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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瘋狂

聽到外面的傳話,賈寶玉只覺得一道晴天霹靂。

想想無緣無故被林妹妹厭棄敵視,如今又要慘遭老爺唾罵,一時間真真生無可戀……

就要失魂落魄的往外走,卻聽後面林黛玉喊了聲:“等等。”

寶玉不解的站住,回頭看她,目光隱隱希冀。

往日裡鬧氣,哪一回都要他賠盡小意,才能哄回心理他,這回……

卻聽黛玉冷笑一聲道:“你只這般去,老爺回頭必也來一回摔打寶玉,好替你那塊玉報了仇。”

說罷,對探春道:“讓你的丫頭端盆水取條乾淨帕子來,讓他洗洗。不然回頭惹出是非來,老太太倒派我們的不是。”

探春聞言,忙喊侍書和翠墨去準備。

湘雲也把於還給了寶玉,還幫他戴到項圈上。

這一瞬間的變化,讓寶玉覺得幸福來的太突然。

雖轉不過彎兒來,還是嘿嘿樂了起來。

見他這般,迎春、惜春等人都笑了起來。

只有黛玉沒笑,也不多看一眼,讓寶玉心情還是有些失落。

等侍書翠墨端了洗臉水來,服侍著寶玉淨過臉罷,黛玉看了眼,沒再說什麼,寶玉方離去。

他卻不知,他剛出門,黛玉反倒又落下淚來。

心中翻來覆去的念那一句:

人生若只如初見……

……

東路院。

枯瘦如柴的賈赦有氣無力的躺在床榻上,發黃的眼珠空洞的盯著拔步床的頂部。

此時,他的疼痛剛剛退去。

然而賈赦終於明白過來,他快要死了。

他已經病入膏肓。

甚至,他現在生不如死……

他難得有一陣空閒功夫,回憶回憶自己糟糕的一生。

從記事起,就一直糟糕……

他是家裡長子,本該集萬千寵愛於一身。

可是,他出生時賈母難產,吃足了苦頭才生下他。

或許因為這個緣故,打小起,賈母就不待見他。

相比於平平安安降生的賈政和賈敏,他這個長子雖也是親生的,卻是最不討喜的。

父親是國朝一等公,文韜武略,英雄無敵。

自然對他這個長子的要求也高。

只可惜,他卻總達不到父親的要求,每每看到父親失望的眼神,他就愈發自卑。

時間久了,也就愈發抗拒上進,抗拒父親的要求。

成家後,髮妻是六部閣臣的愛女,出身名門,望夫成龍之心也就急切。

夫妻二人話不投機,日漸疏離,直至相敬如冰。

再後來,他在翠雲閣,遇到了芸娘……

翠雲閣不是平康坊七十二家中的青樓,只是一個南邊兒來的爆發戶所開的青樓。

所以培養出的花魁,遠不及七十二家培養出的好。

所以芸娘不會什麼琴棋書畫,不懂什麼功名上進,連禮數也不大明白。

就是長的好看。

而在芸娘眼裡,他的一切,都是極好極好的。

哪怕他胡謅幾句詩,也能被芸娘崇拜上幾天。

那段日子,大概是他過的最愜意最痛快的日子。

可好景不長,嫡妻在生下長子後沒多久,就病故了。

鬱郁含恨而終。

其孃家知道此事後,心痛之下,公然和賈家決裂,指責榮國公賈代善教子無方。

此事在都中,引起了軒然大波。

再往後,賈赦記得,是他父親榮國公,親自去了他在延康坊置辦的宅院,下令讓他與芸娘斷絕關系,再去尚書府賠罪。

他正是氣盛之時,而且和芸娘過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自在受用的日子,哪裡肯聽?

不過沒等他說什麼,素來對他言聽計從的芸娘,竟然罵起了榮國公來……

榮國公一世英雄,怎會和一婆婦罵街?

