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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9章 夜未眠

已是丑時三刻。

大街上有打更的更夫喊著“天干物燥,小心火燭”,打外面經過。紀五味已將所有的門扇關上,這會兒大堂裡空無一人,內屋中卻傳來了說話聲。

臨窗的炕上還算暖和。

當中一張炕桌上,放了三兩碟兒剛炒上的小菜,另伴一碟兒油酥花生米,一碟兒兒炒黃豆。

酒壇子已開了泥封,卻被放在地上。

內中的般若酒,已經被轉注入了普通的白瓷細頸酒壺裡,此刻正被鬼手張端了,給對面顧覺非倒酒。

“咕嘟嘟。”

酒液很快灌滿了小酒杯,在燈光下面,閃爍著浮光。

鬼手張打量著顧覺非臉色,這才一拍大腿開了口:“其實這事兒,您想想,怎麼著,也怪不到老頭兒我身上吧?”

顧覺非兩腿盤起來坐著,多幾分慵懶姿態。

此刻聽了鬼手張這話,他無聲一笑,卻不說話,修長的手指,只將那酒杯勾在了指頭上,看上去要掉不掉,顫巍巍的。

鬼手張一看這架勢,只覺得頭上冷汗都出來了。

死活也沒能抵擋住美酒的誘惑,想想到底沒自己什麼責任,他腦門子一熱,留了顧覺非下來喝酒。

湯氏還給炒了倆菜端來。

這下好,請神容易送神難啊。

鬼手張目光落在他勾著的那小酒杯上,真怕他一個心情不好給扔地上,這可也得要兩文錢呢。

“治那風溼寒腿的方子,統共也那麼一個。人大將軍夫人,送了我那麼多藥材,叫我救那麼多人。您說我能不給嗎?”

“嗯,有道理。”

繼續洗。

我看看你怎麼把自己洗乾淨。

顧覺非眼底帶著笑意,這麼“讚賞”地看著鬼手張,慢慢將手中那一杯酒給喝了下去。

鬼手張覺出他藏著的嘲諷來,一時訕笑:“這件事呢,我也不否認自己有錯。可您想想,您要是我,您怎麼做?”

顧覺非不接話。

鬼手張便開始瞎扯乎起來了。

“您下山,第一個到回生堂來求藥,這是什麼?”

“這是一片感天動地的‘孝心’啊!”

“有句話說得好,萬惡**為首,百善孝為先。可也有一句話說得好啊,萬惡**為首,論跡不論心;百善孝為先,論心不論跡。”

顧覺非聽到這裡,眉梢微微一挑。

他打鬼手張手邊,把酒壺拿過來,先給鬼手張倒了一杯,才給自己添上一杯:“說得好,繼續。”

“老頭子我是覺得吧,大公子你送顧老太師東西,其實本不拘送什麼。但凡您送了,太師大人能不知道您心意嗎?”

“算是送的一樣東西,那又怎麼了?”

“天底下,誰嫌棄您送的東西都可以,他顧承謙,哦不,顧老太師不行啊!”

差點又說漏嘴了。

鬼手張拍了自己一嘴巴子,暗暗警告自己,在顧覺非面前,還是對他爹放尊重點。回頭要心裡不舒服,等顧覺非走了,再把他爹罵個半死。

反正那時候他也不知道。

不過面上,鬼手張已經笑了起來,十分自覺地端過了桌上的酒杯,美滋滋地喝了一口。

入口醇香,清冽裡,竟然帶著點蓮花香氣。

絕對是好酒之中的好酒啊。

白雲潭上般若酒,自來是難得一壺。這種上了十年的陳釀,更不用說了,沒點手段,縱是你手裡有千金都買不到。

所以這些年來,鬼手張只有垂涎的份兒。

一杯酒下肚,眨眼已經美得要冒泡。

鬼手張說話,也越發順暢越發自然起來,嘴巴跟開了的話匣子一樣,千言萬語嘩嘩出來了。

“所以說啊,百善孝為先,論心不論跡嘛。”

“這最重的是心意,你若沒孝心,金銀財寶送個三五車,那也是‘不孝’。像大公子你這樣誠心的,太師大人見了,沒有不高興的!”

