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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7、第二百六十七章

羊夫人攜一雙兒女抵達時?, 郅玄已經乘車返回?國君府。

羊皓服用虎狼之藥,撐不了太久。勉強送走國君,人已是強弩之末, 沒力氣坐穩,只能靠在榻上, 交代自己的身後事, 教導羊琦如?何?應對內外的敵人。

沒錯,敵人。

羊皓晚年犯糊塗, 多年積威仍存。

他在一日, 羊氏族人不敢造次。等他入陵,羊琦無法壓制族中長?輩, 稍有不慎恐將生亂。

羊皓交出?卿位和軍權, 專為換取郅玄庇護。

生命進入倒計時?, 他反倒看得明白, 國君智慧武功超群拔類,天下間難逢對手。

以國君的手段, 壓制國內氏族不在話下。區區一個羊氏, 稍稍動一動手指就能令族中上下俯首帖耳。

現如?今, 氏族群體刀鋒向外,君上威望空前絕後。

羊皓完全可以斷言,至少二十年, 西?原國朝堂將只有一個聲音。

君上在位, 臣權註定平庸。

向君權靠攏合乎情理?,識時?務者都會做出?和他相同的選擇,或早或晚,無一例外。

“切記,族中有異心之人, 絕不可輕縱。懲治不利,當求助君上。”

羊皓教導羊琦,做不到時?無需硬碰硬,完全可以示弱。物件並非族人,而是國君。

“即已效忠君上,此事順理?成章。”

強行?壓制族人,羊琦不是做不到。羊皓交出?下軍軍權,卻?沒交出?多年培養的私兵。手握強大的武力,屠家滅門不是問題。

問題是依照氏族規矩,非到萬不得已,羊琦不能對親族動刀。最好的辦法是向郅玄求助,既能解決問題又能加深君臣默契,何?樂不為。

羊琦認真聆聽,牢記羊皓口中的每一個字。

門外傳來腳步聲,緊接著房門開啟,羊夫人進到室內,身後跟著原鶯和公?子鳴。

“大兄……”羊夫人許久未出?公?子府,只聽說羊皓病重,未曾親眼所見。如?今當面,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面前這個行?將就木之人竟是她的兄長?!

羊夫人太過震驚,話語哽咽,半晌道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行?動快於思考,搶上前幾步,握住羊皓抬高的手,痛哭失聲。

原承去世時?,羊夫人也曾流淚,卻?無多少哀傷。於她而言,死去的不是她的丈夫,而是困住她半生的枷鎖和囚牢。

今日之前,她和羊皓一樣,以為年少時?的記憶早已泯滅,兄妹間的情誼也隨著歲月消逝。

真正面臨生離死別,一切都被打破。

悲傷湧動,羊夫人泣不成聲。握住羊皓的手不斷收緊,愈發襯出?羊皓的虛弱無力。

原本寬厚的手掌,因病變得骨瘦如?柴。

原本能手持長?兵駕戰車衝鋒的兄長?,此刻虛弱地躺在榻上,胸膛緩慢起?伏,和任何?一個彌留老人全無兩樣。

羊夫人不願相信卻?不得不信,羊皓大限已至,註定撐不過今日。

怨也好,恨也好,悲也好,哀也罷。酸楚湧上心頭,這一刻,她痛徹心扉。

“莫哭。”

羊皓費力地撐起?身體,掌心覆上羊夫人發頂,如?年少時?一般安慰她。同時?向羊琦示意,後者領會父親的意圖,當即站起?身,將公?子鳴和原鶯帶出?房門。

公?子鳴眼圈通紅,被羊琦按住肩膀時?,下意識仰起?頭,聲音哽咽:“兄長?,舅父他……”

羊琦搖了搖頭,沒讓他繼續說下去。強壓下淚意,沙啞道:“公?子,隨我來。”

原鶯滿臉淚水,實無多少悲傷。她儘量讓自己裝得更像一些,可惜假裝出?來的情感終歸成不了真。落在羊琦眼中,厭惡感油然而生。若非父親吩咐,他甚至不想?看原鶯一眼。

“女公?子,請移步。”

原鶯很不情願,她試圖留下聽清楚羊皓的遺言。

自進入羊皓府內,她內心深處始終盤繞一縷恐慌,那封信,她親筆寫給羊皓的信,如?果被母親看到,恐怕大事不妙。

懷揣這種擔憂,原鶯腳下如?同生根,無論如?何?也不願離開。

察覺門前的動靜,看到原鶯同羊琦僵持,羊夫人當場皺眉,羊皓道出?一句話,令原鶯眥目欲裂,下一刻如?喪考妣。

“琦,帶女公?子出?去。如?不願,拖出?去。”

“諾。”

得羊皓明令,羊琦不再?心存顧忌。原鶯不想?走,他直接抓住原鶯的胳膊,使她無法反抗,強行?將她拖出?室外。

房門關閉,羊琦鬆開手,面容冷峻,絲毫不見往日的溫和。

公?子鳴心生謎團,來回?看著原鶯和羊琦,又看向緊閉的房門,疑惑如?線頭纏繞,越想?找出?答案越是沒有頭緒。

原鶯僵立在廊下,表面強做鎮定,實則焦慮萬分。羊皓和羊琦的態度過於強硬,強硬到令她發慌。

郅玄和羊夫人先後過府,羊皓彌留的訊息不脛而走。

聽到風聲的羊氏族人紛至沓來,懷揣各種各樣的心思,聚集到羊皓府上,吵嚷著要見族長?。

幾名?族老帶頭,態度十分強硬,無論如?何?要見羊皓。

有人故意推搡,羊琦幾乎攔不住。

吵嚷聲傳入室內,羊皓未見動怒,嘴角掀起?冷笑,慶幸為羊琦鋪好路,找到國君做靠山。若沒能提前一步,以族人今日的表現,等他走後必會想?方設法架空羊琦,不鬧到羊氏四分五裂不會罷休。

