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王入陵寢之前, 王宮不設宴,氏族停止一切宴飲,違者重罰。故而諸侯接鳳宴一律裁去, 迎接儀式省去一環。
郅玄等人入城之後,由太子淮親自引往王宮, 隨行眾人另行安置。
氏族坊在大火中毀於一旦, 原本安置諸侯的?地點無法入住,只能將國君們請入王宮, 在空餘的?殿閣暫時安頓。
王宮規模有限, 加上規矩限制,諸侯可以借住, 隨行卿大夫則不可。實在無法, 只能在氏族坊的?廢墟中清理出一塊土地, 由各國隊伍暫時駐紮。
先一步抵達的?諸侯國隊伍已經安頓下來?, 交好的?聚在一起,彼此相鄰也是互相借勢。有矛盾的?遠遠避開, 以免在葬禮中途忍不住脾氣, 橫生?枝節, 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宗人絞盡腦汁,盡己所能,忙得腳打後腦勺, 連吃飯睡覺的?時間都被壓縮, 仍無法做到萬無一失。
營地位置的?安排偶有疏漏,馬上會被找上門?。
一國兩國且罷,五六個諸侯國同時上門?,口水都能把宗人淹死。
眾人爭執不休,宗人耳畔嗡嗡作響, 頓覺頭?暈腦脹,滋味別提多?難受。到頭?來?還得賠笑臉,將無奈和憋屈壓在心底。
如果處置不當,任憑事態惡化,由爭執發展為刀兵相向,作為直接責任人,宗人的?下場絕不會好,八成會腦袋搬家。
重重壓力下,宗人神經緊繃,彷彿拉到極致的?弦,隨時隨地可能斷裂。若不然,遇到四?大諸侯齊聚,在入城安排上為難,也不至於想撞暈過去一了百了。
入城問?題解決,緊接著就是人員安頓。
郅玄四?人受邀入宮,麾下需儘快紮營。過程中,問?題接踵而來?,讓宗人頭?皮發麻,應接不暇。
首先是營盤位置。
四?大諸侯所部?數量龐大,四?國甲士卒伍加起來?超過萬人,還有卿大夫及其家臣護衛,要容納這四?支隊伍,營地規模絕不能小。
宗人再三考慮,打算參考王宮旨意?,將四?國隊伍分散四?角,儘可能圈出更大面積,以免引起郅玄四?人不滿。
可問?題又來?了。
四?座營地足夠大,其餘諸侯的?營盤被迫壓縮。這些人清楚緣由,不敢找郅玄四?人說理,又實在咽不下這口氣,索性聯袂找上宗人,又給?後者一頓狂噴。
宗人欲哭無淚。
看著揚長?而去的?戰車,很想撂挑子不幹,愛誰誰幹,老子不管了!
怎奈家族以此為立身根本,代代從?事相同置業。他撒手不管,兒子侄子就要頂上,到頭?來?還是一家受氣。
憋屈啊!
宗人一邊抹著眼淚,還要一邊解決問?題。
地盤面積有限,再大也不能圈出氏族坊,否則會引發城民不滿。宗人左思右想,實在想不出辦法,短短時間內,頭?發一把接一把掉,愁容刻在臉上,走路一搖三晃,重壓之下疲憊不堪,隨時可能倒下。
正?為難時,突遇柳暗花明,天降喜訊。
西原侯婉拒宮內邀請,沒?有入住王宮,準備隨軍隊駐紮。
繼他之後,趙顥、北安侯和東梁侯也做出相同決定,前後腳離開王宮,前往紮營地點。
早在入城之前,郅玄和趙顥商定,在中都城期間同進同退。
北安侯自然要和兒子同一立場,不能給?兒子拆臺。
東梁侯審時度勢,決定跟上郅玄步伐。
沒?有提前通氣,梁霸猜不透郅玄目的?,唯一知道的?是三大諸侯聯合,百分百不可能吃虧。既然如此還猶豫什麼,立即跟上,保持步調一致。
四?大諸侯來?去如風,走得異常瀟灑。留在宮內的?諸侯傻眼,尚未入宮的?諸侯愕然。
一邊是王宮旨意?,一邊是實力最強的?四?人,他們該如何選擇?
