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上要見我?”
羊夫人聽到侍人稟報, 不由得一陣驚訝。
“回夫人,君上還召兩位女公子。”侍人回話之後就退到門外,等候羊夫人和兩位女公子。
“母親, 這是怎麼回事?”原鶯心中不安。
自從郅玄登上國君位,政務軍務一同壓下, 還要處理諸奪雜事, 可謂是日理萬機,忙得不可開交。除了宴請各國行人,他從未主動召見庶出的兄弟姊妹, 遑論是西原侯留下的妾室。
先前幾位庶公子請就封,也只是短暫進到前殿,滿打滿算,半個時辰都不到。至於開府的庶公子,全交宗人安排,半點不擔心他們會藉機生事。
一樁樁一件件看下來,諸位妾夫人及她們身後的家族都知曉這位新國君胸懷豁達,手段卓絕。有公子康的前車之鑑, 沒人敢再冒大不韙, 更不敢在西都城內興風作浪。
公子鳴年幼, 尚無封地。如果要開府也需羊夫人代為上請。奏疏已經寫好,羊皓也接到訊息,只等送走各國使臣和王子淮就會呈到郅玄面前。
在那之前, 羊夫人始終安靜留在住處, 更交代兩個女兒無事不要外出。有女公子私下動作也不要理會。
“你們的婚事必須君上點頭,我都不能全部做主。”
得到母親叮囑, 原桃和原鶯謹言慎行, 開始閉門不出, 別說找機會偶遇王子淮,連羊琦都未曾見一面。
不料想郅玄忽然要見她們,事先沒有任何徵兆,侍人也未透露出原因,兩姐妹都很不安。原桃還好,原鶯難免表現出幾分。
“無需多想,君上召見不可延誤,速與我同去。”
羊夫人打量兩個女兒,確認沒有不得體之處,命忠僕照顧好公子鳴,隨即站起身,帶兩個女兒去見郅玄。
彼時,王子淮已經告辭離開,殿內只有郅玄一人。
臨近黃昏,室內光線昏暗,婢女魚貫而入,手中託著青銅燈,依次擺放在牆邊和房間角落。
一盞半人高的青銅燈送到桌案旁,婢女點燃燈燭,光芒大亮。雕刻在燈柱上的神鳥振翅欲飛,雙眼竟是鏤空,其中火光跳躍,顯得活靈活現,栩栩如生。
青銅燈採用特殊工藝,內部有獨特的迴圈管道,在照亮的同時不會產生煙氣,即使有也是微乎其微,根本不會刺鼻。
婢女點燃青銅燈,陸續退出殿外。
整個過程悄無聲息,連衣袂摩擦聲都未曾聽見。
婢女退下後,郅玄坐在案後,拿起一卷竹簡,看了良久,卻一個字都沒看進去。王子淮的話始終縈繞腦海,讓他無法靜下心來。
就在這時,殿外傳來侍人稟報,羊夫人及兩位女公子請見。
郅玄當即放下竹簡,在案後端正坐好。
“召。”
侍人立在殿門兩側,請羊夫人和原桃原鶯入內。
羊夫人率先邁步,原桃和原鶯跟在她的身後。母女三人進到殿內,看到熟悉的佈局,原桃原鶯且罷,羊夫人有瞬間恍惚。
在之前那場大火中,整座國君府被付之一炬。如今的殿閣是在廢墟上重建,排列佈局仍保留原有模樣,前殿和後殿內部都和大火發生前一般無二。
羊夫人進到殿內,看到案後的郅玄,和記憶中的身影重合,目光有短暫停頓,其後迅速收斂心神,帶著兩個女兒行禮。
她是原承的妾,即使被郅玄喚一聲庶母,身份地位仍天差地別。
郅玄沒有受全禮,抬手請羊夫人免禮。
羊夫人行半禮後正身坐下。原桃原鶯規規矩矩福身,一絲不苟完成全禮,才坐到羊夫人身後。
母女三人落座,很快有婢女送上熱湯茶點。
比起在公子府時,擺在原桃和原鶯面前的點心更加精緻,放在帶格的木盤中,製作成不同的形狀,味道有甜有鹹,口感有軟糯有酥脆,每塊都只有一口大小,很得姐妹倆喜歡。
羊夫人也不免見之心喜,多吃了兩塊。
等三人用過點心,原桃和原鶯不再如剛進殿時緊張,郅玄才開口道出召見三人的目的。
“王子淮有意娶原氏女,許以側夫人。”
此言一出,原桃動作一頓,捧起湯碗的手停在中途。原鶯下意識看向原桃,目光充滿擔憂。
羊夫人神情不變,沉吟片刻,道:“君上和王子屬意桃?”
郅玄搖搖頭,道:“王子淮只言原氏女,未有確定人選。請夫人過來,是想當面詢問妹妹的意思。”
羊夫人頓感驚訝,表情出現鬆動。
論理,王子淮身份尊貴,他的正夫人不提,側夫人的位置同樣被大氏族爭奪。別看中都的氏族各種看不慣他,動輒跑到人王面前告狀,真能送女到他身邊,沒人會拒絕。
原桃身為庶女,不可能成為王子淮的正夫人,能被娶為側夫人,已經是極好的婚姻。加上郅玄得人王厚恩,王子淮樂意同他交好,原桃嫁過去,至少不用擔心夫君冷待。
聽郅玄提到王子淮求親,羊夫人已經做好答應的準備,不想郅玄卻道出這樣一番話。看樣子,如果原桃不想嫁,他就會另外選人甚至直接回絕?
