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鐘後, 顧江珩在加油站接到了季燦。
男生穿著短款白色夾克站在便利店屋簷下，見他過來，笑著衝他揮了揮手。
情況依舊很糟糕, 但季燦卻沒有先前那麼煩躁了。
顧江珩開門讓季燦進來，有些詫異：“心情好像不錯？遇到什麼好事了？”
“沒什麼, ”季燦笑了笑, “只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顧江珩抬了抬眉。
季燦伸手接了一片雪花，冰晶在手中迅速融化, 他這才這才抬起頭問：“你玩過固定地圖的遊戲嗎？”
顧江珩瞬間就明白了：“你是說我們現在處於一個固定地圖裡？這個世界看起來正常, 實際上只有我們這個城市？”
“沒錯, 這樣就很好解釋了。”季燦點頭道, “有安排好的劇情, 雖然世界看似很大, 玩家只能在固定地圖裡行動。超出這個地圖之外, 就是不可抵達的地方。”
“楚門的世界？”顧江珩抬頭看他, “難道我們周圍的人也是演員？”
“這應該是不太可能, ”季燦搖頭道，“我認為這更像是一個真實的空間，但是除了桐市之外都是虛構的。”
“真實空間？”顧江珩皺了皺眉, “可為什麼只有我們這裡是真實的？”
季燦知道自己穿書，這一點就很好理解了。因為書裡沒有寫到其他的地方，所以其他的地方就等同於不存在。
但是他要怎麼向顧江珩解釋這個問題？
難道他要告訴顧江珩：你其實是一個活在書裡的角色嗎？
這對一個活生生的人來說，未免太過殘忍。
季燦搖了搖頭，含糊不清的說了句他也不清楚。
“而且我還有一點不明白, ”顧江珩回想著他的過去，疑惑不解，“我確實出過省, 也出過國，那過去的那些事情怎麼算？”
“你真的去過那些地方嗎？不是記憶中，而是現實裡。”季燦抬頭，墨黑的瞳孔直直望進他眼底，“你說你去過北京，那你記得北京烤鴨是什麼味道嗎？你能想起來你站在□□廣場的真實感受嗎？”
“我當然記得……”顧江珩脫口而出。
然而話說到一半，他突然遲疑起來。
不管是北京烤鴨還是□□廣場都清晰的出現在他腦海裡，然而更多的內容他卻記不得了。
無論顧江珩如何回想，他都只能記得一個個名詞，卻不記得那種感覺。
他能記起來他吃過北京烤鴨，卻一點也想不起來這道菜是什麼味道。
他也記得他去過□□廣場，然而廣場上擁擠的人潮，頭頂的烈日，他卻沒有任何感受。
就彷彿那些事情是硬生生出現在他腦海裡，他本人卻一無所知。
顧江珩甚至開始懷疑，他真的去過那些地方嗎？
汽車平穩往前，顧江珩坐在後座上，眼睛半闔。
窗外白雪紛飛，讓他不由得產生一種錯覺，彷彿他也是其中一片雪花，一樣被風控制著，一樣不由自主。
第一次有這種感覺，是他意識到自己是書裡的一個角色，他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一整天，然後他遇到了季燦。
而現在……
身旁的季燦緩緩牽起了他的手。
男生手指有些冰，顧江珩卻覺得像是在暖氣十足的房間裡吃了支雪糕，冰涼的刺-激順著喉嚨往下，讓他整個人都清醒了。
顧江珩反握住季燦的手，側頭問：“你也是這樣嗎？”
季燦搖了搖頭，說：“回家後我告訴你。”
汽車沉默往市區駛去，像是一隻奔跑的黑色野獸，破開了要淹沒整個城市的大雪。
桐市地處南北交界處，已經很多年沒下過這麼大的雪了。
下車時，地面的積雪已經沒過了鞋面，踩上去咯吱咯吱的響。
公寓裡暖氣很足，防盜門在身後關閉，季燦站在玄關回頭看他。
“顧江珩。”
季燦外套上積了雪，顧江珩想幫他脫-衣服，剛碰到對方拉鍊就聽到了這個聲音。
“嗯？”
他有些茫然的抬頭，還沒反應過來，突然察覺有溫熱的唇落下。
這是季燦第一次吻他，動作慌亂又急切，帶著前所未有的熱情，彷彿要把他融入身體。
顧江珩感覺到了他的不安，掌心捧著他後腦勺，主動加深了這一吻。
戀人在他懷裡不安的顫抖著，睫毛輕顫，眼角泛紅，隱隱出現淚珠。