“我鬼手張,也是看準了這點,才敢不告訴您大將軍夫人也送這個呀。”

說到最後,反倒變成了他鬼手張有道理。

大約是喝酒壯了膽氣,這會兒他心裡也不虛了,還一隻手伸過去,用力拍了拍顧覺非的肩膀。

“您說,當年咱倆好歹是一起救災的情分。”

“雖沒見過面兒,可我也是聽過您的。沒您,那救瘟疫的藥方,即便鼓搗出來了,可沒錢買藥,都是他娘的白搭!”

說到這裡,鬼手張已經打了個酒嗝。

顧覺非面上淡淡的,眼底卻已經多了幾分複雜神色,酒壺在他手裡,他便又給鬼手張灌滿了一杯。

鬼手張道了聲謝,滿布著皺紋的臉上,則很有幾分感嘆。

“德安府的百姓,都記著我。”

“他們覺著,我是冒著丟命的危險,跟染了瘟疫的病人們在一起,這才研究出了方子,救了這許多人。”

“可我張遠志哪,知道自己擔不起這個名兒。”

“旁人記著我,我心裡記著的卻是您。”

“便是當年在德安府,咱倆沒碰過面兒。可你聽過我,我也聽過你。若沒您運藥材,早他娘染病死一地了!”

“我本事再大,不過救三五個,三五十個,可您能救三五萬,甚至三五十萬。”

鬼手張兩隻眼,已經成了醉眼。

他只把自己那酒杯一端,拿起來向顧覺非一舉:“這天底下,能叫我張某人佩服的,薛大將軍,保家衛國,算一個;你顧覺非,經世濟民,算一個。來,我敬您一杯——幹!”

顧覺非聽他說了一大茬兒,好像還挺真心實意,便舉了杯,真想跟他幹來著。可誰想到,醞釀了這大半天,嘴裡竟活生生沒吐出象牙來!

他看他一眼,伸出去一半的手便僵住了。

偏生鬼手張這會兒是個沒眼色的。

見他舉出來一半,他竟然自己捧著酒杯,湊了上去,硬生生地給碰了一下,“叮”地一聲輕響。

“喝!”

然後他一仰脖子,自己給喝了個乾淨。

顧覺非坐他對面,一手擱在自己膝蓋上,一手端著酒杯,半天都沒動作。

過了許久,他才搖頭笑起來。

喝吧,喝吧。

能跟“大英雄”薛況並駕齊驅呢,人家這可是誇到天上去了!

還有什麼不知足的呢?

顧覺非唇邊掛著幾分奇怪的笑意,到底還是喝了這一杯酒:“反正說到頭來,你鬼手張,便是不承認自己想算計我,看我出醜是了。”

“咱倆一起救災的交情,怎麼能說是算計呢?”鬼手張眼睛一瞪,大義凜然,“要不是看在你面子上,那藥方我都懶得給的!憑他顧承謙,我呸!”

到底還是沒忍住。

鬼手張對自己翻了個白眼,這嘴賤的!

當年太師府求藥那些事,顧覺非一清二楚,鬼手張愣說是“攤丁入畝”壞了他家兩口人命,不肯去治。

這理由聽著,很扯淡。

但看鬼手張這真心實意厭惡著的樣子,又不像是作假。

那都是老糊塗自己的恩怨,換了以前,顧覺非說不準還要為此謀劃幾番,必要整治得鬼手張灰頭土臉不可。

可如今麼……

與他又何干呢?

顧覺非把酒壺翻出來,也不說話,只給倒酒。

鬼手張一喝多了,話開始多起來,而他自己,卻是越喝話越少,好似所有即將出口的話,全都被喝進了肚子裡。

一老一小,這麼坐在兩頭。

一個嘴裡喋喋不休地說著,一個支著耳朵聽,卻幾乎不插一句話。

這一頓酒,從丑時初開始喝。

等到鬼手張迷瞪著眼,晃了晃酒壺,再也從裡面倒不出一滴酒的時候,已經是丑時末,眼見著再沒一兩個時辰要天亮。

“大公子,酒喝完了。大公子?”

