子，又抬頭，目光再次落在楊不身上。
“既然你的師姐願意開口，那你是否知道有關阿喬的事？”
“額，抱歉，我知道。”楊不說到這裡，又拽了下寧安衣角，“師姐，你說句話啊，你說的話，我們怎麼找阿喬？”
寧安沉默，只是緩緩移過腦袋，看了雲蕭一眼。
下一秒，她開口道：“抱歉，我想下這個委託了。”
楊不驚訝道：“師姐？！”
“我準備去，阿喬她應該會在那裡等我。”寧安道，“我要明天啟程，一天都不多等。”
“可是，你去的話也是回宗門啊！”楊不焦急道，“你和我一樣，宗門那麼看重你，要是讓他們知道你放棄了這次比賽……師父肯定會生氣的！”
寧安：“無所謂，只要能讓阿喬到我身邊，其他一切都無所謂。”
楊不：“師姐，你還是再想清楚一點——”
他還想拉住寧安手臂，寧安卻突然爆發，猛的起身，推開了他。
“我的事用你管！我已經下定決心了！”寧安對他怒目而視，厲聲道，“誰也別想攔我！”
她說完，拋下這話大步衝向外面，甚至還沒等楊不反應過來，就已摔門而去。
楊不：“……”
他完全沒想到會有這種轉變，當即傻在了原地，再抬頭，發現雲蕭淡定地捧著茶杯，好像完全料到了剛才那一幕。
“……對起，讓你白跑一趟了。”既然人都走了，楊不只能硬著頭皮道，“我會撤掉委託，支付違約金的……抱歉……”
“沒事，是你的問題。”雲蕭道，“看起來你的師姐，好像很怕我介入其中。”
楊不愣了一下，道：“什麼？”
“是嗎？”雲蕭平靜道，“如果是換作其他修士，她也許還會那麼害怕，為她自信她的力可以應付……但是我的力，應該比她還高一點。”
楊不道：“可是我師姐是辟穀初階啊……額，對不起。”他本想著雲蕭那麼年輕，應該沒有辟穀初階的力，但又想到雲蕭養的小黑豹已經足夠恐怖，他本身肯定會弱到哪裡去的。
“沒關係，過我想再問一句，”雲蕭道，“你師姐的脾氣一直是這樣的嗎？”
楊不搖搖頭道：“是的，前師姐人很好的，可能是阿喬對她來說太重要了，所以她才有些顧不上其他了。”
他說到這裡，猶豫一下，繼續道：“雖然我前也沒見過她說的那個阿喬就是了……”
雲蕭道：“原來如此……不過那個委託，暫時別撤掉吧。”
楊不解地看著他，雲蕭道：“我想請你再去找她一趟，和她好好地談一談，如果能問出關於阿喬的細節，那就更好了。”
楊不驚訝道：“你是打算繼續幫師姐找阿喬嗎？”
雲蕭“嗯”了一聲，楊不眼睛一亮，想他這個鄰居雖然養了一隻很恐怖的小豹子，但是人真好，也太負責了！
於是他一口應下，道：“好！我待會就去找師姐，一定問清楚那個阿喬到底是怎麼事。”
雲蕭頷首，抱著小黑豹，起身離開了這裡。
他一到家中，小黑豹就嗷嗷叫著用爪子撓他衣角，仰頭看他。
花瓣呢？你說的花瓣呢？
雲蕭道：“我有察覺到它的氣息，過具體在哪裡，我還確定。”
小黑豹：“嗷！”
那不就是不知道！
雲蕭摸摸小黑豹後背，道：“總會找到的。”
他說完這話，忽然間有些恍惚，身形微微晃了一下。
小黑豹立刻站起來，緊緊盯著他：“吼。”
“……沒事，只是和昨天一樣，有些犯困。”雲蕭按了按額頭，輕聲道，“是什麼大事……”
他到房間，打算躺在床上休息一會。小黑豹在他枕邊走來走去，尾巴煩躁地亂甩。
雲蕭道：“真的沒事……不用擔，我只要睡一會就好了。”
雖然嘴上這麼說，但現在的他也只是強撐著精神，僅意識逐漸開始恍惚，甚至連眼簾都要抬不起來了。
小黑豹沉默，鑽進被子裡，在雲蕭枕邊窩了下來。
它本就是只小豹子，窩成一團後更像個毛茸茸的小暖球，還軟乎乎的。
雲蕭偏過臉，輕輕蹭了下這團小豹子，道：“晚安。”
小黑豹：“嗷嗚。”
——雲蕭這一覺，確實睡到了晚上。
再次醒來時，他的精神依然有些恍惚，大腦空茫一片，隔了數秒才反應過來。
過，僅是精恍惚，他還感覺喘過氣，彷彿全身都被什麼重物壓著……視線下落，對上了一雙赤紅色的眼眸。
一隻黑豹就趴在他身上，安靜地看著他。
只是，這只黑豹並是小黑豹，而是成年體型的大黑豹，見他醒來，還慢吞吞湊過來，舔……親了他一口。
雲蕭：“……”
發生了什麼？
他這一覺……睡了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