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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章 霧龍

只是——

回過神來的康王發現,這戲很可能是西山時會洛王的人在唱。

康王怕聽錯了。

他讓小太監去打聽打聽,而後眾人依舊沉浸在軟糯細膩的的腔調之中。

小太監很快回來了。

他把一切都打聽清楚了,他告訴陸白,唱曲兒的還真是西山詩會,而且他還瞭解到,這是陸白手下的戲子們唱的新戲,“聽說是那位陸大人寫的本子。”

王長康本來在閉目欣賞的雙眼霎時間睜開了。

諸位在場的也慌亂了一陣。

他們可知道陸白和王長康的賭約,也知道王長康曾被陸白當面扇嘴巴,更知道的是梨園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並沒有為王長康出頭。

現在王長康想要出這口氣的話,唯有賭約贏了,然而現在這曲子——

眾人再維護王長康,也不得不承認,陸白的這出戏很好。

既如此,他們就只能在別的方面做文章了。

“陸白一個鄉野小子,寫得出這麼文雅的戲曲?況且他在西北邊荒之地,而這曲子吳儂軟語,充滿江南的風情,我看分明是顧四小姐寫的,然後假託他之名來贏王仙長。”有人篤定道。

這一說法引起了很多人的贊同,他們不約而同的點頭。

“兄臺言之有理,這肯定是顧清歡寫的。一本戲文,從動筆到落成,若精雕細琢的話,沒有一年是成不了的,他這麼快就能拿出來,而且都排練好了,一看就是提前有準備。”另一人說。

又有一位公子拍手輕笑道:“若如此,那王仙長豈不是贏定了?”

當時的賭約是可以修行的本子。

顧四小姐手無縛雞之力,壓根不懂修行,這是世所周知的事情,一個不會修行的人寫出來的本子,自然也不會修行,所以王長康贏定了。

眾人一起點頭,“對,對,所言甚是。”

戲本子可以作假,但可以修行的戲本子卻是不能代勞和作假的。

他們紛紛稱讚,言說以王長康的才華,贏下陸白易如反掌。

王長康睜開眼,輕描淡寫的看他們一眼後,又閉上了。

他並沒有因為眾人的恭維而得意忘形,作為一個在戲曲上頗有造詣的人,他對風送到耳畔的戲曲風格是十分欣賞,十分欽佩,乃至於有一種深深的不如之感。

雖然聽不懂唱詞,但他不得不承認,暫且定位陸白寫的這個戲本子,開了某個先河,開創了一個流派,日後梨園這一行當必定會留下陸白的名字一筆。

這是很了不得的成就,縱然王長康,在聽到這個曲子之前,心裡也沒有生起過去染指這個成就的心思。

然而,不管這個戲曲誰寫的,不管這個戲本子能不能修行,他已然立了一個標杆在那裡。

王長康必須翻過這座山,才能達到自己的巔峰。

他現在前所未有的認真,比準備向陸白一雪前恥時寫本子還要認真。

以前事關恩怨。

現在卻事關他的愛好,他的志向,他為止奮鬥一輩子的東西。

所以,在東山詩會的眾人對王長康自信滿滿,志在必得時,王長康已經把自己放在了一個挑戰者的位子,再不敢有任何的驕傲和驕狂。

他甚至覺得,他與這曲子爭高低,關係到他修行,是他求仙問道上至關重要的一戰。

若成,前途坦蕩。

若敗,他的目標就將是超越這座山峰,而不是步向修行的巔峰。

求仙問道即問心,心之所在,道之所在。

見王長康一直閉眼不說話,眾人嚷了一番後也住了嘴,然後詩會安靜下來,眾人也沒了興致品詩,因為風送過來的戲詞唱道:“人易老,事多妨,夢難長。一點深情,三分淺土,半壁斜陽……”

一時間,詩會更靜了。

這軟糯細膩的唱腔在斜風細雨,桃花零落之中飄飛在空中,隨著風向遠處去了。

一直到飄滿整個京城。

一時間,莊嚴無比的京城,竟也因此多了幾分柔情。

秦淮河上,紅樓詩會。

才子佳人們雖然被陸白的《桃花庵歌》驚豔到了,但不妨礙他們作詩。

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如果把陸白當成妖孽的話——陸白本來就是妖孽,既如此,和他們不是一類人,自然也沒有當一類人比較的道理。