鬼手張這時候才記起顧覺非來,朝對面看去,沒想到竟一個人也沒有,一時嚇得酒都醒了一半。

“人呢?”

仔細一揉眼睛,鬼手張趕緊找了找。

這一下,才算是松了口氣:原來不知道什麼時候,顧覺非已經靠在炕頭那引枕上睡了過去。

“嗐,這嚇得我,還以為見鬼了呢!”

鬼手張扶了一把炕桌,搖搖晃晃站了起來,走過去推了推顧覺非。

顧覺非眼睛閉著。

約莫是人睡著了,所以臉上沒有什麼表情,看上去竟然透著一點奇異的冰冷意味兒。

嘴唇緊抿,又讓人覺得並不是白日裡那個誰都能生出親近之心的顧覺非。

不過這會兒鬼手張也沒去想那麼多。

他推了推,見顧覺非沒動,知道這應該是喝多了:“嘿,打你一來我知道,你是杏芳齋裡喝過再來的。還敢跟我喝?醉不死你!”

這麼嘀咕完了一句,鬼手張便也不管他了,自己便向著那掛著厚簾子的門處去。

正趕巧,湯氏知道他們喝酒,夜裡睡得總是不放心,便過來瞧瞧。

眼見張遠志一個人出來了,腳底下跟駕著筋斗雲似的,卻沒見顧覺非,她奇怪道:“顧大公子呢?走了?”

“走什麼走?”張遠志還算清醒,一指裡屋,“早喝倒了,看這架勢估計也回不去了,你給他抱床被子。那炕上雖暖和,身上不蓋,怕也著涼。明兒一早醒了,我還得給他開藥,那才是浪費了。”

湯氏掀了簾子,向裡看了一眼。

人果然是倚靠著睡著了,只是人側向裡面,估摸是真醉了。

“唉,昨兒還是顧太師壽宴,怎麼夜裡反倒出來?該不會是你那藥方給出去,真讓人家受了委屈吧?”

“呸!”

鬼手張走到外間桌上,給自己倒了一盞冷茶,剛喝一半,聽見這句炸了。

“平日裡你冤枉我也夠了,幫著將軍府那個冷心腸的婦人懟我也算了,這這這這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兒的事,怎麼還能我背鍋了?”

湯氏看著他。

鬼手張來了氣:“他爹那是報應!挑人腳筋的時候,怎麼沒見他手軟呢?風溼老寒腿又算個屁!他要瘸了廢了,我歡天喜地弄把輪椅給他去!都說了,孝這種事,論心不論跡,父子倆哪裡真有計較這種事的?”

話一說完,鬼手張覺得自己可有道理了,一時露出幾分得意的面色,抬眼要再跟自己老妻理論兩句。

誰想到,一抬眼——

湯氏這麼直勾勾看著他:你再胡咧咧,再胡咧咧我抽死你!

鬼手張頓時一顫,一縮脖子,聲音立刻小了下來:“反、反正我的意思是吧……我這事兒做得的確不厚道,也的確想坑他來著。可本質上也是讓他心裡不舒坦一下罷了,也沒什麼實質性的損害……哎,你幹什麼去呀?”

話說到一半,湯氏白了他一眼,已經走了。

聽得他問,她也沒回。

過了一會兒,便抱了一床被子來,走進了裡屋,再出來的時候,手臂上已經挽了件外袍。

鬼手張一看,頓時樂了起來:“雖說這天底下,我服他跟大將軍兩個。不過他混得,可比大將軍慘多了。”

這衣襟上有些髒汙。

打顧覺非進來的時候,他們看見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杏芳齋喝酒的時候弄的。反正是挺狼狽。

湯氏見他這般幸災樂禍,也是早習慣了,只拿著那件衣服,也把他一拽。

“這位大公子,當初好歹做了那樣多的事。在你這裡歇一夜,總不好叫人家穿著這一身再回。我一會兒給洗了,掛起來烤烤。你趕緊回去睡會兒,明一早還要起來給人看診呢。”

“嘿嘿,我媳婦兒,是這麼賢惠。”鬼手張為老不尊,湊上去親了一口。

湯氏立時給了他一腳:“老不羞的!”