是奉旨行動還是以強者為尊?
認真考量之後,國君們不約而同選擇後者,紛紛向太子淮請辭。有的?還裝一裝樣子,好歹找些藉口;有些連藉口都不找,直言隨四?大諸侯出宮,準備往營地安頓。
國君們口口聲聲四?大諸侯住帳篷,他們住王宮不合適。更深層次的?理由,眾人沒?有宣之於口,也沒?必要說明。於滿臉苦笑的?太子淮而言,實是一清二楚、
王族衰弱是不爭的?事實。
日前驅逐氏族,王族私兵有崛起跡象,但誰也無法斷言,這種強勢會否曇花一現。何況在諸侯強軍面前,王族私兵聯合起來?也是不堪一擊,戰場相遇必遭碾壓。
現實擺在眼前,各國國君會選哪一邊站隊,不言而喻。
諸侯之間存在矛盾,邊境摩擦不鮮見,有時還會爆發大規模戰爭。一旦遇上中都城,諸侯的?利益又會保持一致。
人王強勢時,以天下共主之名,大諸侯國也不敢造次。
中都城衰弱,和諸侯國之間強弱失衡,發生?眼前的?局面就不足為奇。
隨著國君們離開,王宮一角變得空空蕩蕩。比起數日來?的?熱鬧,愈發顯出幾分蒼涼。
殿門?洞開,太子淮在門?前站了許久,雙手負在背後,長?袖遮擋下,拳頭?攥緊,手背鼓起青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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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一刻,胸中的?火突然熄滅,力氣消散,人變得疲憊不堪。
想到方才的?一幕幕,太子淮忽覺意?興闌珊,無意?繼續留在此處,準備返回太子府。
距離宮門?不到五步,忽有侍人從?身後追來?,望見太子淮的?背影,急匆匆道:“殿下,王后有請!”
太子淮腳步一頓,遲疑片刻,打消之前的?計劃,隨侍人去見王后。
在他離開後,半開的?宮門?重新合攏。
一聲鈍響,冷清的?王宮,喧鬧的?城內,被隔絕成為兩個世界。
國君們出宮後,駕車直奔氏族坊。
彼時,因?郅玄四?人入坊,宗人忙前忙後,熱出一身大汗,唯恐哪裡做得不夠周全。
郅玄同趙顥商議,又爭取北安侯意?見,順帶問?了梁霸幾句,決定在氏族坊中心紮營,四?座營盤建在一起。
不需要通知,原本駐紮此處的?諸侯國隊伍麻溜搬走,前所未見的?乾脆利落,讓宗人看得冒火,暗中咬牙切齒。
這僅僅是開胃菜。
四?座大營落成,各國國君無需商量,以四?座營盤為中心,東西南北為軸,分割槽進行紮營。
期間發生?爭執,無需宗人調和,四?大諸侯派人來?問?一句,矛盾立即無影無蹤。
前一刻還吹胡子瞪眼的?國君和卿大夫,馬上手拉手肩並肩,你我我好大家好,如親兄弟一般。
這一幕絕非個例,隨時隨地都在發生?。
目睹此類場景,宗人瞠目結舌,啞口無言。震驚之後怒髮衝冠,很想衝上去暴吼一聲:既然能內部?解決,幹嘛三番五次找他麻煩?柿子撿軟的?捏不算,還要一捏再捏,捏扁為止?!