況且,他們詩題為煙柳。

因此他們依舊在談詩,或許因為《桃花庵歌》一出,今年詩魁毫無懸念的,他們索性放開了,在談詩的時候是少了一些好勝欲,多了一些恭維——既然妖孽出世了,他們這些妖孽當然要學會抱團取暖。

他們在閒談的時候,還等著別處有好詩出來,能夠壓一壓陸白的威風。

陸白現在儼然成了京城風頭最勁的人,若今兒的詩會還得了詩魁,那不消說,今日過後必將風頭無兩,恐怕以後京城裡就沒有什麼四大公子,八大才子了。

不巧,呂公子,莫問泉,顧名還有陳希正是四大公子。

然而,他們等來的不是有好詩的訊息,而是一齣戲——

“東山詩會傳下來的,說現在東西山詩會安靜得很,就連梨園的王長康都在安靜的聽戲呢。”上傳傳訊息的僕人說。

京城詩會中,最後矚目者莫過於東西山詩會了。

這兩位詩會的主人,遲早有一天會成為這朝的主人,因此他們的一舉一動都被注意著。

現在東西詩會上因為一齣戲而陷入了沉寂,訊息自然長了腿兒似的穿了出來。

不止傳到了紅樓,還傳到了秦家河房。

杜小小姑娘一點兒也不奇怪,“酒廬的戲班子就在左近的宅子裡,她們排練的聲音偶爾會被風送過來——”

杜小小頓了一下,臉上露出好奇,期待與驚豔的神色,“怎麼說呢,很好聽,很獨特,很優美,很感人。”

杜小小一連用了四個很,把眾人給唬住了,“這是何意?”

“好聽是腔調,這出戲的腔調很新穎,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別具一格,但有自成一派——”杜小小覺得這個說不清,若有機會的話還是親自聽聽的比較好。

這出戲的獨特之處就在於此了。

至於優美,則指的是戲詞的遣詞造句,堪稱大家之手。

“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杜小小輕吟了一句,說戲文裡像這樣的句子有很多處。

至於感人。

杜小小雖然沒聽全過,卻也知道這是一個用情至深的故事。

莫問泉等人聽杜小小這麼一說,心裡起了好奇,“哦,這我們倒是要聽一聽了。”

只可惜,他們一時半會兒還聽不到。

至於聽到的——

洛王的生母眼眶泛紅,不住的對顧清歡說,“這出戲寫的太好,太好了。”

尤其在聽到“賞春香還是你舊羅裙”之語時,她忍不住落淚,不止她,旁邊的女眷們也莫不感懷傷情。

她們看得出來,聽得出來,這戲本是用了深情的。

事實也是如此,縱然是湯顯祖在寫到“賞春香”之句時都忍不住在柴房掩袖痛苦,足見是把全部敢情注入這戲文之中了。

至於杜麗娘因情而夢,因夢兒死,因情而生,這聽起來荒唐,許多衛道士甚至會嗤之以鼻。但在這些出嫁前曾深居閨閣的人而言,卻是想都不敢想,卻想起來很美的事。

誰又不想轟轟烈烈的愛一場呢。

少女懷春總是詩。

她們也曾少女過。

至於外面詩會上的人,他們自詡風流,正是想要靠詩博名聲,贏得美人青睞,從而紅袖添香夜讀書的年紀,所以他們代入感十足,輕易的就把自己代入了《牡丹亭》的男主人公柳夢梅。

試想,同美人相識於夢中,冒天下之大不韙,幽媾於牡丹亭畔、芍藥欄邊。美人因相思自己而成疾鬱鬱而終,兩人再次相見時竟已人鬼殊途,沒曾想他們的愛情感動了閻羅判官,使得美人還魂復生。