只是踹完了,又忍不住笑起來。

老夫老妻了,一膩歪起來也要命。

當下,嘰嘰咕咕說著話,便從堂內出去,沒一會兒沒了聲音。

裡屋裡,頓時一片安靜。

空氣裡飄蕩著一股清苦的藥味兒,混合著白雲潭般若酒的醇香,有一種似醒非醒、似醺非醺的味道。

炕桌已經被收了起來。

顧覺非身上蓋了一床錦被,朝內躺著,也不知到底是醒著還是睡著,忽然便笑了一聲。

他翻了個身,也沒睜眼,聽著外面打更的聲音,便睡了過去。

夜已經不長。

但養養神,還是足夠的。

長街上,一片的寂靜。

只有打更的更夫,打著呵欠,走在道上。

將軍府裡,東院的燈已經亮起來有許久了。

陸錦惜進屋之後,便將青雀喚醒,讓她趁夜安排了幾個丫鬟小廝,先去薛廷之那邊伺候。

至於回頭到底派誰去,怎麼去,那得今夜過了再說。

約莫過了有半個時辰,青雀回來了。

“臨安那孩子的確燒了,還有些說胡話。方才一貼藥已先煎了,讓他喝下,看著倒是好了一些。唉,看著怪可憐的……”

陸錦惜沒睡,坐在書案後面。

陸氏本出身書香世家,自己也是有書房的,且藏書不好,桌上也是文房四寶具備。方才陸錦惜折回來的那一支海棠,被她斜斜插在臨窗的梅瓶上。

昏黃的燈光照著,透出一股豔色。

聽了青雀的話,陸錦惜沉默了片刻。

她手指隨意地從面前的賬冊上翻過,思索了一會兒:“既然是真病了,這幾日便叫臨安歇著吧。沒記錯的話,他也才十四五的年紀,還一團孩子氣呢,哪裡能伺候大公子?”

“您的意思是……”

青雀一時又有些驚疑起來:前陣子給大公子的屋裡添置了東西,方才回來,又叫人去那邊伺候,如今這還是要給大公子身邊添人了?

“大公子今年該有十六,差不多也快十七了吧?”

陸錦惜一手支著自己的太陽**,聲音平緩。

“哥兒們到了這年紀,身邊總不能只有個書童伺候著。你回頭挑倆模樣好的來,擬了名單讓我過目。回頭,房裡得有個大丫鬟理事,外頭也得有四個伺候的。另給配兩個小廝幫忙跑腿兒,臨安照舊跟著他也是了。”

模樣好的……

這不是預備通房嗎?

大門大戶裡這些事情,青雀可算是門兒清。

不過算算薛廷之的年紀,的確是該有了。

所以青雀也沒發表意見,自打夫人病醒,沒做過什麼糊塗事,眼下這麼安排也是應該。

“這事兒奴婢記下了,明日一早去安排。這天兒還有些時辰才亮呢,您要不先睡下?”

“我昨夜睡得早,倒不妨事。”

陸錦惜笑起來,擺了擺手,只道,“你去給我端盞熱茶上來,備盤點心。我這會兒也不困,乾脆看看賬目。倒是你,忙活完了去睡著吧,大半夜被我叫起來,好一番折騰,明日可還有更忙的時候呢。”

青雀有些擔心,可一看陸錦惜,精神的確是不錯,也不好勸什麼。

她依言去準備了茶水和點心捧上來,又給暖了個手爐給她兜著,這才出去歇下。

陸錦惜留在書房裡,靜坐了一會兒。

她沒動茶,也沒吃點心,目光只停留在眼前的賬本上——這不是府裡的賬本,而是陸氏的私賬。

賬上都是當年跟著陸氏過來的嫁妝。

說實話,光看單子,異常豐厚。

可陸氏出身詩書世家,對經營這些東西,沒什麼經驗,加之下面人欺瞞得厲害,十一年下來,竟然已經敗了十之七八。

只是因為底子太厚,即便只留下了二三,看上去也堪比尋常富戶。

陸錦惜不是陸氏。

她文化程度雖然極高,對詩詞書畫也略通一二,可並不鍾。相反,看賬查賬料理人,她是一把好手。

如今這一本爛賬,攤在她面前。

一眼看去,到處都是手腳。

陸錦惜忍不住嗤笑了一聲:“做得也真是夠爛的。只可惜,幾年來的賬目,要追究必定又耗費心神……”