往日裡受到這種待遇，季燦早就撒嬌說不要了。然而這一次，男生卻沒有絲毫膽怯，反而更加主動的和他融為一體。
外套早就脫了，季燦隔著衛衣貼著他胸膛，勾著他的脖子，不停地呼喚他的名字。
一聲一聲，勾人至極。
當被季燦按在沙發上時，顧江珩再也忍不住發出了一聲悶哼。他一把按住季燦在他身上亂動的手，制止了對方的動作：“別再撩撥我了。”
嗓音又低又啞，帶著抑制不住的慾念。
“不要了嗎？”
季燦抬頭看他，眼尾泛紅，原本清亮的眼睛裡瀰漫著溼潤的水汽，像是勾人的妖精。
雖然很想要，但不是現在。
而且季燦的情緒明顯不對勁兒。
顧江珩揉了揉他柔軟的頭髮，主動岔開了話題：“你想說什麼？”
季燦跨坐在顧江珩腰上，雙眼通紅的盯著他。漫長的沉默後，他深吸一口氣，一字一句道：“說出來你別害怕。”
顧江珩笑了起來：“難道你想說你是外星人？”
季燦沒有反駁，只是道：“你要這麼說也沒錯，其實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顧江珩握著季燦的手一緊，漫長的對視後，他突然問：“那你來自哪裡？”
男生聲調平穩，莫名有一種安定人心的力量。
顧江珩的反應給了他繼續陳述的勇氣，季燦回憶著，斷斷續續道：“我之前的世界和這裡差不多，我叫季燦，也是個高中生，這個世界是我看過的一本書。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好像我一眨眼就出現在了這個世界，腦子裡就只有這個季燦的記憶。”
顧江珩眸色越來越深，最後卻恍然大悟，點了點頭：“那之前的一切都能解釋了。”
“你都不覺得奇怪嗎？被人說是活在一本書裡？”季燦歪了歪頭，似乎有些不明白，“為什麼你還這麼淡定？”
“那是因為……”顧江珩扶著季燦的腰，低聲道，“在遇見你之前我做了一個夢，夢見這個世界是一本書，而我不過是書裡的一個配角。”
季燦試著問：“主角是吳阮？”
“可不是麼，”顧江珩冷哼一聲，似乎有些想笑，“說他是萬人迷，而我是一直護著他的哥哥？誰瘋了能想出這種劇情？”
讓那麼驕傲的顧江珩給別人當舔狗，可不是瘋了。
季燦趴在他身上笑個不停。
顧江珩板著臉：“你還笑我。”
季燦笑得更大聲了：“沒想到吧？顧狗你也有那一天。”
“不許笑！”顧江珩委屈又尷尬，報復性的捏了捏季燦臀1後的軟1肉，聽到後者倒抽一口氣，他這才滿意下來。
在季燦要炸毛的時候，又立刻轉移了話題：“我記得你好像因為騷擾他進了監獄？”
“好像是吧，”季燦果然被他吸引了注意力，嘴角餘笑未消，“我記得還是被你給送進去的。”
“……”
顧江珩才不背這個鍋，很委屈的說：“那可不是我，沒發生的事情你不能算在我頭上。”
那些事情是不能算在現在的顧江珩頭上，但是……
季燦低頭看他：“可是你一開始為什麼這麼令人討厭？”
“我令人討厭？”顧江珩眼睛眯了眯，手開始繼續往下，“再給你個機會，你重說一邊。”
“本來就很煩啊！”季燦掙扎了一下卻不起效果，惱羞成怒的推了顧江珩胸膛一下，明明是指控，聲音聽上去卻像撒嬌。
“你自己在筆記本上寫字又誣陷我，還說我暗戀你，說我故意靠近你，又藉著人工呼吸故意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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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黑歷史會被一項項翻出來，顧江珩摸了摸鼻子，有些臉紅：“那可能……是想引起你的注意吧。”
季燦：“……”
“畢竟那時只有你和劇情裡不一樣。”顧江珩解釋著。
季燦穿過來時，他當時剛意識到自己活在書裡，看誰都不懷好意，自然懷疑季燦是別有用心接近他。