這得是多麼浪漫的事情啊。

這得多大的魅力才讓美人生死契闊啊。

若少女情懷總是詩的話,少男的思緒總少不了意淫,而這戲就是把他們的意淫化為了現實,因此聽起來如痴如醉。

即便對故事不大感冒的,也在如痴如醉——他們在欣賞這唱詞,這唱腔,以至於曲終人散後,人們還在回味不已,時不時地跟著輕哼幾句,然後砸吧下嘴,覺得不得其三味。

這出戲,還是多看才成。

一遍是不夠的,兩遍也不夠,至少得等到完整的唱下來才行。

因此,在一齣戲罷,時間不早,眾人散去時,不少人問陸白,這出戲什麼時候再唱,一定要告知他們一聲,他們一聽去聽。

“再過兩三天就唱。”陸白說。

地點就選在酒廬後面的秦淮河上。

不止如此,這出戲還要不斷的唱,一直唱到整個南朝都在傳誦為止。

這樣不止在揚名,完成和在王長康的賭約,也是為了擴大浩氣門的名聲,同時選出這些戲子中足以修行的人,從而收為弟子。

眾人一聽幾天後就能再次看到,心滿意足的離開了,順便把這個訊息帶到了全京城。

洛王也高興道:“到時候我一定去給舅舅捧場。”

陸白讓他多帶幾個人去,順便好好幫他宣傳宣傳,“我這次可是給你西山詩會長臉了。”

洛王忙道一定。

陸白這次還真給他長臉了。

一首《桃花庵歌》奪詩魁,一曲足以修行的《十面埋伏》在詩會上初面世,還有一出《牡丹亭》——蓋過了《十面埋伏》,震驚了眾人。

洛王毫不懷疑,從明天開始,京城處處將是西山詩會的議論聲。

別說東山詩會了,就是整個京城的詩會,都要蓋過去,他估計父皇都要問他幾句,這臉面長的,太長了。

洛王感激萬分的送陸白上了馬車,又恭送他們離開。

天將黑,雨依舊在下。

街道上起霧了。

往日繁華的京城,此時變的十分安靜,攤子收了,兩旁的店鋪客人寥寥無幾。滿世界只有密密匝匝的落雨聲,還有馬車走在路上的聲音。

馬車的車簾旁邊掛了一馬燈。

燈光照不亮前路,只為提醒行路人有馬車經過,卻照的亮車裡。

顧清歡斜靠在車壁上,藉著燈光看陸白,“今兒你可把風頭出盡了。”

陸白的手探入她懷,摸著緊緻的小腹,用手指頭來來回回的劃去,“我現在就是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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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吧。”顧清歡把他手拍走,“還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抄的。”

“有時候,抄也是個本事。”陸白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不過這些確實是抄的,曲子抄的不知名的前輩,詩抄的一名叫唐伯虎的前輩——”

陸白回頭看著顧清歡,“這位前輩可了不得,詩書畫三絕,尤其畫和書,絕對的一代大家,有機會的話我讓你見識下他的書法。”

陸白知道顧清歡愛好書法,他現在還知道,他抽獎可以抽到前世的文學作品,指不定就可以抽到唐伯虎的字畫,到時候讓顧清歡好好開開眼。

當然,這世上並不缺書法名家。

尤以洗硯池——一個以書法為修行的門派,門內更有不少書法名家的碑帖。

不過,陸白相信,唐伯虎的書法一點兒也不遜於他們。

顧清歡點了點頭,“好啊。”

“至於這《牡丹亭》,你已經知曉了,它出於一名為湯顯祖的前輩之手,他寫的本子都不錯,當然,我選擇他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

陸白見顧清歡好奇,微微一笑,賣了個關子,“湯前輩還有一個本子,足以讓咱們打個好翻身仗。”

陸白這個本子指的是《邯鄲記》。

黃粱一夢的故事就出自於此。

這戲本裡曾有一段主人公駐守邊城,卻被奸人無限,狗皇帝趁機把主人公下獄的一段,陸白準備把這一段同朔北城的冤案結合在一起,到時候好好的掀起一場風雨。

等這出戏傳出去,陸白估計太上皇都要氣的跺腳。

不過,不著急,先慢慢地積攢實力再說。

陸白正想著這些,馬車忽然停了,“誰!”趕車的弟子在簾外驚問。

陸白掀開簾子,見前方濃霧,濃霧之中有一人站在馬車前,身上揹著一把大劍,背對著陸白。

他轉過身,是一個穿著麻布衣,雙目炯炯有神,足以破開濃霧照亮陸白的有神。

這人輕輕地揮了揮劍。

吼!

濃霧中鑽出一條霧龍,直奔陸白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