一怒之下,本欲嚴懲芸娘,可是才知道,她竟已有了身孕。

榮國公一世英雄,卻無法對自己的孫兒下手。

再後來……

榮國公就故去了,他也去了東路院。

賈赦漸漸後悔,開始冷落芸娘,不再見她。

直至,芸娘也生了。

不過,他並未去看。

直到有一夜,都中發生了大變故,起了刀兵……

本就產後體弱的芸娘,在驚嚇中,一命嗚呼。

因有榮國公遺命:不可使賈家血脈長於那等賤婦手中。

賈府不得不將那孩子抱了回來。

最後,他便與那庶孽,一起在東路院這座偏院內,混沌度日。

雖為父子,卻極少相見。

他憤恨,他憋屈,他苦悶。

原以為,這輩子就這樣慢慢過去了。

誰知,臨老竟還得了這樣折磨人的惡疾……

疼啊!

慘啊!

恨啊!

恨蒼天何其不公!!

念及此,面容猙獰的賈赦,忽然覺得的右下腹又開始陣陣作痛起來,唬得他連忙平息了怨恨。

他如今也算摸出了點名堂,這病不生大氣,少發怒,總會輕快一些,不會痛起來要人命,還沒完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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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真的痛怕了……

然而,就在賈赦屏住呼吸,想要平息怨怒時,卻“意外”聽到了門口處隱隱有嬤嬤在說話。

賈赦近來火氣太大,所以除卻晨昏定省,或者用藥時才會有邢夫人和賈璉陪同外,其他時候都不用主子作陪。

怕被誤傷……

這是在他連續幾次打傷了賈璉甚至是邢夫人後,賈母吩咐的。

平常時候,這裡只有嬤嬤看顧。

但嬤嬤絕不會發出任何聲響動靜來,惹的賈赦不喜。

那倒黴的只能是她們。

那這會兒是怎麼回事?

本欲發怒的賈赦,在好奇心的驅使下,耐住性子去聽。

他不大聽得出這是哪個嬤嬤的聲音,只覺得耳熟,但翻來覆去的似只重複一句話……

事出反常,賈赦側耳傾聽:

“這……了得……”

“……怎麼了得……”

“這怎麼……了得……”

賈赦皺起眉頭,不知這婆子在唸叨什麼,有心想喝止住,卻還是下意識的覺得,此事不尋常,便繼續聽下去。

果然,他聽到了令他肝膽俱裂的訊息:

“二爺……住進了桃紅姨娘的屋裡,這不是……亂了倫常了嗎?”

“唉,這怎麼了得……”

聽至此,賈赦只覺得天旋地轉,怒火幾乎將他焚燒。

桃紅姨娘是他去年收的小妾,妖豔嫵媚之極,他寵愛了七八個月,才丟開手沒多久!

可是,丟開沒多久,那也是他的小妾啊!!

他們怎麼敢?

怎麼敢?!

甚至都顧不得腹部隱隱有升起的痛感,賈赦強撐著身體站起來,大口喘息著,然後下了床。

極致的憤怒,似乎給了他新生的力量,賈赦感覺身上再次出現了力氣。

他隨手從牆上摘下一柄原本做飾品的寶劍,踉踉蹌蹌的出門而去。

打開門後,見正在清掃的婆子被唬的立刻下跪磕頭,咬牙喝問道:“那個畜生果真在那裡?”

那清掃婆子磕頭不止道:“奴婢……奴婢確實看見了……”

“啊!!”

賈赦大叫一聲,一揮劍,砸在了婆子身上,唬的婆子幾乎暈厥過去。

好在劍未出鞘,只是疼。

婆子卻見勢倒地裝死,果然,賈赦再不看她一眼,衝衝撞撞的走了出去。

眼見賈赦出門後,婆子長喘一口氣,眼裡卻滿滿都是貪婪的眼神。

想想那八十兩銀子,和事成之後的一百二十兩銀子,婆子連疼都顧不上了,匆忙收拾了掃帚簸箕,裝作什麼也不知道的出了正堂,然後根本沒往平日裡的住處去,直接從後門出了東路院,朝接頭方向趕去。

走過了兩條街,在一處小巷裡,她遇到了一個黑瘦男子,急不可耐道:“張勇,老爺已經趕去了,還賞了我一劍,你該給銀子了吧?”

