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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 一個問題(三)

簡大神將看起來並不在乎這位安樂小王爺的死。

他將目光從道場的那具屍體上挪開,笑著搖了搖頭,送易瀟與魏靈衫上樓。

楚東來抿唇不說話,輕輕拉扯著郡主大人的衣袖。

楚西壁則是低垂眉眼,同樣未發一言。

路上氣氛安靜。

兩位楚姓後人順路回了各自的房間,留下了簡大神將和小殿下郡主大人三人獨處。

簡肇薪輕聲說道:“殿下,有時候齊梁需要看到您的態度。”

易瀟沉默不語。

簡大神將在前方引路前行,只留一個背影,看不清神情,他微微領先了半個肩位的位置,此刻平靜說道:“這不是陛下大人的意思,是我和齊恕先生商議之後的決策,因為......您已經離開蘭陵城五個月了。”

易瀟輕輕嗯了一聲。

“安樂王在上個月壽終正寢,訊息還沒傳出去,正巧的是,天闕這邊查到了一些安樂王爺曾經做過的‘大事’,足以‘大到’讓世襲罔替的安樂王府倒臺的大事,所以這句話......就正好由這位安樂小王爺說了。”簡肇薪輕描淡寫說道:“所以他今日死了也好,不死也好,到頭來結局應該都差不多,多半是不能太平回到蘭陵城接受敕封的了。”

易瀟聞言之後並無太大心境波瀾。

“齊梁十九道,攏流入蘭陵,朝夕百變,繁瑣太多。萬事都得有先有後,有輕有重。所以有些事情,理所當然要排在前面,至於那些排在後面的,有時候被犧牲掉,也就不足為奇了。”簡肇薪溫和說道:“相比於殿下的態度,有些人的死,自然也是一種不足為奇的犧牲。”

易瀟拉著魏靈衫的手,站定在天字一號隔間的門口。

簡大神將環抱雙臂,微微靠在走廊的最盡頭。

小殿下扭過頭,沒有急著開門,而是拿著緩慢語速問道:“你們就只是為了看一個態度?”

簡大神將笑著說道:“殿下,您說呢?”

未等眼前蓮衣加身的那位年輕殿下開口,簡肇薪頗有些感慨的說道:“其實當年殿下年幼之時,我曾是與殿下有過數面之緣的,恕簡肇薪眼拙,只看出殿下絕非凡物,卻萬萬不曾想到化龍之日來得如此快,,短短數面之隔,已經一飛沖天,有獨佔天下鰲頭的氣勢。”

小殿下面色無喜也無悲。

“殿下,其實相比於您的態度......”

簡大神將很溫和的說道:“齊恕先生更想提醒您,某個很重要的問題。”

易瀟輕聲說道:“我懂。”

簡大神將啞口笑了笑,不知該說什麼是好,最終想了片刻,真誠說道:“殿下心底有數就好。”

簡肇薪微微挺直脊樑,不再依靠走廊牆壁,擺了擺手,示意要離開,走之前笑著說道:“青石菩薩就在樓下正下方的靜室,這裡的動靜都瞞不過菩薩大人,所以那位......應當待會會主動來找殿下。”

“還有一句話,殿下別嫌我囉嗦......”他頓了頓,低垂眉眼說道:“道場上的那批人,也不全是北疆西域的兵痞,有些江湖天才,表面上看起來漠不在乎殿下的妖孽名號,其實是心底放不下那層薄面,求道不易,若是他們真來求教,姿態放的夠低,還望殿下不要刁難。”

易瀟輕輕嗯了一聲,算是應下。

......

......

進了房間以後。

一直安靜的郡主大人說話了。

“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魏靈衫背對房門,輕輕勾起小腿,拿足尖帶動房門,輕輕合上,接著環抱雙臂,緩緩以背貼靠在了牆壁之上。

她面色認真望向易瀟。

這的確是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從沉劍湖開始,到風庭城,到洛陽,到齊梁的十九道......

再到南海。

接下來會到哪兒?

接下來......又要到哪?

郡主大人有些微惘,她目光下意識投向了小殿下身後的視窗,怔怔發了一會呆。

龍船上的風很大,海風吹入天字一號間的屋內,鼓盪白紗窗簾,柔和而不刺目的光線射入,將整個房間都撒滿溫暖,有海鷗在遠方起飛,在視線之中逐漸渺小,最終黑點消失不可見之時,鳥鳴才堪堪從海潮那頭傳入耳畔。

一切好生玄妙。

遠方是七月的大海,藍天,白雲,還有海鷗。

魏靈衫幽幽嘆了口氣,說道:“我本想逃一小會的,現在都這麼久了啊。”

小殿下笑著問道:“很久嗎?”

郡主大人鼓著腮幫子說道:“五個月吶。”

易瀟煞有其事嗯了一聲,念了一遍五個月吶,接著笑眯眯又問道:“那跟一輩子比呢?”

