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王壓下郅玄上書, 始終未宣於朝中。
群臣知曉西原侯上書,卻不知其中內容,大多以為是例行問候, 壓根不知對?方?有興師問罪的打?算。
太子淮有意儘快了結此事?,以免激怒郅玄給中都城招來一場兵禍。以王族私兵目前?的戰鬥力, 對?上西原國大軍, 沒有半點勝算。
不是他妄自菲薄,而是事?實如此。
想到原桃手中的兩百甲士, 太子淮深深嘆息, 暗中慶幸南邊開?戰。若不是南幽國拖住北安國軍隊,此時要面對?的就不只是西原侯問責, 還需應付公子顥那尊殺神。
“難啊。”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在其位方?知艱難。人王看似威風, 被尊為天下共主, 實際情況如何,也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嘆氣歸嘆氣, 事?情必須解決。
人王之前?沒有動作, 身為人王的兒子, 總不好揭親爹老底。加上事?涉三個?兄長,也不好交給朝中處理,以免給人落井下石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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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來想去, 太子淮做出決定, 明日早朝之後去見王后,向王后求策。
心頭壓著煩心事?,太子淮身體疲倦,腦中卻是亂糟糟成一團,始終無法平靜。心緒不平自然?難以入睡, 躺在榻上也是輾轉反側,睜眼到天亮。
迷迷糊糊剛有些?睡意,就聽?到侍人輕喚:“殿下,該起身了。”
太子淮很不情願,奈何職責所在,早朝不能拖延。代理朝政時日不長,尚未有突出的表現,僅僅是不功不過。這個?時候憊懶實在太不明智。
太子淮撐著手臂坐起身,侍人立即送上溫熱的布巾。布巾覆在臉上,熱氣縈繞,緩解乾澀的雙眼,卻壓不住一陣強似一陣的頭暈目眩。
太子淮坐了片刻,疼痛稍有緩解,命侍人更衣梳髮,急匆匆用過膳食,在樂聲中前?往大殿。
“出宮一趟,去府內告知,明日我?將歸家。”太子淮吩咐侍人道。
“諾!”侍人躬身應道。
人王病重陷入昏迷,太子淮代理朝政,將近半月沒有歸家。堆積的政務處理得七七八八,於情於理他都該回府一趟,見一見妻妾兒女。
早朝之上,太子淮和群臣共議,定下春耕祭祀的一應章程。
關?於賜糧各國,人王無法主持,太子淮終究沒有登位,無法越俎代庖,只能給諸侯國發去詔書,說明今年的特殊情況,想必各國能夠理解。
事?情剛剛定下,忽然?有上大夫出列,奏稟南方?戰事?愈演愈烈,北安國聲勢赫赫,拿下大片土地?仍不罷休,即將兵臨南都城下,大有滅國之勢。
對?中都城而言,這絕不是一件好事?。
為今之計,是否要派人南下,亦或是下旨北都城,儘量調和戰端,避免南幽真被滅國。
上大夫話音落下,殿內一片寂靜,落針可聞。
太子淮又開?始頭疼。
自始至終,北安國就沒有掩飾自己的目的。南幽氏族各方?奔走求救,還在中都城鬧出不小的動靜。
可有用嗎?
完全?沒有!
現實擺在眼前?,中都城想要插手也沒有足夠實力。魯莽行事?,以為憑藉“天下共主”的名義就能讓北安國罷兵,實屬於異想天開?。
貿然?干涉戰局,能不能成功且不說,萬一引來北安國的怒火,矛頭指向自己,才是得不償失自尋麻煩。
“此事?再?議。”太子淮道。
道理大家都懂,只是話不能說得過於直白,總要給朝堂上下留幾分顏面。
出言的上大夫意識到這點,頓時陷入尷尬境地?,退也不是進也不是,一時間?僵在當場。
太子淮急於去見王后,主動幫他解圍。稷氏緊跟著出面,勉強將事?情掩飾過去,順利結束早朝。
樂聲又起,群臣退出大殿。
稷氏家主走在上大夫身旁,當著眾人的面開?口道:“太子殿下寬厚,爾當好自為之。”
中都城內憂外患,風雨飄搖,隨時可能被狂浪席捲。
身為氏族一員,不想著群策群力度過危機,反而走旁門左道,意圖試探太子淮,甚至給太子淮設下陷阱,簡直是不懂得輕重緩急,不知所謂。
各種各樣的目光刺在身上,上大夫滿臉羞慚,不敢在王宮久留,急匆匆登上牛車,歸家後就一病不起。
心病難醫,被人當眾挑明心思,斥責愚蠢,實在是無顏見人。
王宮中,太子淮見到王后,呈上一卷竹簡。
母子兩人對?面而坐,王后細看上書內容,太子淮耐心等候,煩躁的心緒逐漸平和,彷彿有了主心骨。
自幼年時,他就知曉母親不凡。
論政治眼光,王后絲毫不亞於人王。只是在人王掌權將氏讓出卿位後,王后不再?過問前?朝,甘願退入後-宮,一退就是二十年。