然而沒想到防著防著，反而把自己搭進去了。現在想起來也有些難堪，顧江珩不敢看季燦的眼睛，只是道。“我當時想弄清楚你是紙片人還是和我一樣覺醒了自我意識，為了試探你的容忍度，就做了一些比較過分的事情。”
“結果呢？”季燦明知故問。
“結果啊……”顧江珩立刻又得意起來，抬頭衝季燦笑了一下，身下的手不老實的動了動，意有所指，“結果你不是知道了嗎？”
男生桃花眼裡一片風流不羈，像是桃林中刮過的一陣春風，亂了枝丫，迷了心魄。
季燦低低喘了一下，他抽出顧江珩的手，板著臉教訓道：“別鬧，說正事呢。”
“可是你先撩撥我的，你準備撩完就跑啊？”顧江珩只是笑，大掌揉過他後腰，留下一串滾燙的火種，讓人身體彷彿要燒起來一般。
“顧！江！珩！”季燦後腰下意識一軟，不由得撐住男生胸膛，瞪圓了眼睛指控著。
他本就長得清秀，平日裡冷冷淡淡還看不太出來，現在親熱時，一雙清澈的大眼睛生氣也像是撒嬌，別有一番勾人的意味。
“好好好，不弄你了。”顧江珩撤回手，笑了笑，“但是你一直弄我又怎麼算？”
季燦沒想到他還能被倒打一把，漲紅了臉，猝不及防道：“我、我哪裡弄你了？”
“這還不算弄嗎？”顧江珩流氓似的往上頂了頂，挑了挑眉，“你自己數數看，你壓著我多久了？”
“……”
季燦腦袋轟的一聲響，整個人都熟透了。
那一天，季燦終於為了自己的挑逗付出了代價。
後來他們又找吳阮問了一次話，吳阮對他們的暗示一無所知，依舊一頭扎進補習班裡狂熱學習。
更奇怪的是，王英皓過了幾天問他們參觀學校怎麼樣了。
季燦愣了愣，正想說自己沒去，王英皓又說：“那幾所學校都說你們很優秀，但因為一些特殊原因，他們取消了今年的特殊招生政策。”
季燦早有預料，但依然受到了很大的衝擊。
“別灰心，”彷彿看出了他的失落，王英皓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反正憑藉這個成績，你們也能自己考出去。多享受一年高中生活也好，這些都是你們人生中很美好的時光。”
季燦懂了，這個世界似乎有著龐大的自我修復能力，一切不合理的地方都會被自動補全。
與此同時，和小說中發展脈絡不一樣的角色，都或多或少遇到了糾正。偏離劇情越遠的人，遇到的糾正也就越明顯。
之前譚華澤、周睿森遇到的那些奇葩事情，或許都是世界糾正劇情的產物。
就是看上去有些令人啼笑皆非，像是一出十八流編劇寫出的垃圾劇情。
時間一天天過去，眼看周圍異常的人越來越多，季燦突然問顧江珩：“我的角色偏離了既定路線這麼多，為什麼我沒有受到糾正？”
顧江珩沒有說話，只是重重的給了他一個吻。
那個“糾正”宛如懸在他們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終於有一天，季燦迎來了屬於他自己的糾正。
期末考試一月底舉行，季燦和顧江珩一先一後坐在第一考室。
季燦心不在焉的轉著筆，第一次喪失了學習的樂趣。
既然桐城外的世界都是不存在的，那麼這些知識又來自哪裡？
就好像他之前的物理定理全都被推翻，哥倫布說地球是圓的，然而他們只能在這個城市範圍內活動。
更令人絕望的是他們也暗示過別人，但是卻沒有人覺得有任何異常。
偶爾季燦也在懷疑，究竟是這個世界不正常還是他不正常？
但這種低落沒有持續很久，因為他還有顧江珩。
那個人總會握著他的手告訴他：“不管有沒有人站在你這邊，你也要堅持自己心中的真理。”
亦或者是用一個色氣十足的親吻分散他的注意力，還笑著問：“你覺得假貨有我這個觸感和服務精神嗎？”
然後話題就開始往黃暴方向發展。
卷子很快發下來了，季燦清理思專心答題。
如果他們不能找到別的方法，他和顧江珩可能會一輩子呆在這裡，生活依舊要繼續。
考試內容都是很簡單的題，季燦基本看一眼就知道答案。然而這一次，他從開考直接坐到交卷，腦海裡所有步驟清清楚楚，卻發現他一個字也寫不出來。
那一瞬間，季燦突然明白：屬於他的糾正來了。
期末考試結束後，季燦回了一趟老家。