羊夫人坐在榻前,手中握著一卷竹簡,指關節攥得發白。

“我已上請國君,將女公?子封於北。”無視門外的吵嚷,羊皓道出?提前做好的安排,“琦攔不住他們,勞煩大妹助我一臂之力。”

羊夫人深吸一口氣,對兄長?點了點頭。其後站起?身,鄭重向羊琦拜別。

兄妹倆皆知,這一別將是永訣。

“兄長?放心。”

話落,羊夫人轉身走向房門,雙手推開門扉,吵嚷聲瞬間增大,又在下一刻戛然而止。

羊夫人站在門前,脊背挺直,目光凜然。

本來吵嚷不休的羊氏族人如?被打下休止符,全體僵在當場。有數人來不及收回?表情,五官變得扭曲,在人群中極為醒目,顯出?幾分滑稽。

族老敢同羊琦叫囂,卻?不敢觸怒羊夫人。

正是看清這一點,羊夫人掀起?冷笑,目光掃視眾人,輕蔑顯而易見。

眾人心中不忿,卻?無一人敢出?聲,更不敢開口質問。推搡羊琦時?的強勢一掃而空,慫得令人髮指。

震懾住眾人,羊夫人同族老見禮,道:“大兄精神?尚可,叔父請移步,餘者不可吵嚷。”

三名?族老走入室內,其餘族人情緒焦灼,卻?不敢公?然違背羊夫人,只能苦苦守在原地,猜測室內情形,心頭火燒火燎,不停來回?踱步。

“琦,你?進去。”羊夫人道。

“諾。”羊琦沒有多言,緊隨族老進入室內。

“鶯,鳴,到我身邊來。”羊夫人吩咐道。

原鶯和公?子鳴齊聲應諾,站到羊夫人身側。

母子三人守在門前,羊夫人更如?定海神?針,羊氏族人心生怯意,先前鼓起?的勇氣似皮球戳破,無人膽敢叫嚷造次,全都老老實實候在原地,等待族老現身。

時?間沒過多久,三名?族老走出?房門。

“散了,全都回?去!”一名?族老開口,面色陰沉似水。掃一眼緊隨而至的羊琦和門前的母子三人,到底心存顧忌,沒有當場發作。

眾人面面相覷,不明白族老何?意。

來時?明明商定,要求族長?當場表態,分割部分軍權,換取各家扶持羊琦。

觀族老的表現,是事情沒談成?

眾人的疑惑表現在臉上,族老怒火中燒卻?不能直接開口。事情牽涉到國君,不小心就會大禍臨頭。

千算萬算也算不到羊皓會向國君靠攏,主動交出?官爵軍權。

有國君庇護,誰敢動羊琦?

別說不能動手,連暗中謀劃都要小心再?小心,以免引火燒身,落得全家流放的下場。

郅玄輕易不舉刀,刀出?鞘定要見血。

年輕的國君有雷霆手段,更喜歡物盡其用,殺雞儆猴。原義就是前車之鑑。還有更久前的密氏,如?今墳頭的草比人高。

羊氏族老不想?落到如?此境地,只能嚥下不甘,按捺滿心情緒,儘快將族人打發掉,再?想?應對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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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人陸續離開,羊夫人也沒有久留。

羊琦送到府門前,目送馬車走遠才轉身返回?,命家僕關門。

砰地一聲,厚重的木門合攏,隔絕內外兩個世界。

喧鬧半日的府邸重歸寂靜,府前車馬清空,徒留一片空曠寂寥。

羊皓歿於當夜。隔日府前高掛白幡,報喪的僕人奔向各家。

遵循禮儀,羊皓要在家中停靈七日。

羊琦守在停靈處,禮送祭奠來人。

寬大的衣袍遮擋下,青年形銷骨立,精神?卻?無半分頹靡,宛如?出?鞘的利劍,寒光大盛,削鐵如?泥。

七日之後,羊皓入陵。

郅玄親往送葬,粟虎等人也在葬禮上出?現。

葬禮結束,羊琦重歸朝堂,被郅玄提拔為上大夫。空出?的卿位暫時?空置,圍繞這個位置註定會有一場爭奪。

關於軍權的處置,郅玄的做法出?人預料。

他沒有直接收回?,反而將軍權重新交給羊琦,命他同欒會共掌下軍。只是同羊皓時?期不同,欒會為主,羊琦為輔。

有數名?氏族青年隨羊琦入職。

他們和羊琦在草原共事,彼此之間十分熟悉。他們的加入為下軍注入新血,甲士卒伍採用新軍的訓練方法,精神?風貌煥然一新。

忙完朝堂之事,郅玄又下一道旨意,由侍人送往公?子鳴府上。

“女公?子鶯就封。”

依照羊皓所請,郅玄下令原鶯就封,封地靠近漠北新建的據點。

此處地廣人稀,實打實的蠻荒之地,開拓的氏族分支都沒有。原鶯被封在該地,同流放無異。區別僅在於她能攜帶一批物資,還有護衛和奴隸隨行?。

“女公?子,接旨吧。”侍人面無表情,雙手遞出?旨意。

原鶯如?五雷轟頂,耳畔嗡嗡作響,眼前一黑,直接癱軟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