種種原因摻雜,不能一言以蔽之。
親歷政治上的波詭雲譎,太子淮再?觀王后的退讓,心中有了幾分猜測。無奈不能宣之於口,同任何人都不能透露半分。
不知過去多久,碗中熱湯已涼,王后放下竹簡,開?口道:“此事?萬不能拖,否則將引來大禍。”
“母後,兒也是這般想。”太子淮道。
他不能公然?指責父親,但在這件事?上,他實在很不理解,不明白父親到底在想些?什麼。如果上書送到就交朝中商議,無法馬上解決也能擺明立場,不至於激怒郅玄,更不會像如今這般被動。
王后沉吟片刻,道:“事?情是你大兄所為,動手的家臣已經伏誅。然?西原侯並不滿意。”
表面上看,線索指向廢太子和兩個?王子。實際是人王在背後推動,三個?王子身邊都有人王埋下的棋子。
王后知曉此事?,以為人王只為刺探掌控,萬沒想到他會將事?情做絕。
早有預謀也好,機緣巧合也罷,人王越過底線的舉動徹底激怒了她。也讓她下定決心,無論如何要保住太子淮,不能讓人王繼續肆意妄為。
現如今,人王留下的麻煩讓兒子為難,王后怒火中燒,只是面上不顯。如非人王還不能死,她恨不能馬上動手,以解心頭之恨。
“此事?有你父暗中謀算,你可書信一封告知西原侯。”
王后猜出郅玄的目的,既有不甘也有佩服。相比衰落的王族,這位年輕的國君必成雄主。
形勢比人強,明知對?方?會將王族的臉面踩在腳底,她卻無計可施。
拖延是下下策,強壓更是不行,想做也做不到。
唯有實事?求是,將真相和盤托出,詢問對?方?想要何種解決方?式,他們照做就是。
“母後,真要如此?”太子淮艱難道。
王后能想到的事?,他自然?也能想到。
事?實上,在王族私兵日漸衰弱,表現得不堪一擊時,他就預料到這種結果。只是沒想到會來得這麼快。
他尚未登上王位,就要準備好做一尊傀儡嗎?
王后很想安慰太子淮,話到嘴邊又轉變想法。
與其懷抱虛幻的僥倖,不如面對?現實。殘酷也好,血淋淋也罷,看清自身所處的境地?才能擺正心態,不至於頭腦發熱做下錯事?。
“你當慶幸,西原侯嫁妹於你。”王后希望太子淮能面對?現實。
弱不可怕,傀儡也不可怕。
西原侯的確強橫,在諸侯中是佼佼者。但以他目前?的實力,想要席卷八荒絕非易事?,最大的可能是同別國結盟。如此一來,中都城就必須存在,哪怕只是個?象徵。
何況事?情還沒糟糕到那個?地?步。
就目前?而言,天下諸侯依舊敬重人王,天下共主的名頭遠遠不是擺設。
“淮,示弱不是一件壞事?。”王后教?導太子淮,“你該多讀史書,中都城未建時,王族先召聯盟,卻非最強盛的部落。當時九大部最為強盛,稱雄四海八荒。最終登上王位的卻是你的先祖,不是他們中的任何一個?。”
明白王后話中之意,太子淮搖頭道:“母後,我?非西原侯之敵。”
無論政治軍事?,他都不是郅玄的對?手,太子淮很清楚這一點。
“那就低頭。”王后臉上未見異色,語氣也沒有半點起伏,“不以君臣就以姻親,向妻兄低頭無妨。”
“事?情傳出恐遭人譏諷。”太子淮擔心道。
“西原侯不可敵,旁人無需示弱。膽敢嘲笑天下共主,自當興兵討伐。不願興兵,也可告知西原侯。”王后覺得兒子有些?笨,腦子怎麼不會轉彎。打?不過不會抱大腿?能屈能伸也是本?事?。
告狀?
太子淮瞪大雙眼,見母親滿臉恨鐵不成鋼,不由得心生愕然?。
認真想一想,似乎很有道理?
王族的確衰弱,在大諸侯面前?不堪一擊,卻沒有徹底跌落塵埃,更不是無法挽救。
向大諸侯低頭不代表放棄一切權利。抱住西原侯大腿,一樣能威懾天下諸侯國。雖說有些?掉面子,可面子哪有命重要。
他當初和西原侯結交,或多或少抱有類似想法。如今身份改變,目標由利益變為權柄,操作得當地?話,未必不可行。
一念通達,太子淮頓覺神清氣爽,肩膀上的壓力都減輕許多。
看到兒子的變化,王后不禁松了口氣。
或許冥冥之中自有定數,以淮的性情才能平靜接受這一切,不會輕易鑽牛角尖。
換成三個?年長的兒子,事?情不會如此順利。他們不可能輕易低頭。別說尋機再?起,恐連韜光養晦都是奢望。
母子商定之後,太子淮親筆寫成書信,派人快馬加鞭送去西原國。
信在途中時,西原國的春耕祭祀已經開?始。
六卿親自監督搭建祭臺,郅玄在巫卜出的吉日登高,向上天敬獻犧牲,祈禱一年的風調雨順。
春耕開?始前?,各國都要行祭祀。但在今歲,南幽國的祭臺註定無法搭建。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北安國大軍兵臨城下,趙顥、世子瑒和先豹順利匯合,大軍在城外擺開?陣勢,將南都城團團包圍。
各種各樣的攻城器械逐次排開?,石塊堆疊成山,巨箭閃爍寒光。
守軍站在城頭,望見城外軍陣,只覺全?身發冷。如臨萬丈深淵,隨時都將萬劫不復,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