季華茂又變成了不好好說話的陰陽怪氣，陶朗依然白蓮味道滿滿，繼母依舊在努力卻兩頭不討好……
一陣雞飛狗跳。
晚飯時，季燦看著家裡的一地雞毛，突然猛地站了起來。
“大家都在吃飯，你幹什麼呢！！”季華茂筷子一拍，又在吼他。
季燦沒有說話，只是用平靜的目光掃過這一張張臉。下一刻，他突然拉開大門，頭也不回的衝進了雪夜裡。
顧江珩接到季燦時，已經是一個小時之後了。
白茫茫的大雪裡，季燦穿著一件黑色羽絨服站在便利店的路燈下。頭頂一片花白，他自己卻渾然不覺，彷彿感覺不到寒冷一樣。
“怎麼不在裡面等？”顧江珩衝下車把季燦拉進車裡，“身上都溼了吧？我讓司機把空調溫度調高點，你先把外套脫了。”
季燦乖乖脫掉外套，解釋著：“裡面太悶了，我想在外面清醒清醒。”
顧江珩沒有說話，只是拉過季燦的手放在手心裡，人工給他暖手。
季燦本就體寒，在外面吹了這麼久的風，手指冷得像是冰棍兒，怎麼捂也捂不過來。顧江珩沒辦法，故技重施撩起毛衣想用肚子幫他暖，季燦卻突然收回了手。
顧江珩愣了愣，詫異的看了他一眼。
“顧江珩。”季燦喊了他一聲卻沒看他，只是垂著眼，過了很久才說，“我家人也被糾正了。”
來的時候顧江珩就猜到了這個結果，主動說：“那先回我哪兒吧，回去後還是打電話給他們抱一個平安。”
“但是有必要嗎？之前的那些說忘就忘，他們真的在乎我去哪裡嗎？”季燦抬起頭，臉上充滿了困惑，“有時候我甚至在想，他們是真實存在的嗎？”
顧江珩也不知道，他把季燦擁入懷裡，給了他一個安撫性的吻。
“我……我不想玩了。”季燦抓著顧江珩衣領，第一次露出了脆弱的表情。
如果這是一個遊戲，他寧願現在就刪號退出。
可是，他真的能找到退出的機會嗎？
他退出之後，顧江珩又怎麼辦？
他好好的一個人，究竟是誰把他弄到了書裡？
三天後，期末考試成績出來了。
季燦從第三次月考的年紀順數第一名直線下降成為年紀最後一名，跌破了所有人的眼鏡。
看到通知書的那刻，季燦簡直要氣笑了。他以為自己是零分，沒想到那什麼破玩意兒還他媽給他考了一百多分，他可真是謝謝了。
季燦關掉了手機，他沒有上論壇，他甚至沒有回家。
顧江珩把他帶回了顧家老宅，讓出了自己從小睡到大的房間。
“當我意識到自己是書裡的角色，我就是在這裡想明白了一切，”顧江珩吻了一下他額頭，緩緩道，“現在我把這個房間留給你。”
季燦感激的看著他，低聲道：“謝謝你。”
“別客氣，我的就是你的，”顧江珩按了按他的被子，“有事電話我，我這段時間都在家。”
顧江珩剛下樓，正在客廳看電視的李初穎飛快轉過了頭，彷彿已經等候多時。
母子倆對視一眼，終究是那個當媽的沒忍住，主動道：“那小孩兒怎麼了？進來時看他臉色不太好，是生病了嗎？”
這是顧江珩第一次帶人回家，還讓出了他自己的房間，李初穎好奇再正常不過。
客廳裡的電視正在播報最新的天文訊息，說有百年難得一遇的彗星經過地球上空，今天傍晚到明天深夜都可觀測。
顧江珩收回視線，淡淡道：“遇到了一些事情過來記住幾天，別給他壓力。”
“我給他壓力做什麼？我還不是擔心他？”李初穎瞪了他一眼，數落道，“那孩子晚飯也沒吃，得餓找了吧？”
顧江珩這才想起這件事，親自煮了一碗面送上去。
季燦正看著窗外的彗星出神。
一條藍紫色光帶掃過夜空，像是童話故事中的巫女騎著掃帚飛過。
“很漂亮吧？”顧江珩把面放在桌子上，說，“怕你餓著了，煮了一碗面。”
季燦點了點頭，溫順的吃光了整碗麵條。
顧江珩怔了怔，沒想到他這麼配合。
季燦笑了笑：“別亂想，我又不是要絕食。”
顧江珩：“你好了？”
季燦搖頭：“吃飽飯才有力氣思考。”
能繼續吃飯，就證明情況還沒到最糟糕的時候。
顧江珩終於放下心來，端著碗出去了。
回來時，他遇到了來串門的吳阮。
對方站在樓梯口，緊張又惶恐的看著他：“我好像知道季燦是怎麼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