羊夫人看著郅玄,確信他不是嘴上說說,而是真的如此想,不由得回想起自己當年,心中五味雜陳。
她和羊皓是嫡親兄妹,自幼感情不錯。可當初家族決定送她入國君府,羊皓不曾為她爭取過半句,更不曾問她是否樂意,一字一句都是讓她盡力獲得國君寵愛,為家族爭取利益。
在原承身邊這些年,她看似運籌帷幄,步步為營,密夫人失寵後更是無限風光,誰又能看到她的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原桃是她所生,此時此刻,她羨慕自己的女兒。
只可惜時間不能倒轉,羊皓的為人早已註定。她不可能擁有這樣的親情。
原桃想的不如羊夫人深,卻也能感到郅玄的真心實意。她低下頭,眼圈不由得發紅,生平第一次沒有詢問母親,遵照自己的心意開口:“君上,桃願嫁。”
見原桃潸然欲泣,郅玄心生誤會,忙道:“你若是不願可以同我說,我不會逼你,沒有任何人能逼迫你。”
“兄長,我願意。”原桃抬起頭,淚水盈睫,如梨花帶雨。
郅玄不由得皺眉,哭成這樣還說願意?
“我真不是逼你。我原本也沒想答應,我的妹妹自當嫁人為正室,如何能對旁人伏低做小!”
羊夫人更感到心塞。
罷,她註定沒有這樣的兄弟。
原桃破涕為笑,粉面桃腮,如露珠盛於花瓣。雖有幾分青澀,已能窺見日後的豔麗無雙。
“桃知君上愛護,然桃身為原氏女,得家族庇佑養育,又蒙君上恩寵,自當肩負起職責,怎能畏懼退縮?”原桃端正神情,聲音柔軟,出口的話卻擲地有聲,“兄長肩撐國家,桃出身原氏,豈能只得好處,一點也不分擔。王子淮身份尊貴,能嫁給他,旁人求都求不來,桃如何不情願?”
郅玄看著原桃,心情複雜。目光轉向羊夫人,道:“夫人如何看?”
“君上顧念親情,實為我女之福。桃能嫁王子淮,實是一樁極好的婚姻,還請君上應允。”
郅玄的想法終歸和當世人有別。
在他看來,和王子淮聯姻固然有好處,卻不值得犧牲原桃的幸福。
就算有他和西原國撐腰,上面有正夫人壓著,原桃的日子未必能順心如意。加上中都城和西都城相距甚遠,原桃受了委屈都無法和人傾訴,不能馬上找娘家人撐腰,哪裡談得上好!
越想越覺得擔心,郅玄現在的心情活似要遠嫁女兒的老父親。
羊夫人和原桃卻不這麼想。
在母女倆看來,王子淮是極好的選擇。
以原桃的身份,如果留在國內,必然要嫁給氏族做正夫人。然而,如粟氏、範氏這樣的大氏族不可能讓庶出女成為嫡長子的正室,即使是女公子也一樣。如果原桃要嫁,就只能嫁給其他嫡子,或是選擇中等氏族。
比較起來,還不如嫁給王子淮。
見郅玄眉心緊鎖,羊夫人直接開口,將其中利弊分析清楚。
“君上,對桃而言,這樁婚事極好。”羊夫人道。
郅玄登位至今,和氏族的關係還算是融洽。可這種融洽只能是暫時,等他開始收回軍權,掌控朝政,勢必會和氏族發生衝突。
羊夫人不知道郅玄的打算,但她出身大氏族,嫁給西原侯近二十年,見多朝堂上的爭權奪利,完全能預見郅玄今後的路有多難走。
和公子顥聯姻是一種穩固,並不能撐起全部。
如果原桃嫁給王子淮,就保證郅玄和中都有了長期聯絡。王子淮不參與朝堂,人王和太子都不會防備他,反而會優待他,這對郅玄更加有利。
生意場上的事瞬息萬變,姻親的關係不可能無故斬斷。
只要原桃得寵,有幸生下一兒半女,就能相助郅玄。同樣的,郅玄地位穩固,手握大權,也會成為原桃最有力的依靠。
“君上,這就是氏族婚姻。”羊夫人道。
不是沒有親情,也不是純粹的利用,但永遠家族利益至上。只要在家族中長大,擁有家族的氏,沒有人能夠例外。
“君上同公子顥聯姻,同樣是權衡利弊,不是嗎?”
換成以往,羊夫人不會說得如此直白。實在是郅玄的表現打動了她。為他這份親情,羊夫人也不會刻意保留。
郅玄看著羊夫人,發現她比自己印象中的更加冷靜,也更能一針見血。他當初和趙顥定下親事,的確存在各種考慮,如今……如今,咳!
郅玄微微側過頭,短暫避開羊夫人的目光,耳根有些發燙。
母女倆都沒有反對,反而很看好這場聯姻,轉過來說服郅玄。
郅玄打消回絕的念頭,告訴兩人,事情不會馬上定下,他會在朝會上宣佈,聽取卿大夫意見,其後再給王子淮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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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遵君上旨意。”
事情談定,羊夫人帶著兩個女兒行禮,一同退出殿外。
殿門在三人身後合攏,羊夫人行出一段距離,忽然停下腳步,站在廊簷下回望,引來兩個女兒好奇。
“母親?”
羊夫人沒說話,夜風襲來,鼓起寬大的袖擺,撩撥烏黑的發。幾縷髮絲拂過臉頰,被她輕輕撥開,壓在耳後。
“桃,你比我有福,珍惜這份福氣,你會比我過得好。”
細思話中含義,原桃心中一震,旋即肅然神情,正色應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