張勇嘿嘿一笑,從身後取出一個包裹,叮囑道:“趙嬤嬤放心,我說話算話!這二百兩銀子給你,你老也趕緊離了這地兒,別讓家裡人尋著才是,不然……”

趙嬤嬤聞言,連連點頭道:“得了銀子,我就往南邊去了,再不回都中。”

又壓不住的好奇,問道:“張小子,你花這麼大把銀子,坑鏈二爺一回,身後是有什麼人吧?”

聽她打聽,張勇倒也沒惱,笑道:“身後到底是哪個,說來你老可能不信,竟連我也不知。

只知道是鏈二爺偷了人家的老婆,人家氣不過,才想出這樣一個法子來。

一共給了三百兩,你老出大力氣,擔了風險,所以給你二百兩,我就收一百兩。

行了,話不多說,嬤嬤快走吧,我也不在這多待了。

嬤嬤記住,千萬不要多說什麼,不然國公府再不濟,取咱們倆的性命還是易如反掌!”

趙嬤嬤聞言,點清了銀子後,連聲道:“極是極是,我這就走。”

說罷,從懷裡取出個頭巾往頭上一包,瞬間成了尋常百姓家的老太婆,然後匆匆離去。

見到這一幕,張勇呵呵一笑,左右看了看,往下一個接頭處報信兒去了。

……

東路院,西廊下廂房。

賈赦持劍一路行來,竟沒遇到什麼人。

就算遠遠有人瞧見了,也裝作沒看到,早早避開。

一路到了西廊下,桃紅姨娘住處門前,賈赦還沒推門捉姦,就隱隱聽到一陣放蕩的笑聲傳來。

他壓著怒氣,將臉貼到門上,想聽聽他們到底在說什麼。

只聽到一陣陣淫詞浪語傳來:

“我的兒,你怎麼老愛吃這處,小時候你娘奶沒管夠嗎?哈哈哈!”

“親孃死的早,自然沒管夠。求好娘多賞兩口吧!”

“唉,多賞你兩口本也沒什麼,只是等那死鬼疼死後,說不得我就在這待不下去了,到時候你又尋哪個去喊娘……”

“爺哪個都不去喊,老頭子死了,你不還是我娘?正好我可以常來孝敬你,晨昏定省,一次不落……”

“啊哈哈,真真是娘的乖兒子,快來吃吧……”

聽到這番對話,賈赦真真七竅生煙,身子顫抖,見裡面愈發起了動靜,他一腳踹開門,厲吼道:“我殺了你們這對姦夫***!畜生,該死的畜生啊……”

卻說正提槍上馬馳騁的賈璉,聽聞這道聲音就已經三魂飛去了兩魂半,亡魂大冒!

再看到賈赦滿面猙獰的舉劍砍來,那活兒登時軟了下來……

好歹他還知道逃命,連衣裳都來不及穿,只套了件褻褲,就連滾帶爬的往外逃去。

可到底慢了半拍,讓賈赦一劍砍中了耳朵,生生削飛了半片左耳。

賈璉慘叫一聲,卻愈發不敢停留半步,拼命往外逃走。

賈赦這會兒彷彿回到了年輕時候,其實他根本已經感覺不到身子的存在了,只一心想要殺了這個忤逆人倫的畜生,舉著劍緊緊追在後面。

賈璉回頭看見賈赦就在身後,生生唬掉了最後半個魂兒,腿一軟,絆倒在地。

眼見賈赦就要衝來砍殺他,幸好邢夫人聽聞訊息,及時趕來,賈璉雖不是她親生,可賈赦眼見不行了,往後只能指望賈璉。

所以趕緊攔道:“老爺息怒,他要是哪裡做的不好,你只管打他啐他,可殺不得啊!虎毒不識子……”

這句話,大概是邢夫人這輩子最後悔說的話。

賈赦已經被怒火點燃的心裡只有一個念頭:虎毒不食子,難道老虎會偷它娘嗎?

連帶著,看向邢夫人的目光都充滿了瘋狂,怒吼道:“你們這群賤人,都該死!一起去死吧!”

吼罷,在賈璉拼命求饒聲中,揮劍斬向了邢夫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