不必說,這都是“壞賬”了。

要追究都沒地兒。

所幸她也不是糾結這些細枝末節之人,今日翻賬本,也不是為了查舊賬這麼簡單。

她只是琢磨起來,她該給自己找點事做了。

擺在眼下的事情,統共有三件。

其一,薛廷之屋裡的事。

安排丫鬟,小廝,屋裡再給添置點別的東西,還有回頭叫潘全兒去請鬼手張,給看看那跛足,探探他虛實。

其二,印六兒的事情。

該是這個混混,想要進步軍營隼字營,只是找不著機會,要求她幫忙。這個要等明日青雀探的訊息來了,才能做計議。

其三,琅姐兒的事。

別的孩子都好好的,也琅姐兒讓她暗自記掛。回頭得抽空了去找衛仙說話,再說琅姐兒。

三件事,每件都是近期的。

乍一看棘手,細細一想,其實也很無聊,哪一件辦不好了也不會死人,照舊沒什麼意思。

捧著手爐,陸錦惜這麼盯著賬本,露出個乏味的神情來。

她乾脆拉了一頁紙,做了個計劃——

當是她先“借”陸氏一筆錢,當原始資本,劃拉劃拉回頭怎麼做,到時候她的嫁妝她也不動,賺得錢添兩分利進去,也當她這個便宜娘給孩子們留的家底了。

不同於陸氏工整秀雅的簪花小楷,她的毛筆字,是一片介於行書與草書之間的“行草”。

比行書容易劃拉,比草書容易辨認。

寫起來,自有一股行雲流水之感,因為沒有半分停頓,又顯得思維敏捷清晰,乾脆果斷。

陸錦惜早想過字跡不同的問題了。

她前段時間已模仿過陸氏的筆跡,但最好的偽裝辦法,當然不是繼續寫簪花小楷,而是假稱自己學了一種新字型,破綻便會小很多

所以這幾天,她已經讓白鷺青雀買了幾本新的字帖回來臨著,倒也不隱忍懷疑。

當下寫起來,沒一會兒字便走了小半篇。

旁邊點著的燈依舊明亮,窗外的一片黑暗,也漸漸被天光驅散。

陸錦惜琢磨得差不多了,偶一抬起頭來,便瞧見了那已經明亮的天光,想起了很久以前,很多個很多個熬過去的夜晚,一時竟覺得熟悉又愜意。

隨手將那桌上的宣紙收了,壓進匣子,她起了身來,略伸了個懶腰,便從書房走了出去。

白鷺跟青雀正從那邊過來,準備請她,這一來倒是撞上了。

“您熬這小半夜也真是,正準備來請您去洗漱呢。”

“正好,我也準備回去洗把臉,清醒清醒呢。”

陸錦惜把已經微冷的手爐,遞給了白鷺,才進了東屋。

洗漱用的清水、巾帕等東西,早已備好。

陸錦惜洗漱畢了,才叫傳了點清淡的粥來喝著。

待吃完了,喝茶的時候,方才出去了一趟的青雀,便回來了,面上帶了幾分凝重。

這時候白鷺在外面張羅。

陸錦惜便問道:“怎麼了?”