無視宗人的?咆哮,國君們全都忙著紮營。
有四?大諸侯壓在頭?頂,誰敢拖延時間找麻煩,惹來?四?人中任何一人的?側目,不小心牽連到他人,必將被群起而攻之。
想找事別挑現在,敢讓大家不痛快,就是被群毆的?下場。
在宗人的?見證之下,一座座營地拔地而起。
以四?大諸侯的?營地為中心,四?面營盤呈扇形輻-射。
從?上空俯瞰,四?個方向的?營盤連線在一起,如大小不同的?圓環,一環套著一環,和軍營有異曲同工之妙。
先到的?諸侯國佔盡便宜,同四?大諸侯的?距離接近,入營拜訪十分便利。後到的?諸侯錯失良機,滿心憤懣偏又不能發作。
讓宗人頭?疼不已的?問?題,一夕之間宣告解決,輕輕鬆鬆,沒?遇到丁點阻礙。
歸根結底,實力決定一切。
各國國君和卿大夫敢找宗人麻煩,敢對?著太子淮虛情假意?,換成四?大諸侯中的?任何一位,敢當面蹦高,百分百會被一巴掌拍死。
最麻煩的?事情解決,無需再整日頭?疼,宗人本該滿心歡喜。可想到解決麻煩的?源頭?,望向夜色中沉寂的?王宮,宗人無論?如何也高興不起來?。
強勢的?諸侯國,衰弱的?王族。
隱患凸顯,矛盾愈發尖銳。
葬禮之後,中都城該何去何從??
宗人離開後,各國卒伍開始輪班巡邏。
營外立起成排柵欄,柵欄後點燃篝火,紮下火把。火光籠罩處,任何刺探都無所遁形。
氏族坊中心處,四?座大營燈火通明。
西原國大帳內,郅玄除下袞服冕冠,換上一身玄色長?袍,發以玉簪半束。因?剛剛沐浴過,發尾半幹,覆在背後,尚有水珠滾落。
侍人撥亮青銅燈,郅玄坐在案後,正?準備鋪開竹簡。
帳外忽有人報,東梁侯來?訪。
“東梁侯?”郅玄挑眉,想起之前梁霸的?欲言又止,隱約猜出對?方來?意?。
事實上,梁霸不主動來?訪,待到明日,他也會派人去請對?方。會盟一事非同小可,身為四?大諸侯之一,東梁侯是不可缺少的?一環。
出於禮儀,郅玄駕車相迎。
梁霸見到郅玄,摸清對?方的?態度,心中暗松一口氣,和郅玄一同前往大帳。
和郅玄一樣,梁霸未服袞冕,身著青色長?袍,腰束玉帶。玉帶垂掛彩寶流蘇,在燈光下熠熠生?輝。頭?上沒?戴發冠也未用髮簪,青絲以金繩纏繞,末端垂落水滴狀的?珍珠,流動溫潤光澤。
依照東梁國的?習俗,梁霸單耳佩戴玉飾,雕刻梁氏圖騰。玉以金為託,在發中半隱,卻藏不住光華流動。
梁霸性情使然,只要他願意?,無論?面對?誰都能讓對?方如沐春風。
郅玄清楚梁霸為人,這一刻也不得不感嘆,在與人交際上,這位的?確是天賦異稟,出類拔萃。
兩人正?說話?,帳簾忽然掀開,一抹赤紅的?身影走進帳內。
趙顥和郅玄有婚,又是結伴同行,夜間入營無需通報。
在來?之前,趙顥已知梁霸過營,見他在大帳中,並不感到意?外。
彼此見禮之後,趙顥在帳內落座,表現得十分正?常,梁霸卻莫名感到冷。尤其是對?方目光掃過,帶著幾分打量和審視時,冷意?急劇攀升,蔓延四?肢百骸。
壓力太過巨大,梁霸實在扛不住,再長?袖善舞也沒?法施展,只能起身告辭,保住性命要緊。
帳簾掀起又放下,森寒的?煞氣瞬間消散。
趙顥緩慢傾身,不斷抵近郅玄。待呼吸交融,鮮紅的?唇角翹起,熱意?拂過郅玄耳畔,聲音低沉,莫名透出幾分危險。
“君侯,我與東梁侯孰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