那位後背貼靠牆壁之上的紫衣女子剎那俏臉通紅,髮鬢被入室海風吹亂,頗有些狼狽不堪的模樣,說不清是嬌羞還是忿怨的捋了捋髮絲,反倒刻意遮掩了眼神。

小殿下低笑一聲,雙手抵在牆壁上,動作嫻熟,緩緩撥弄著女子鬢髮,指尖打轉,輕攏慢捻抹復挑,接著緩緩轉移陣地,捏了捏酡紅的耳垂,轉而捧起那張已經紅的滴血的俏臉面頰。

俏臉主人早已經閉上了雙眼。

易瀟輕笑一聲。

魏靈衫腦海裡清涼一片。

又像是什麼在腦海裡炸開——

兩個人聲音呢喃不清,喉嚨裡氤氳含糊,發音的部位試探性的相抵,相觸,千回,百折,口齒生津,之後滿室生香。

易瀟自始至終沒有合上過眼,他滿眼柔和注視著這張在視線裡白裡透紅的俏臉蛋兒。

小殿下雙手小心翼翼捧著郡主大人的面頰,心底也未曾生過絲毫旖旎的念頭。

郡主大人的睫毛微微顫動。

她試探性緩緩先眯起眼。

不可避免的視線對接。

易瀟眼裡含笑,看著雙手捧著的那張臉蛋兒像是真的紅的滴出了鮮血。

郡主大人剎那觸電一般又緊緊閉上了眼。

接著羞憤不已的捶了一下小殿下的胸口。

易瀟注視著快要融化了的這位姑娘。

龍雀,龍雀。

這只被曹之軒一直囚壓在北魏洛陽之中視作“籠雀”的龍雀兒,若是真正露出來那張嬌豔欲滴的面目,無疑是一隻不折不扣豔煞世人的籠中金絲雀,一顰一笑傾動世間,一嗔一怒勾動凡塵,又豈止是砸十畝牡丹亭就能鎖在籠子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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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太俗。

這是一朵不該被鎖在洛陽,同樣不該被囚在北地風雪之中的高嶺之花。

可以大紅,可以大紫,可以大白。

所以這朵花兒......誰都想摘。

這便成了一個問題。

這朵花兒究竟會被誰摘了,摘了以後又該放在哪兒?

是十六年如一日的洛陽城牡丹亭,還是百年風雪枯死無音的風雪銀城?

想著摘下這朵花的人有很多,十萬裡浮土皇座之上的那個曹家男人,當今戰力排在天下第一位的銀城城主,八尺山敲響西域黃鐘的轉世大妖,每一位都是跺足可令世間震顫的大人物。

而說到底......他們摘下這朵花,是為了什麼呢?

為了好看。

為了有趣。

為了不讓對方摘下來。

於是,又有了另外一個問題......

這麼多想摘花的人,有沒有人想過。

要問一問這朵花兒的想法?

她想被誰摘下來?

她想去哪兒?

或者說,她選擇綻放,還是選擇枯死?

......

......

海風在耳鬢廝磨。

有人在耳鬢私語。

......

......

在短暫而又漫長的時間裡。

郡主大人的腦海裡走馬觀花,閃過了很多事情。

她在想,這世上有很多的問題。

世上的問題,都有答案,但答案沒有對與錯。

只是選擇不同,結局就會不同。

就像是始符流傳的故事裡寫的那樣,在兵戈交加前,在戰火燃起前,兩個註定死戰的國家,彼此之間最重要的年輕人物,相見並且相戀。

那些故事裡的結局多半是美好的,因為悲劇會被始作俑者燒成灰燼,與自己一同葬身孤墳,所以最終留下來的故事,都是圓滿的結局。

那如果......故事裡的兩個國家,一個叫齊梁,一個叫北魏呢?

然後......故事裡的主人公,一位是齊梁的小殿下,另外一位是北魏的郡主呢?

魏靈衫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好在......她也不在乎這個問題的答案。

更好的一點,是他也不在乎這個問題的答案。

不在乎,不是沒想過。

而是所有的答案,都可以接受。

易瀟在魏靈衫耳邊輕聲問道:“一朵花,如果摘下來了,該放到哪兒呢?”

郡主大人細眯起眼,柔聲說道:“如果摘下來了,就該帶她去兜風,去逛遍世上最美好的地方,你走到哪,就該把那朵花帶到哪。”

小殿下笑盈盈在她額頭上輕輕抿了一下嘴唇。

魏靈衫頓了頓,抬起頭來,認真注視著易瀟的雙眼,認真說道:“其實......這樣一朵花兒,是不想被摘下來的,因為她自己知道自己喜歡什麼,想去哪兒,她是有手有腳,有心思有念頭的。如果有人想強行摘下來,就要折斷這朵花的四肢,這樣......花會死的。”

小殿下若有所思,想了很久之後,很鄭重的嗯了一聲。

接著是更加漫長的深思。

易瀟終於鼓起勇氣問道:“那你......跟我走嗎?”

郡主大人若有所思。

想了很久之後。

很鄭重的嗯了一聲。

於是所有的問題,便不再是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