“您昨夜吩咐挑幾個丫鬟,奴婢已一早擬了名單。另一則,也打聽了步軍隼字營的訊息。”

青雀倒是把她吩咐的每件事,都記掛心上的,便一一稟給了她。

“龍字營和虎字營,都是咱們大將軍舊部。”

“不過隼字營,卻也是劉提督手下一支精銳,最近這六年,每兩年換一次血,選人的要求向來極高。”

“一要身家乾淨,不能作奸犯科;二要體格健壯,年紀在十八到二十四之間。”

“但因這是步軍五營之一,向來地位高待遇好,也有不少已平步青雲的。所以即便日子苦些,也有人削尖了腦袋,往裡面鑽。”

“今年也是這個月招人,照舊是劉提督負責。”

“奴婢著人打聽的時候,說人已快錄滿了。只不過……”

陸錦惜聽了,倒覺都在意料之中。

若不是這麼個削尖了腦袋才能進去的地方,那印六兒何苦求到陸氏這邊來?倒是沒想到,這個印六兒,眼光挺狠。

劉進可不是最念著將軍府的人嗎?

當初她病著時候收的那一根人參,她可還記得呢。

所以陸錦惜琢磨,這件事要做,其實難度應該挺低的。

只是她聽見這一聲“只不過”,便知道事情怕有一些變化,只看向了青雀,道:“但說無妨。”

“奴婢方才打聽的時候,聽人說,劉提督好像遇到了點麻煩。昨日長順街上,不是鬧了那麼一出嗎?”

“今日皇上叫大起,天還沒亮,朝上鬧開了。”

“這一會兒大臣們都回來了,說是回頭可能要罷了劉大人的職。”

說到這裡,青雀的聲音,便低了下去。

陸錦惜聽得眉梢一挑,有些驚訝,可回頭一想,這的確是很正常的事情——

那一天的事情,雖然暫時解決,可眾多官員們的面子,又豈是隨意能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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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頭總有大片大片的人想不過。

朝上不鬧起來才是怪了。

本來這件事與陸錦惜也沒什麼關係,可她聽著,竟然有些高興起來。

總算是出了點事兒啊。

印六兒要求著辦事,巴巴等著;劉進曾送過根好人參,那一日長順街上,倒也是真心實意的;可如今,朝臣們容不下劉進,那印六兒的事情也辦不了了。

這一連串的……

陸錦惜不由得笑了一聲,心裡覺得有意思。

“白鷺。”

她朝外間喊了一聲。

白鷺正在收拾外面回來的事情,帖子拿了一手,聽見聲音,她忙應了一聲,這才進來:“夫人?”

只這一會兒,陸錦惜心裡已經有了計較。

“一會兒你叫潘全兒跑個腿,我這裡有兩件事要交給他做。”

“一件事去一趟長公主府。”

“且看看嬸母忙是不忙,若是不忙,便問上一問。”

“說我這裡有個人待請劉提督辦事,想進隼字營。我自個兒看不清楚,也不知道朝中是什麼情況,請長公主幫個忙,掌眼指點一番。”

白鷺聽了,點點頭,記下了。

陸錦惜又道:“二件事,則是去趟回生堂。”

“大公子那腿腳,這些年來,也沒怎麼求醫問藥。他往後總要娶妻,出身將軍府,指不定還要謀個官。”

“腿腳若有殘疾,怎麼都是限制。”

“你只讓潘全兒跑一趟回生堂,問問鬼手張能不能來,什麼時候來。”

歷朝歷代,不管做皇帝,還是做官,大都是要看儀態的。

若身有個殘疾了,當皇子的與皇位無緣,科舉場上的學子便與狀元無緣,都是“有失國體”。

薛廷之這樣,應該不是個舞刀弄槍的。

她見過他書上那些東西,到底是個厲害的,心懷利刃,簡單不到哪裡去。說不準他日想要入仕,這身有殘疾一項,便是很大的短板了。

陸錦惜心裡有自己的考量。

對人心有防備不輕信是真的,可到底也不是蛇蠍。

一則她是想要回頭看看,薛廷之昨夜到底說沒說實話;二則也是真想要給他看看,有沒有治好的希望。

最好的結果,當然是薛廷之沒問題,腿腳也有治好的希望。

至於最壞的……

陸錦惜一笑,搖了搖頭,又想起昨夜跟永寧長公主一起離開的那個青年文士,不由改口道:“罷了。你讓潘全兒先去回生堂,問問鬼手張,挨著中午了再去長公主府也不遲。”